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暮色笼罩着险峻的青林山崖,唐韵和沈逸尘并肩走在崖底。
“那孩子,就出生在这边。”沈逸尘说。
唐韵看着他,“你是说……”
沈逸尘点头。
唐韵一笑,“他如今才两岁,也不知在做什么。”
“逸尘,你说他家人会待他好吗?”
沈逸尘想了想,“若不知,应该待他好;若知……”
若知,他也不知道了。
“若知,应该也会待他好吧,毕竟‘天乙贵人’都入魔了,他们兴许会觉得这一切根本就不可信呢。”唐韵说。
沈逸尘低头一笑,心想阿韵还是太过天真了,可也没再说什么。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
唐韵闻声望去,一个人影从崖顶坠落,他立马御风冲向半空接住那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神医季荣。
落地后,只见季荣面色乌青,气息微弱。沈逸尘伸手为他探经脉,发现一根毒针藏在他体内。
沈逸尘双手结印,金色灵力从掌心而出,缓缓涌入季荣身体。灵力将季荣体内的毒针化为齑粉,可季荣却因经脉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见此人经脉承受至极限,沈逸尘脸色凝重地收回了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季荣缓缓睁开眼。他看见额间一道血红魔印的唐韵也并未害怕,只记得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沈逸尘看见他醒来,开口告诉他:“虽帮你化了毒针,可毒已入肺腑,那点微弱的灵力虽能控制毒素蔓延,却也至多延缓十年寿命。”
季荣面无血色,无力地说:“求仙师救我女儿……她还在山崖上,恐被歹人迫害……”
唐韵和沈逸尘对视一眼,两人毫不犹豫地御风至山崖顶。
刚到山崖顶,眼前景象令二人怒目圆睁。
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正满面□□地扒着一具怀孕女尸的衣裳,那女尸面容与季荣有几分相似,显然正是他女儿。
无双剑魂飞出,在半空中对着那壮汉划出一道凌厉的剑气。下一刻,壮汉脸上留下一道横亘整张脸的长疤,鲜血瞬间涌出。
壮汉吃痛大叫一声,不顾脸上喷涌的鲜血,朝两人磕头求饶,“仙师饶命,方才我只是在为她穿衣裳。”
“她衣裳被人扒了,我在给她穿呐。”那壮汉依旧不停磕着头。
沈逸尘收回剑魂,冷漠地看着他。
“可是你杀了她?”唐韵冷声问。
“不是,不是我,杀她的人早跑了,不是我啊……我就是留下来处理尸体的……不是我杀的啊……”
“我有一招,名叫读魂,能读人记忆。”唐韵说,“你可愿一试?”
壮汉瞳孔骤缩,面色惨白地看着这个额间一道血红魔印之人,“仙……仙师放过我……人真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
唐韵将“读魂”之术使出。
人果真不是他杀的,他只是被一蒙面人花钱请来收尸,他来时这女子已经死了,可他竟对这女尸生出了腌臜的念头,还好自己与逸尘来得及时,未让他得逞。
“你心头邪念甚重,念你初犯,且家中有父母妻儿,给你一次机会。”唐韵警告,“如若敢有下次,必取你性命。”
“谢仙师饶命,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壮汉连忙起身逃走。
只是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这壮汉藏在角落恶狠狠地盯着两人,记住两人的模样。
“逸尘,方才我还以为你会划他脖子。”唐韵对着身旁人说。
“未弄清楚前,自然先留他一命。”沈逸尘说,“此人心术不正,在他脸上留个记号,让世人多加防备。”
沈逸尘抱起女尸与唐韵回到崖底,季荣看见女儿的尸身悲愤欲绝,当即哭了出来。
唐韵询问季荣发生了何事,季荣将季轩抢他家族《天医宝典》一事说给他们听。唐韵听后,内心叹息。两人将季荣与他女儿尸身送回季家医馆。唐韵问季荣可否会作画,季荣画下季轩样貌,两人记下后离开。离开前季荣下跪感谢两人。
两人在青林镇街市上走着。
“逸尘,你说那姑娘真是被季轩杀死的吗?”唐韵边走边对身旁人说。
“很有可能。”沈逸尘说。
“多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唐韵眼眸渐渐黯淡,“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他的孩子。”
沈逸尘看向身旁戴幂篱之人,温柔道:“我们不是记下那人的样貌了吗?若见到他,你读他记忆,一切便可知,届时也可为那姑娘报仇。”
“嗯。”唐韵点头。
“去吃些东西?”沈逸尘问。
“好。”唐韵看见旁边恰好有一家客栈,他伸手指向那“归林客栈”,“逸尘,就在这儿吃吧。”
沈逸尘看过去,“走吧。”
进了客栈后,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笑着上来招待,沈逸尘要了一间单独雅间。唐韵点了几个菜,姑娘将菜送来离开后,唐韵摘下幂篱,“逸尘,再过三日就要去太曦宫了对吗?”
