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唐拭雪没想到，过了十多年，鹤眠山庄还继续存在，他预想的事情还未发生。鹤眠山庄被世人唾骂了十多年，众弟子都没有离开，他们不仅会在他生辰时回来看他，平日里也常常回来陪他。
只是他最牵挂的韵儿和小祥，没有再回来过了。
不过韵儿会托沈逸尘在他生辰时，来给他送信和生辰礼。
逸尘这孩子，修为高强，与韵儿同为天境修士，人虽然看起来难以接近，却也温柔有礼。有逸尘一直陪着韵儿，他还算放心。
只是不知道小祥，他如今怎么样了……
终于，在他一次生辰时，孟祥回来看他了。
孟祥那日清晨便来了，他一来，大家都很高兴。
这一次，孟祥终于没再提起秘术的事。
一见面，孟祥便对他轻轻笑了一个，“唐拭雪，生辰快乐。”
唐拭雪微微一怔，对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对他这样笑过了。
真的太久了……
唐拭雪内心动容，回了一个笑，“谢谢你，小祥。”
唐拭雪想起了自己上次见面说的话，如今还能见到面前人真的很意外，“你今日……”
“不想让我来吗？”孟祥打断他。
“不是。”唐拭雪说，“只是很意外。”
“那你高兴吗？”孟祥又问。
唐拭雪沉默了片刻，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对面人打断了。
“不说这个了。”孟祥扯开话题，“我这些年学会了烧菜，今晚，我给你做生辰宴。”
继而玩笑道：“你尝尝我的手艺，和苏絮比起来如何？”
“好。”唐拭雪笑道。
“不过，你如今这模样影响我烧菜的心情。”孟祥看着他，“唐拭雪，可以变回你原本的样子吗？”
“我想想，就变回我遇见你那时候的模样吧。”
唐拭雪无奈一笑，恢复了原本的容颜。
孟祥看着面前人，红了眼眶，垂眸笑了起来，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问道：“庄里还有菜吗？没有还得去买。”
“庄里没菜了，我陪你下山去买吧。”
孟祥点了点头。
唐拭雪下山一直是走青竹石径，他如今第一反应也是走那条他给阿絮开的山路，可面前人却直接御风离去。
唐拭雪一愣，是了，小祥他从未走过那条石径。
最后，他也还是为了跟上孟祥，御风离去。
这一路上，小祥对他的笑容变多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祥心性好像变了许多，他很欣慰。
回庄里，唐拭雪问要不要他帮忙一起做饭，孟祥却说：“你过生辰应该去和徒弟们待在一块，我一个人在灶房做饭就好。”
“再说，苏絮在你生辰时，不也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帮你做生辰宴吗？”
“既然要比谁做得更好吃，自然要公平一些。”
唐拭雪无奈一笑，“那是阿絮一直催我去庄门口等你。”
孟祥手上切菜动作一顿，“哦。”
所以，唐拭雪从来不是主动去等他的。
孟祥浅浅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了。”他继续忙起来。
“你快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做。”
唐拭雪无奈道：“好吧。”
孟祥做好菜后，将菜一盘盘端上来，最后一盘菜端上来后，他默默坐到了唐拭雪身旁的空位上。
他又笑了一个，对唐拭雪说：“唐拭雪，生辰快乐。”
唐拭雪一笑，依旧先给他夹了菜，“谢谢。”
“今日的菜是小祥做的，小祥先吃。”
孟祥垂眸淡淡一笑，“好。”
他夹起碗里唐拭雪给他夹的菜，吃了起来。
“还不错。”他笑道。
唐拭雪和众人一笑，大家都动筷吃了起来。
“好吃！大师兄厨艺竟然这么好！”柳一眼睛发着光。
孟祥淡淡一笑，“那我和苏……你师娘比，谁做得更好？”
“各有千秋！”说完，柳一似又想起了什么，忧虑地看向师父。
这些年，没人敢在师父面前提起师娘，生怕触及师父心中的痛楚。
孟祥给唐拭雪夹了菜，这是他第一次给唐拭雪夹菜。
唐拭雪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这是……小祥第一次给为师夹菜。”
孟祥沉默着，片刻后，他淡淡开口：“唐拭雪，你到底要自称师父到多久？”
“我从来没叫过你师父吧。”
“我一直，叫你唐拭雪。”
唐拭雪以为他又闹脾气了，“小祥不认我做师父，可我却认你做徒弟。”
“不管小祥你怎么否认，你都是我的徒儿。”
孟祥落寞一笑，下一刻，他看向身旁人，强颜欢笑道：“唐拭雪，你还没说，我和苏絮的菜，谁做得更好吃呢。”
