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神星陨落,意味着为世伏魔、救世人于水火的贵人降临,这件轰动凡尘的喜事,让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众仙家根据星命司的告示找出了那个未见其人,却备受世人喜爱的小贵人,纷纷都前往鹤眠山庄道喜,凡人得知消息后亦纷纷在那条竹径石阶上摆满了贺礼。
这届的天乙贵人,名叫唐韵。
“小韵儿,飞起来咯。”唐拭雪将手中三岁孩童举过头顶,孩童在半空中乐呵呵地伸着手臂。
“娘亲看!韵儿摸到天啦!”孩子伸手指向云端。
“拭雪,你把他给我玩玩。”苏夫人笑看着夫君怀里可爱的儿子。
苏夫人接过儿子,“韵儿方才在爹爹头上飞,现在要不要在娘亲怀里‘荡’呀?”
孩子咯咯笑着往她怀里钻,小脑袋蹭过她心口,“好啊,但是娘亲莫再像上次那样,将韵儿荡飞出去了。”
“哈哈哈哈,那样才好玩儿嘛!”说完,苏夫人抱着儿子在怀里荡了两下后,直接将儿子抛出去扔在半空,然后自己飞速跑过去一把接住落下来的儿子。
唐拭雪心惊胆战地看着夫人这颇为大胆的玩法,时刻准备去接住摔下来的儿子。
忽然几只云鹤从天空朝他们飞来。
“小白!”唐韵眼睛一亮,看着自天上飞来的云鹤,“小白回来了!”
苏夫人看出儿子想和云鹤玩,便将儿子放下来。
云鹤落在他们面前,收羽时带起一阵细碎的风,最前头那只云鹤似有灵性般朝着扑过来的小孩鸣叫了一声,然后低首屈膝。
唐韵熟练地跨上鹤背,笑着抱住鹤颈。
“辛苦你啦。”苏夫人摸了摸云鹤的头,“早些回来。”
唐拭雪指尖凝出一道灵力丝线,轻轻拽住儿子的手腕。
“小白,我们走!”孩子的声音混着鹤唳飘向云端。
暮春的后山被花潮漫成了彩色的海。苏夫人牵着六岁的唐韵踩过青石板,唐韵身后还跟着一只小黄狗,这是他有次与娘亲下山游玩救下的受伤小狗,他手里攥着半块给小狗带的肉脯。
“韵儿,去年我们一起埋下的花种,如今都开了。”苏夫人高兴。
唐韵看着这漫山的花海,目光闪烁。
他将手中肉铺递给娘亲,然后往花坡跑去,小靴子踩过沾着露水的草尖,他抽出腰间的木剑在花海中舞了起来。
那抹绿意,是如此的明亮鲜活。
小狗阿黄大概以为在玩闹,跟着他跑了过去,大叫一声便跳起来去够剑柄。唐韵故意不让它碰到手中木剑,阿黄便一直往他身上扑,尾巴不停摇晃。
唐韵笑着抓起一把花瓣往阿黄身上撒:“下花瓣雨啦!”
看着这纷纷落下的花瓣,阿黄被逗得汪汪直叫。
在鹤眠山庄时,小唐韵每天都跟着他爹和众师兄弟修行、练剑,闲暇时他娘会带着他种花种竹,还经常带他下山游玩,给他选好看的绿色衣衫,吃美味的凡尘食物。苏夫人会给他和众师兄弟们做各种佳肴,小时候大家都会吃,长大一些,师兄弟们都开始为了修行辟谷,除了庄主和夫人生辰时会破戒以外,其他时候都只有他一人在乐滋滋地享用食物。
每逢遇见受伤的生灵,他总忍不住将它们带回鹤眠山庄悉心照顾。待它们伤愈,却又不舍将他们放走,便一直留在庄中养护。久而久之,鹤眠山庄花草树木、鸟兽鱼虫无奇不有。
十二岁生辰时,他爹亲手为他做了一柄精致的琉璃青竹剑,这是他的本命剑,他给此剑取名为“翠竹”。
自十五岁起,他与师兄弟们各自外出游历,很少回鹤眠山庄。唯在爹和娘生辰时,大家才会重聚一堂。他们会笑着舞剑,献上精心准备的贺礼,畅谈游历中的趣事,相互比较着谁除去的阴魂更多,很是快乐。
因违背天道强行滞留阴魂于世间之人太多,触发天怒,天道每万年便会对人世间降下一道吞噬天劫。
每逢吞噬天劫,各派掌门启动护山大阵,所有修士汇聚于漩涡之下,就地立剑结阵,庇护周边之境。
可不知为何,这次的天劫不仅提前降临还异常凶猛,各大门派的护山大阵在须臾间崩塌。天空中一片巨大黑红漩涡吞噬凡间生灵如同蝼蚁,就连不少修士都因抵挡不住那巨大的能量,被无情吸附进那漩涡之中。
