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掌
调养了将近一个月，杨焕的身体才大好。
这一个月里，林越山也不想着回去了，每天想着办法的给他食补药补，这才把他生病受伤掉的那些肉，养回来了一点。
一眨眼已经是七月多。
行宫虽然是避暑胜地，也只是因为靠山靠水而稍微凉快一点。
午后，林越山搬着躺椅，找了一处阴凉的角落，半眯着眼，轻摇着手中的扇子。
蝉鸣声沸沸扬扬，仿佛下一秒就要集体下油锅一般，吵得他午休都不得安宁。
林越山烦躁地翻了个身。
“啪嗒。”
轻微的动静响起。
林越山瞬间睁开了眼，直接对上了黄月婵明亮的双眸。
“小月？”林越山一喜，连忙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你怎么来了？”
黄月婵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被抓包的尴尬，下一瞬又收敛了神色，嬉笑着走过去：“小山哥，你怎么在这待着？”
林越山摇了摇扇子，惆怅道：“热啊，这夏天也太热了。”
又道：“你呢？怎么过来了？”
问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把她抓到了一边，小声说道：“你要找云奴？得等会，太医现在正在给他复诊呢？”
黄月婵点了点头，悄悄移了下脚步，躲在了他身后，“那我现在小山哥这里躲一会。”
“我这地方可没什么人回来，再安静不过了。”林越山笑了笑，看着小姑娘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忙给她扇了两下，“这么热还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自从上次他们离开之后，林越山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黄月婵脸上闪过为难之色，似乎在纠结要不要给林越山交代。
林越山看到她的表情，淡笑了声：“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黄月婵轻咬下唇，突然开口：“我报完仇了。”
林越山：“！！”
他急急拉过黄月婵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找到当初害你家人的凶手，把他们杀了？”
“不，我没有亲自杀他们。”黄月婵道，“让他们轻易死掉，就太便宜他们了。”
黄月婵的眼中俱是冷厉之色，看得林越山心头一惊。
他知道，这个小女孩是恨极了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才十几岁的年纪，就背负血海深仇，每天活在仇恨之中。
看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如此狠厉的话，让他胆寒之下，又不免有些心疼。
他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黄月婵的脑袋，似乎是在安抚她：“那你现在报完仇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他觉得小姑娘既然已经报复了自己的仇人，以后就该好好的生活，人毕竟不能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黄月婵抬头看向他，眼中似乎有些迷茫，她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跟着师父，师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师父……
林越山想到了仇木槿。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他真实的名字，不过他也没打算知道他的真名。这人现在一心要为柳家翻案复仇，兢兢业业策划了十几年，现在还要把黄月婵拉进这个泥潭之中。
“你别跟着你师父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大太危险。”林越山皱眉道，“下次他来，我跟他商量一下，你现在还年轻，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
这个年纪的小孩，在杨焕这个朝代，很多已经是孩子的娘了。虽然林越山并不想小姑娘这么年轻就结婚，但是如果她自此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他也会想办法给他寻找一户好人家。
“不要。”
谁知，黄月婵却坚定的拒绝了。
她灼灼的目光盯着林越山：“师父对我很好，我会帮助师父，完成他的毕生所求。”
林越山：“……”
“那你知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险。”
“我知道，我不怕。”
“你还这么小，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危险吗？”林越山忍不住劝道，“你这个年纪，应该在花间扑蝶，在水边嬉戏，而不是天天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她应该穿着鲜艳明亮的裙子，和少年们自由的翱翔在天地间。