“是。”沈逸尘看着他,“别怕。”
唐韵一笑,“我不怕。”
“我已经去找过唐庄主了。”沈逸尘说,“请他不要去。”
“我爹答应了吗?”唐韵问。
沈逸尘点头,“我向他保证你会安然无事。”
唐韵看着身边人。
他感谢逸尘为他筹备的这场太曦宫仙门大会。
这场,只为让他给自己做个解释的仙门大会。
“谢谢逸尘。”唐韵拿起筷子,故意将裹着酱汁的糖醋鱼块送到沈逸尘嘴边,笑道,“逸尘先吃。”
沈逸尘垂眸一笑,而后望着那双盛满笑意的桃花眼,抬手轻轻推开筷子,“阿韵自己吃。”
“好吧。”唐韵收回筷子,自己吃下那块糖醋鱼块,故意给沈逸尘形容滋味,“哇,酸酸甜甜,外酥里嫩,真是太好吃了!”
他又舀起一勺蟹粉豆腐,嫩白的豆腐在瓷勺里轻轻晃动,他低头闻了闻后,又故意送到沈逸尘鼻边,“逸尘你闻,蟹黄香混着豆香诶!”
他将瓷勺移至沈逸尘嘴边,见对方仍不张嘴,便缓缓将瓷勺收回,盯着勺中之物安慰道:“小豆腐不要难过,逸尘哥哥只是在辟谷,他不吃,那这美味就由我来代为享用吧!”
沈逸尘不语,只是眼中含笑,安静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恍惚间觉得,若能与此人一同尝尽人间百味,便是破了辟谷又何妨。
这人间烟火气,确实比苦修寻的道更鲜活,更令人神往。
唐韵故意在吃每道菜前,都将第一口送至沈逸尘嘴边,虽然明明知道对方不会吃,但就是觉得很好玩儿,并且乐此不疲。接下来,他又将一片白菜夹到面前,对它说:“小白菜,你想不想让逸尘哥哥先吃一口啊?”
说完,他照例将筷子送到沈逸尘嘴边。
沈逸尘看了他一眼后,将目光落在嘴边那片小白菜上,下一刻,沈逸尘微微倾身,张嘴吃下了那片白菜。
唐韵呼吸一滞。
身体僵硬地直直盯着身旁人细细咀嚼,品味食物的模样。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收回筷子,面对着饭桌发愣。
他方才……在喂逸尘吃东西……
一想到这,他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筷子,心里满是欢喜。
“不错。”沈逸尘说。
唐韵颇为意外地看向他,“逸尘,你……”
沈逸尘无奈轻叹一声,“已经让小豆腐难受了,总不能再惹小白菜伤心吧。”
唐韵低头笑起来。
“毕竟,他们可是唤我‘逸尘哥哥’。”沈逸尘故意逗他。
唐韵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抬头看向身旁人,而后又飞快移开视线,低头扶额,挡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注意到对方泛红的耳尖,沈逸尘一笑,“阿韵莫不是忘了,我本就比你大一岁,这声‘哥哥’自然也当得起。”
不知过了多久,唐韵缓过劲来,不好意思地看向身边人,“逸尘,你想吃吗?我帮你盛些饭?”