各大掌门镇守本派护山大阵核心,以自身源源不断的灵力修复阵法。半柱香的时间后,各处护山大阵终于修复,彼此连结,铸就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庇护苍生不被漩涡吸附吞噬。
可这天怒不知何时消退,众人苦苦支撑,不少修士灵力已然耗尽。各大掌门心力交瘁,护山大阵逐渐不稳,不少人又被卷入那黑红漩涡之中。
“三才剑阵!”兰洲传音至所有人耳中。
所谓三才剑阵,是三个人以自身元神为引暂时压制天劫,维持阵法的每一刻都是在强行透支生命本源。
十六岁的唐韵一听毫不犹豫冲上高空,与他一起冲上去的还有十七岁的沈逸尘,两人于天劫之下对视一眼。
可还差一人,事实上这种送命的事没人想干,大家都在等着别人“挺身而出”,过了片刻,十六岁的连瑶飞上来顶了第三个人的位置。
巨大的黑红漩涡压得人喘不过气。唐韵紧握手中翠竹剑,剑身传来的震颤让虎口发麻。他一看其余两人,皆已面色苍白,连瑶嘴角还流出了血。
他想,守势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可对抗天道若转为攻势,他实在担心会彻底激怒天道,带来更大的灾难。
三才剑阵的光芒正在黯淡。
唐韵看着地面那些仰望他们的绝望面孔,面露忧色。
该怎么办?
不知天劫还有多久,大家恐怕已经撑不住了。
突然,沈逸尘周身剑意如潮,他放弃支撑阵法,冲至更高处,将毕生剑意凝聚成一道万丈金光的剑形,剑形包裹住他的肉身,整片暗红劫云都被那巨大的剑形映成了金色。
“万剑归宗!”他的声音震得天地共鸣,地上万柄灵剑听从号令,飞至他身旁,剑鸣之声仿佛要将苍穹刺破。
沈逸尘发怒对峙天道,人身剑形与那万柄灵剑一齐攻入吞噬漩涡之中。
一波巨大的冲击力,将所有人都击倒,唐韵、连瑶坠落于地。
吞噬漩涡逐渐缩小,暗红劫云慢慢退去。
当漩涡缩为一条缝隙时,万柄灵剑纷纷从里面飞出,回到主人身边,可唯独没见沈逸尘。当众人皆以为沈逸尘身死时,一道金色剑芒刺破缝隙。
天怒退去,日光显现,沈逸尘背光执剑立于天,俯视着众生。
唐韵握住飞回来的翠竹剑,仰望着那个在万丈高空的白色身影,呼吸几乎停滞。
那一刻,他只想到了四个字:人定胜天。
他听到身旁有人笑着喊那个人的名字,喊他沈逸尘。
从那天起,沈逸尘,这三个字,被他默默刻进心里。
他本想与沈逸尘说上几句,交个朋友,不料沈逸尘却在空中陡然转身,急着往太曦宫方向赶去。
反倒是连瑶过来主动跟他交了朋友,之后还与他一起结伴游历过一次,他生辰时连瑶还会赶来鹤眠山庄给他送生辰礼,他很珍惜这个朋友。
直到十七岁,他和爹发生了第一次争执。
“爹,我想废正道经脉,修魔道。”十七岁的唐韵语气坚定。
“韵儿,你说什么?”唐拭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阴魂或许有冤屈。”唐韵认真道,“修魔道可让其附体,孩儿想读魂证实他们是否当真含冤。”
唐拭雪皱眉盯着他,面色凝重,“你怎知他们有冤屈?谁告诉你的?”
唐韵垂下眼眸,蜷了蜷手指。
“孩儿并无十足把握,所以才想修魔道一试。”
“韵儿,你莫要被蒙骗了。且不说这是否真实可信,如若他们当真含冤,你又当如何?”
“如若他们当真含冤,孩儿便用身体为皿吸纳世间阴魂,这样既免除阴魂附身伤人,也可为他们报仇。”
“韵儿,你怎么能这么做!”唐拭雪着急。
“他们已经死了,死后投胎转世入轮回乃是正统,可他们为了一己私欲留下阴魂祸乱人间,多少无辜之人因为阴魂受罪枉死?”唐拭雪苦口婆心地劝阻,“既已死,就该放下这一世的执念,准备下一世新的生活,他们自己想不通,你也要跟着犯傻吗?”
