第三十五章
见杨焕不说话，七皇子脾气上来了，叉着腰扬起他的胖下巴，“本殿下在问你话呢，你听不见吗？”
杨焕心底厌烦，却不得不躬下身，好脾气地对着七皇子说道：“我不是你哥哥。”
七皇子皱起眉看向身边的小太监，满眼都是“不是你说的这是我哥吗为什么他不承认”的疑惑。
小太监冷汗直冒，只想拉着七皇子离开，只是七皇子人虽不大，力气却不小。京中对于四皇子，及四皇子背后的母家氏族都讳莫如深，没人会想接近。
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七皇子左看右看，突然大声道：“你站住！”
刚走了几步的杨焕，不得不又停了下来。
“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七皇子指着杨焕挂在腰间的玉佩，问道，“这是皇家子嗣才能佩戴的玉佩。”
“哦……”七皇子恍然大悟般地点了下头，然后又在腰间的一圈环佩叮当中，找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本殿下也有，原来你真是我四哥。”
像是确认了身份，小胖子连“本殿下”的自称都省略了，上去拽住他的袖子就说道，“这次几位皇兄都没来，那你陪我玩。”
杨焕看了眼他手中的玉佩，只能认下了这个身份，摇了摇头说道：“为兄这几日要抄经，怕是没时间陪皇弟玩耍了。”
七皇子小小的脑袋还不能思考太多的问题，“抄经？为什么要抄经？抄经就不能玩了吗？”
“殿下，娘娘还在等您回去呢。”小太监眼看着情势不对，看看四皇子，又看看七皇子，焦急地在七皇子耳边说道。
“你住哪？我看完母妃就去找你！”这七皇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他起了兴趣，被小太监扒拉着要离开时也不断地追问，“你快说！”
杨焕随便指了个方向，“那儿。”
随着七皇子走远，杨焕才朝着原本的方向回去——
“狗皇帝是不是心理变态，喊你抄一天的经！”林越山嘴里骂骂咧咧，手中的动作却不停，“抄抄抄，那么信佛他自己怎么不去抄，是作孽不多不敢去吗！”
“你也是，没凳子就不能站着，不能坐地上抄了？那么老实干什么？”跪在蒲团上，也没比跪在地板上好多少。
林越山觉得自己就跟个老妈子似的，一边唠叨着，一边给杨焕按摩小腿，舒缓肌肉。在听到这经书要抄到皇帝离开才结束时，更是暴跳如雷。
“他有病吧？！有病就去治！欺负小孩算什么？”
他在房间里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天，就等回来自家小孩一瘸一拐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如果不是曹清溪一直拦着，他早就跑出去亲自找人了。
杨焕按住林越山的动作，轻声道：“他不过是想折磨我罢了。”看到他，就想起了曾经的柳家，曾经的柳皇后，曾经的不堪过往，都昭示着他曾经做过什么。
一朝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登上大统，继位后的几年内，虽然兢兢业业却又惶惶不安。德丰帝看到杨焕，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抄经，也不知道是安的谁的心。
“哎……”林越山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当皇子真是一个高危职业。”受宠的皇子会突然失宠，从云端跌落泥潭；不受宠的皇子更惨，可能随便哪句话说错了，就会受到责罚。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不用担心我。”杨焕突然又浮现出失落的表情，“就是委屈小山哥了，这段时间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天地。”
德丰帝一来就是几个月，意味着林越山可能几个月都回不了家。杨焕在担心的同时，却也暗暗窃喜，往日他能在这留十天半个月都算是久了。
杨焕侧过了头，掩饰自己忍不住想要翘起的嘴角。
林越山不以为意，“我倒是无所谓，几个月在我那不过几天，只是你要是连抄几个月经书，这腿还不得抄废了。”
说完，他把手心搓热，倒上红花油，轻柔地敷在杨焕的膝盖上，揉搓着他膝盖上的淤血。
昨晚冷敷之后，今天膝盖上的伤倒是好了很多，只是又在蒲团上跪坐了一天，导致他整个小腿的肌肉有些酸胀。
“嘶——”不知是按到哪里，杨焕突然轻吸了一口冷气。
“弄疼你了？”
“没……没有。”
“那我再轻点？”
“……好。”
……
每日辰时去，戌时归，短短几日下来，林越山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孩脸都快瘦了一圈——
也没人告诉他，古代也有996啊？！
林越山只能一边心疼，一边给他做了几个护膝，虽然手艺比较一般。
“还不错吧。”林越山拍了拍手中的成品，把碎屑清理干净，问向曹清溪。
“林公子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曹清溪立马捧哏。
林越山看着手中针脚粗糙的护膝，也真是难为他睁眼说瞎话了，“这个给你。”
看着扔进自己怀中的物品，曹清溪睁大了双眼：“这，奴才何德何能……”
“哎哎哎……打住。”林越山连忙止住他的话头，“给你就拿着，来了那么多主子，你在外面也要跪来跪去的，用这个还能保护你的膝盖延长你的职业生涯。”