沈逸尘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想着真吃还是不习惯,便婉拒道:“不必,阿韵继续吃吧。”
唐韵点头,夹了一片白菜放进嘴里,嘴碰到筷头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一僵,攥紧了筷子。他看了眼身旁人,发现身旁人正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他便也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
这顿饭依旧是沈逸尘付的钱,两人吃完饭在镇上街道走了走,青林镇晚上没有夜市,天稍一黑,街道上便没有几个人。这镇上除了方才那家吃饭的客栈稍微能看过眼以外,其他两家客栈未免太过破旧,沈逸尘最终还是带唐韵回到了第一家归林客栈。
客栈大堂人还是很多,都是些还在吃饭的人。姑娘看着方才吃饭给了足足一锭银子的仙师回来,又一次高兴迎上去。
沈逸尘在和姑娘交谈,唐韵站在沈逸尘身后,听到不远处一桌客人在谈论三日后他要去太曦宫一事。
“他还敢去太曦宫?”一个男人嘲笑,“这唐韵莫不是傻了?”
“我还巴不得他去,听说正道门派各掌门都会去,希望他们在那日一起除了这祸害。”同桌之人一边夹菜一边说。
“你们也知道这事儿?”其他桌一个男人插嘴,“我听他们说,是沈逸尘向太曦宫提出的请求,开仙门大会,他要带唐韵去参加。”
“之前就有风声说沈逸尘和那魔头待在一起。”他又说,“沈逸尘该不会……”
“怎么可能?沈逸尘是谁?”方才那桌夹菜之人反驳,“我看啊这本就是太曦宫的计策,先让沈逸尘去骗取那魔头的信任,等将那魔头引到太曦宫后联合诛杀!”
“自从唐韵入魔后,我总是听到哪里哪里又死了人,又被杀了,这心里怕得呀。”一大娘双手合十,拜来拜去,“老天爷啊,让那魔头赶紧死了吧。最好将与那魔头有关的一切都灭得干干净净,一个也不要留。”
唐韵听着这些话,却也不慎在意,只是默默背对着他们。
“就住一间如何?”沈逸尘转身对他讲,“只剩下一间客房。”
唐韵点了点头。
可姑娘却并没有直接带他们去找客房,而是手捂着什么,小跑去了厨房。片刻后,姑娘带着一个长相颇有些鼠气的男人出来,那男人手捧着一锭金子,笑容满面地走到他们面前。
“仙师,我是这客栈掌柜。”贼眉鼠眼的男人捧着金子,笑着对沈逸尘说,“您放心,我马上去办!”
唐韵茫然地注视着这掌柜,不知他要做什么,接下来便看到掌柜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急着逐走了方才议论他的那几桌食客。
唐韵见状望向身旁之人,心头一暖,微微低头,扬起了唇角。
夜已深,油灯的火苗在铜盏里微微颤动。唐韵侧躺在床铺上,静静望着床尾那头的地铺上,那个背对他打坐的身影。
唐韵喉结滚动了两下,四下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他试探地轻唤:“逸尘?”
沈逸尘睁开眼,转头看向他。
“谢谢你。”唐韵说。
沈逸尘无奈一笑,点了一个头。
“我……”唐韵弱弱开口。
沈逸尘一弹指,将近旁那盏油灯里渐熄的火苗化作长明冷焰照亮两人这方寸之间,继而看向床上之人,似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睡不着。”唐韵想了想,“逸尘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唐韵并未发现自己语气中竟不知不觉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沈逸尘微微一怔,意外地盯着床上之人。
等注意到对方蹙起的眉头,唐韵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他在做什么?