唐拭雪无奈笑道：“就像柳一说的，各有千秋。”
“一定要选一个呢？”孟祥问。
唐拭雪沉默看着他。
孟祥一笑，“不说这个了。”
继而，他淡淡问，“唐拭雪，你想看烟花吗？”
唐拭雪一愣。
继而，孟祥指尖捻起一张火灵符，朝空中扔去。
夜空中，一朵艳丽红莲盛开，绚烂无比。
孟祥望着夜空的火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等在山外的阮千帆看见那火花，知道孟祥已经下好毒了，他率领着众仙家大能还有各路散修，气势汹汹地御风飞上了鹤眠山庄。
鹤眠山庄众人还在惬意地吃着饭菜，他们不知菜里被孟祥下了“蚀灵散”。此灵毒无色无味，不直接损伤□□，而是污染灵力、阻塞经脉，让修士无法调动修为，甚至导致修为倒退。
一道剑气袭来，劈开了屋子，众人没有佩剑便挥手用灵力一挡，结果发现灵力运转滞涩，幸好人多方才抵挡了那重重一道剑气。
鹤眠山庄众人手一伸，纷纷唤来自己的佩剑。
来到庄内的修士不计其数，皆着一袭白袍。唐拭雪扫了一眼，站在草地上的、御风在半空的、立在屋檐上的，有不少大能修士，他们腰间都悬挂着各自门派的令牌。几乎各个门派都来了人，包括太曦宫。
这些修士冷漠地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杀意。
“唐韵入魔，滥杀无辜，世人苦其久矣。鹤眠山庄魔门之地，包庇纵容唐韵杀人，偷练魔道邪术。”紫云台掌门阮千帆义愤填膺地说，“为世伏魔乃我修真者义不容辞的本分。”
“今日，我等必灭魔门！”
话音刚落，众修士漫天的凌厉剑气朝鹤眠山庄之人袭去。
唐拭雪挥剑抵挡，却发现灵力难以运转。他转身看身旁众弟子，皆与他无异。众弟子仅能调动的微弱灵力，一半用来逼毒，一半用来强撑抗敌。几乎所有人都被剑气所伤，白衣染血、嘴角流下血迹。
孟祥呆呆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眼底没有情绪。
来灭鹤眠山庄的众修士，皆拼尽全力攻击，势必要灭了魔门众徒。
终于，鹤眠山庄众人抵挡不了，一个个都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拭雪终于将体内蚀灵散逼出，可身旁的弟子都死了，唯余他一人。
他预想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可他，却未料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发生。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一脸冷漠的孟祥，他明白了一些事，尽管他不愿相信，可他也终究不得不相信了。
他望着鹤眠山庄的一片狼藉，内心苦涩、愤怒，更无奈、悲凉，他攥紧了手中的剑。
忽然，孟祥手里握着剑，御风飞到了他面前。
唐拭雪冷冷移开了视线，没看他。
孟祥看着面前浑身染血的人，一脸冷漠地淡淡问：“唐拭雪，我只想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教我秘术？”
唐拭雪闻言，闭眼苦涩一笑。
秘术，又是秘术，他终究忘不了秘术。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人，缓缓开口：“孟祥，你太过阴郁、偏执、无情，这容易让你毫无底线。”
“‘移花接木’本是救人之术，秘术传人从未有一人想过借它永生。”
“永生，真的很好吗？”
执着于永生，可曾想过，这无尽岁月或许不是恩赐，而是让人成了孤冷星河里的一颗顽石？
千年有千年的风景，百年有百年的滋味。
可人若真成了那永不陨落的星，起初或许能看遍斗转星移，可日子久了，身边的星子换了一轮又一轮，曾与你论道的同门化为尘土，曾让你心动的风景成了陈迹，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是第几次看桃花开谢，第几次见沧海变迁。
那时你便成了那颗顽石，成了永恒里那个无悲无喜的看客，悬在空荡荡的星河，没有温度，没有牵挂，连孤独都变得麻木。
那时，真的很好吗？
孟祥嗤笑一声，内心苦涩地摇了摇头，“别找借口了。”
孟祥目光空洞地望着他，“唐拭雪，你当真了解过我吗？”
继而，他一字一句道：“唐拭雪，我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孟祥满眼悲凉地望着面前人，“唐拭雪，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将我带回去吗？”