不然小小年纪，膝盖就和老年人一样了。
“……多谢林公子。”曹清溪抓紧了护膝，轻声说道。
“不客气。也不知道，这次这皇帝要在行宫呆多久。”林越山想到这个就愁的不行，皇帝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折磨杨焕一天。
“陛下此次来得比往年早，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曹清溪在一旁也有些愁眉不展。
往年德丰帝来，对这个四皇子一直视若无人的态度，除了某年在季少傅的帮助下，得以上了一段时间的课。只是后面几年，季少傅便不再随行来行宫了。
四皇子在皇宫来的一行人眼中，宛如透明人，除了那段时日的伙食会变得稍好一点外，日子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也有不同，这段日子，林越山不会来，四皇子也会变得格外的沉默。
*
“这里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本殿下偏要进去！”佛堂外，突然传出了吵嚷声。熟悉的童声让杨焕稍稍停下了手中的笔。
“奴才出去看看。”一旁站着的小太监躬身说道，便推门走了出去——
这太监，说是留下伺候，其实就是监视。
“七殿下，这里不能进？”小太监慌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本殿下就要进！”说完，就听“嘭”的一声，佛堂的门被撞开，一个小胖子横冲直撞地冲了进来——
“诶，四哥？”七皇子看清了屋里的人，惊奇道：“我说我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你，没想到四哥躲在了这里！”
杨焕手中的动作没停，也没有搭理他。
小太监急忙上前想要抓住七皇子，“七殿下，圣上特意吩咐四殿下在此抄写佛经，其他人不得打扰。”
“哼，佛经有什么好抄的。”胖胖的七皇子灵活的像条泥鳅，在佛堂里钻来钻去，愣是没人能抓到他。
“嘭！”
七皇子敦实的身体撞歪了案几，也撞歪了杨焕最后一笔。
他敛了敛眉眼，压住内心的不耐烦，轻声开口：“七弟。”
“四哥！”七皇子从案几下探出头来，“我们去玩吧。”
“为兄不能离开。”杨焕的脸色暗了暗，“你且玩去吧。”
“为什么？”七皇子大为不解。他还没有到读书的年纪，整天就是各种人陪着他玩闹，在他的世界里，他想干嘛就干嘛，父皇也宠他，就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想到这，就上前拉住杨焕的胳膊，“我们去找父皇，让他准你和我玩！”
“七殿下，这万万不可啊！”小太监一听，惊慌失措地拦住就要往外走的七皇子。杨焕同样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个送你。”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玩具，是林越山给他准备的。
“这是什么？”七皇子好奇地接过，那是竹子做的一样物件，一根细竹竿上顶着一张竹片。
“你看，是这样玩的。”杨焕柔声地给他示范，将竹蜻蜓放在双手中间，一搓，竹蜻蜓便立刻飞了起来。
“哇！”七皇子立刻发出惊喜的叫声。
好不容易用一个林越山做废的竹蜻蜓哄走了他，杨焕看向一旁还站在屋内的小太监，低声说道：“李公公，可否帮忙送七皇子回去？”
“那是自然！”李然巴不得快把这个小祖宗送回来。
谁知，得了新玩具的七皇子更不肯走了，还变本加厉的要杨焕给他更多的玩具。
甚至理直气壮的掐着腰：“本殿下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我想要什么都得给我。”
看着他嚣张的模样，杨焕恍惚了一瞬，曾经，他也如他这般……
“哎呦七皇子，这可不是能玩闹的地方。”李然抓住机会，终于抱起了七皇子，快步走出佛堂，交给了站在门外不敢走进来的太监。
“把快七皇子带走，以后千万不要往这边走了！”他厉声朝七皇子的贴身小太监吩咐道。
“是，是！奴才谨记！”他当然知道这里是凤仪宫，是前任皇后的居所，也知道这地方自十年前就被封锁了。
只是七皇子这几日在行宫呆得无聊，也找不到四哥的所在地，日日在行宫冒险，一个没注意就走到了这附近。
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七皇子直直冲着凤仪宫跑去。
宫门口有侍卫守着，但是他们也不敢对如今最受宠的七皇子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闯了进去。
“放我下来！你这个大胆的狗奴才，快把本殿下放下！”七皇子在小太监怀中张牙舞爪。
“奴才先行离开。”
小太监抱着七皇子匆匆离开。
“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让母妃罚你！”
“狗奴才！”
七皇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渐行渐远……
杨焕看着手中已经被滴墨晕脏的纸张，沉默一瞬，拿起了一张新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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