他紧张地盯着对面人,很是后悔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他也不知自己怎会鬼使神差般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不是……”唐韵急着解释,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听到对面人的声音。
“好。”沈逸尘说。
唐韵一愣。
沈逸尘头转回去,背对他缓缓道,“从前,一对夫妻生了一个男孩。”
唐韵心里一阵酥麻,他攥紧了被角,唇角微微扬起。他静静盯着对方侧脸,只觉一字一句都落到了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小孩出生那天,家中来了一名修士,修士说想收这孩子为徒,等他长大些将他带走。这对夫妻刚开始不愿,因为不舍与自己的孩子分别,可当他们问了这修士的身份后,竟也觉得孩子能被这修士看中是件幸事,便答应了。这对夫妻原以为修士离开后会过几年再来接孩子,可没料到他竟日日来家中照料和逗弄孩子,清晨来深夜去,满心满眼都是这孩子,仿佛他才是这孩子最亲之人。”
“后来,修士在这孩子三岁时将他带走,离家那天,孩子不哭也不闹,反倒很开心,因为他也真觉得这修士是自己最亲之人。”
“他认修士做师父,师父待他真是极好,教他读书认字,教他悟道修行,教他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他从未受过半点斥责,但凡他想要的,师父都会尽全力满足。”
“小时候,师父总爱带他去一户凡人家居住,那户人家空无一人,却有一颗茂盛的枇杷树。师父总想让他尝鲜果,每回都亲自爬树摘果,却只让他在树下接果;睡觉时,师父也总爱让他睡床里边,然后转过身来紧紧抱着他;师父还喜欢与他一起玩捉迷藏,说不管他藏到哪里都能找到,他不信,结果还真是每次都被师父找到。”
“再大一些,他开始故意飞到很远的地方,竟还是能被师父找到。刚开始他很不解,问师父原因,师父却只是故作玩笑地告诉他,因为他们是最亲的人,最亲的人不管一方在哪,另一方都能找到。”
说到这里,沈逸尘停了很久。
对面人不说话,唐韵被吊起了胃口,没想太多,脱口而出,“兰宫主是如何找到你的?”
沈逸尘一愣,看向床上之人,片刻后,轻笑一声,低下头满脸笑意。
唐韵回过神来,心道不该那么直接道破。他尴尬地盯着那个低头笑的人的侧脸,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后,沈逸尘回头,眼中含笑着看他,“与你们鹤眠山庄一样,太曦宫也有一亲传秘术,名唤‘追魂’。”
“追魂,可追在世之魂,可追转世之魂。”
“只要允许对方下追魂,无论身在何处,对方都知道。”
“所以,兰宫主给你下了一道追魂?”唐韵说。
“嗯,他说是在很早之前,我睡着时下的。”说到这,沈逸尘眸光变得幽深起来。
唐韵细细回想着故事,终于,他一切了然,开口道:“逸尘,当初你来找我时说你只想知道原因,除了信我以外,其实也另有目的吧。”
“是。”沈逸尘毫不避讳。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问:“阿韵,你是如何得知阴魂一事的?”
唐韵沉默着。
“那我换个问法。”沈逸尘看着他,“你……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吗?”
唐韵看向沈逸尘,微微启唇,可又在犹豫着什么,纠结片刻后,他只是问:“逸尘,你信‘双星’一事吗?”
“不全信。”沈逸尘说。
“两星宿同根生,相互吸引或是真,得星宿照拂体质特殊也是真,可吉凶之论……”沈逸尘摇了摇头。
唐韵轻叹一口气,“可偏偏是这一吉一凶之论,将人活活禁锢住。”
“逸尘,那个结局你怎么想?”唐韵内心复杂。
沈逸尘垂下眼眸,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见对面人良久无言,唐韵忙道:“算了逸尘,我们不想这个了。”
他转移话题,玩笑道:“你长这么大有没有做过什么调皮的事,惹得兰宫主生气?”
“没有。”沈逸尘答道。
唐韵有些不信,“小时候也没有?”
“没有。”沈逸尘坦然道,“我并不想惹师父生气。”
继而他又好奇地问:“你呢?长这么大可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惹得父母生气?”
唐韵笑着回想,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笑容逐渐凝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片刻后,他强颜欢笑,“好像有吧,不过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哪知沈逸尘却说,“阿韵这么乖,定是从来没有过。”
唐韵一愣,片刻后好奇道:“逸尘,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沈逸尘想了想,“刚见面时,觉得你温柔安静。”
“现在呢?”
“现在……”沈逸尘嘴角扬起,“可爱又闹腾。”
唐韵身体一僵,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将被子扯上来挡住大半张脸。寂静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攥紧被角,只露出双躲闪的眼睛,悄悄观察着那个人。
沈逸尘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了,看了眼他泛红的耳尖,转过头浅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