唐拭雪苦涩一笑，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绝不会。”
孟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含泪笑了起来。
“唐拭雪，我有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
“当初，我爹娘，是我杀的。”
“因为他们对我不好，总是骂我克他们，他们会打我，两个人一起打，所以我给他们下毒了。”
“唐拭雪，你想得没错，其实我真的很坏。”
“这世上，也没有谁真的待见我。”
没有谁待见他？听到这句话，唐拭雪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他苦涩地摇了摇头。
“孟祥，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他含泪看着面前这个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徒儿，一字一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闻言，孟祥心像是狠狠被人攥了一把，他握紧了拳头，低头笑了起来。
唐拭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一直这么对我……
孟祥收敛了笑容，抬头望着面前这个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人，缓缓开口：“唐拭雪，你的徒弟们都死了，你也和他们一起去死吧。”
孟祥举起了手中的剑，唐拭雪闭上了眼睛。
利刃入心。
唐拭雪嘴角流下血迹的同时，落下一滴泪。
唐拭雪倒在了孟祥面前。
阮千帆上前，他要带走唐拭雪的尸身。
孟祥傻傻地站在原地，他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人，被他们在额头贴了一张随行符。
他如今的模样，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好看。可仙气飘飘的白衣怎么全变红了？
他……真的……死了？
唐拭雪真的死了？
孟祥嘴唇发颤，眼泪不停地留下来。
为什么，他不是很恨唐拭雪吗？
唐拭雪害苦了他，他恨死唐拭雪了。
他真的……恨死唐拭雪了……
孟祥攥紧了拳头，低头压抑哽咽。
见阮千帆要走，孟祥擦掉眼泪，冷厉道：“把尸体给我。”
阮千帆回头看着他，目的达成，他再也无需装下去了，他从来没将此人放在眼里。
他御风而去，唐拭雪的尸体在后面跟着他，“尸体我们要带走，他儿子还未伏诛。”
孟祥厉喝：“把他还给我！”
他出剑追上去，紧紧抱着唐拭雪的尸身，扯下了贴在他头上的随行符，将他带回鹤眠山庄如今血迹斑斑的草地上。
“此人也是魔门弟子，魔门弟子一个不留！”阮千帆喊了一句。
他一个人迎上半空，和所有人打了起来。虽然他早已将体内的蚀灵散逼出，可已经跌至凡境的他，哪里是那么多修士的对手。
唐拭雪死时，终归是放不下两个人。
一缕沾满黑气的阴魂，趁所有人不注意，缓缓从草地上的尸身里溢出。
他进到了不远处，谁也发现不了的柳一腰间的天灵玉里，忍着千刀万剐之痛，默默看着外界发生的一切。
唐拭雪看着那个这些年总是对他摆着冷脸、对他不敬，说着讨厌他、恨他的徒弟，如今孤身与所有修士对战后，落到草地上，满身血迹，嘴里不停吐着血，用尽最后一口力气，爬到他尸身旁边，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唐拭雪微微睁大双眼，红了眼眶。
他真的错了。
这么多年，他真的未曾好好地，去了解过小祥。
唐拭雪苦涩地闭上眼睛，流下一滴泪。
是他这个师父，没有当好……
孟祥看着面前这个折磨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眼里含着泪。
若是当初没被他带去鹤眠山庄，自己一定在舒舒服服地享福吧。
一定不会过得那么苦吧。
他眼里的泪落下，意识渐渐模糊。
唐拭雪，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我让你救我了吗？
你真是可恨，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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