“小山哥……”不知道那句话戳中了黄月婵，晶莹的泪珠突然扑簌簌的落下，“小山哥，那样的日子，已经回不去……”
回不去了……
自从她父母被逼死，自己差点被卖……一连串的变故，都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深刻的阴影。
是师父教她怎么杀人，怎么兵不血刃的复仇。
她不会背叛师父，她会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哎，你怎么突然哭了呢？”看到小姑娘突如其来的眼泪，林越山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他想给黄月婵擦掉眼泪，身上却没有带纸巾，也不可能直接拿袖子给她擦……
就在他急的团团转时，就听背后传来杨焕的呼唤——
“哥，你们在什么？”
“太医走了？”林越山回头问道。
“走了。”他走了过来，看向黄月婵，语气不耐，“你来干什么？”
“你说呢？！”黄月婵凶狠的眼神和他对视上，眼眶因为流泪而红彤彤的。她和杨焕一直不对付，此时被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更是气愤，“你看什么？！”
杨焕嗤笑一声：“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好哭的。”
“杨焕！”林越山难得喊他大名。
他悻悻闭上了嘴。
“小山哥，我没事，我就是突然觉得，觉得你像我娘……”黄月婵抽噎了几声，突然道。
她止住了泪水，笑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小山哥不用为我担心。”
林越山顿了顿，为什么是像“娘”，不应该更像“爹”吗……
不过他也懒得纠结这些，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既然来了，晚上就留着一起吃饭吧，哥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啊。”
“不好！”
……
书房中，黄月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甩到了杨焕的面前。
“这是师父吩咐我交给你的。”
杨焕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京中这几日开始乱起来了。”黄月婵接着说道，“崔家干的那些肮脏事被下面的苦主捅了上去，他们联名进京，状告崔氏种种恶行。刚好撞上了皇帝回宫的御驾，皇帝听后大发雷霆，明说要严惩。
“崔氏旁支的一些人被推出来顶罪，但是这个案子已经交给了武德司来处理，那些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崔氏？”林越山在一旁支着下巴听，突然问道，“这就是害了你全家的家族吧。”
黄月婵点了点头，面上满是恨意：“自从崔氏长女的当上皇后之后，崔家人便个个青云直上，就连旁支在地方上都不能随便得罪。而且个个为了敛财不择手段。”
当初黄父不过是个普通的花匠，靠着一手养花的好手艺在崔家谋个生计。
谁知，就为了崔皇后冬日要看鲜花盛开的狗屁念头，那户崔家人就逼着黄父日日研究在寒冬让花卉盛开的方法。
然而，寒冬腊月，让一两株花开放还有可能，想让一大片不同品种不同花期的花卉同时盛开，简直比登天还难。
黄父只不过说了几次做不到，没办法，就被崔家人毒打。
这一打，就直接要了黄父的性命。
这时候的人命贱啊，崔家随便丢给了他们几锭银子，这事就当过去了。
黄母想去县衙状告崔家人，但是崔家早就打点过上下关系，根本不会有人受理这个案子。
黄母身体本就不好，怒急攻心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黄月婵瞬间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还差点被自家舅舅卖掉。
黄月婵想起来便恨得不行。
“那这崔家是要倒台了？”林越山听着黄月婵的话，听出了大厦将倾的意味。
“快了。”却是杨焕放下了信件，开口道，“崔家人这些人强占粮田，贪污受贿，大肆敛财，肆意欺压百姓……种种罪行不一而举，早就引起了民愤。只是崔家势大，崔皇后受宠，暂时压制住了。”
“然而，这些被压抑的罪孽，最需要一个最细微的火苗，就会彻底爆发。”
“崔家的运势，到头了。”
说着这些话的杨焕明明是在笑的，只是那笑却未达眼底。笑意之下，是隐藏着的彻骨的恨意。
崔家，就是清河一案的幕后黑手之一……
林越山轻轻覆上杨焕的手背，安抚地拍了拍。
“崔家人是罪有应得，他们的累累罪行必定会昭然于世，到时候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杨焕低头看向林越山的手，眼神暗了暗。他看到信件时，心中压制不住的恨意就快溢出肺腑，他拼命克制，才压下这股恨。
崔家，崔家人……
明明当初，她和母后是如此的交好，母后是那么真诚地对待她，然而，换来的却只有深刻的背叛。
“哥，我就是要崔家人都不得好死。”杨焕扭过头，正对上林越山的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杨焕眼中如此浓烈的，仇恨的火焰，似乎要把他灼伤。
他觉得，这个世界，大概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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