“韵儿,你要知道,那些只是已死的阴魂,算不得人。”
“爹,他们还在这世间,便不算死。”唐韵看着他,“若阴魂真有冤屈,他们放弃轮回才换得最后留下的机会,不该被这么无情化去。”
“可这世上自有因果报应,这不是他们私自留在这世间作乱害人的理由。”
唐韵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当真有因果报应吗?”
“爹,他们是否含冤,我亲自一试便知。”唐韵态度决绝。
“唐韵!”唐拭雪怒道。
自觉对儿子语气过重,他又无奈叹一口气,“韵儿,爹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阴魂含冤这件事,可你知这一试的代价是什么吗?你承受得了吗?”
唐韵垂下眼眸。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爹,您还记得您教我的吗?您告诉我,我们鹤眠山庄的祖训是‘为大道,为世人’。何谓大道?心之所向,道之所存。何谓世人?我眼中所见的每一个人。”
唐韵抬眸看着面前人,坚定道,“阴魂,也是人。”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承受。”
“可爹不愿让你挺身涉险,去当这探路的第一个人。”唐拭雪忧虑。
唐韵心道,或许,他并不是第一个人。
“我心甘情愿这一试。”
那一年,“天乙贵人”堕入魔道,开始杀人,唐韵及鹤眠山庄被世人谩骂指责,苏夫人忧思成疾。
“娘……”额间一道血红魔印的唐韵跪在床边,哭着看着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的苏夫人。
“韵儿,娘信你。”苏夫人摸了摸唐韵的脸,“你爹也信你,鹤眠山庄所有人都信你。”
唐韵紧紧握住她的手,眼泪不停地流。
“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去做。”苏夫人虚弱地说。
随即,她又红了眼眶,哽咽道,“娘只是不愿听到他们一直说韵儿的不好,娘的韵儿明明那么好……”
“韵儿,不要去听那些话。”苏夫人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娘,韵儿不听。”唐韵哽咽,“韵儿从不在意那些话。”
“那就好,娘的韵儿永远是最好的。”苏夫人声音渐渐弱下来,“好好待在家里,待在你爹身边,不要一个人……”
她深深看着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想再摸一摸韵儿的脸,却没有力气了;想再与韵儿一起看那漫山遍野的花开,也没有机会了……
她对儿子轻轻笑了一个,又将视线移向一旁眼眶泛红的夫君,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尾滑落。
苏夫人闭眼的那瞬间,唐韵大脑一片空白,他直愣愣地注视着再也无法睁眼看他的娘亲。片刻后,他紧紧握住苏夫人的手,脸颊蹭着她的掌心,低头压抑哽咽。
那额间一道血红魔印的人,那被世人忌惮又唾骂的人,那固执到可以无所畏惧的人,那敢一个人走向黑暗的人,此刻也只是如任何一个孩子一般,脆弱地跪在床边,难以接受娘亲的离世。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他颤声不停地唤着娘亲,却再也无人回应。
苏夫人病逝后,同年,十七岁的唐韵因不想连累爹和众师兄弟,求他爹将他逐出鹤眠山庄,可爹和众师兄弟却一致不允。他告诉他们并非要真正将他逐出,只需假装对外宣告,在他这里不作数,他永远是鹤眠山庄之人。
可依旧没人同意。
“鹤眠山庄绝不会将你逐出。”唐拭雪的手搭上他的肩头,郑重道,“爹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爹,只是作假。”唐韵立马道。
“就算作假也不行,阿韵从未做错,怎能逐出门派?”
众师兄弟纷纷说道。
“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鹤眠山庄,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阿韵你怎么能一个人,你要和我们大家在一块儿。”
唐韵看着周围这群最熟悉的人,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他浅浅一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在鹤眠山庄住了最后十日,十日后,他悄然离去。
修魔道受尽唾骂,只骂他一人便好。
这件事,与鹤眠山庄,与爹,与众师兄弟都没关系。
他不能让无辜之人受他牵连背负骂名。
他一步一步,缓缓踏着下山的石阶,两旁的翠竹默默注视着他的离去,无声地为他送别。直到走至半路,唐韵终于停住脚步,环顾着四周的翠竹。
他微微扬唇,“再见啦,你们会想我吗?”
他黯然看着前方,轻叹一口气,“我也不知何时再回来……”
他扫了两旁的青竹一眼,“劳烦你们帮我好好守着鹤眠山庄。”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着,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低落。可尽管如此他也没再停止过离家的脚步,因为他明白,就算万分不舍,他也必须这么做。
快走到竹径尽头时,他发现山脚下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抬头望着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唐韵加快了下山的脚步,等到山脚下时,他努力抑制内心的沉重与失落,嘴角扯出一抹笑颜,开口轻唤了身旁人一声,“沈逸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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