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在酒楼门前落地,裴晏清才不舍地松开了谢久的手。
虽然谢久之前为了给人治病在京城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也从没来这酒楼吃过饭。
这酒楼有三层,红漆走廊一圈圈绕上去,琉璃瓦片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房檐下还挂着铜铃铛,被风吹得作响。
谢久抬头看,红漆大门上悬着“晏清楼”三个字。
“这是我裴家的酒楼。”裴晏清笑着说。
谢久跟着身旁人进门,进门第一眼就瞧见“海晏河清”的大匾。
裴晏清指着那笔力雄劲的四个字,“这是我表兄写的。”
谢久跟着他往里走,大堂中间有个鎏金的莲花台,台心坐着位红裙女乐师,正在弹琵琶。莲花台周围绕着清水,水里开着荷花,还有金鱼游来游去。清水外是用雕花栏杆围成的八边形,八个角的栏杆上都有一尊金盏花灯。栏杆外是一圈回廊,一共有三层回廊,每层回廊都有序摆了很多雅座。
此时酒楼里吃饭的人很多,食客们三三两两坐着,有的高谈阔论,有的轻声唠家常,侍女端着盘子小步子来回走着,木楼梯上脚步声、笑闹声混在一块儿,把这酒楼的烟火气,衬得又暖又热闹 。
一个侍女小步子朝两人走来,直到看到谢久额间的魔印,她忽然顿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可一看到站在谢久身旁的裴晏清,她攥紧了手,忍着害怕走到两人身旁,最终站在裴晏清那一侧,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微微蹲身行了一个礼,“裴公子。”
裴晏清点了一个头,吩咐道:“我们去三楼。”
谢久跟着他登上楼梯,来到三层回廊的雅座。这是木质隔栏围成的小空间,桌上铺着绣着暗纹的布,隔栏外头,能看见楼下演出的莲花台。
谢久在雅座坐下,侍女拿桌上的茶壶给裴晏清先倒了一杯茶,然后再给谢久倒茶,侍女行礼退下后,很快捧着菜单回来,双手递到裴晏清面前。裴晏清拿来后直接递给对面的谢久,“师父,你来点。”
谢久接过菜单,看着上面的菜名微微蹙眉。
玉露珍珠鸡?翡翠蟹肉?百鸟朝凤?金玉满堂?金钱豆腐?琥珀冬瓜?金丝燕窝?
都什么啊……花里胡哨的。
最后他还是点了三个菜:
玉带明珠,八珍瑶池,金盏玉液。
因为他实在好奇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就点这么些?”裴晏清问。
谢久点头。
“再多点些嘛。”裴晏清看着他,“这可是我请师父吃的第一顿。”
谢久没再点了,可裴晏清却又转头跟侍女说了几个什么东西,谢久没听清,只知道最后端上来的足足有九盘!
三荤两素一汤一羹,一盘糕点,一盘葡萄。
谢久震惊地看着桌上的九盘菜,随即看向对面人,“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裴晏清却不甚在意,“不一定非得吃完嘛,各种美味都尝一尝啊。”
谢久微微睁大眼睛,蹙起眉头,“怎能如此铺张浪费?”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九盘菜,想着只能撑破肚子多吃些,尽量不要浪费太多。
原来玉带明珠就是一颗颗虾丸上绕着冬瓜丝。
八珍瑶池就是香菇、鲜笋、嫩豆腐、鸡子……八种常见食材熬的大杂烩。
金盏玉液就是蒸小南瓜挖成盏,里头盛着银耳莲子羹。
……
谢久无言以对。
这名字取得真够唬人的。
“师父,你想好在哪开山立派了吗?”裴晏清给谢久碗里夹了一颗虾丸。
“还没有。”谢久边吃边说。
“不妨将门派建在芙原城呗。”裴晏清提议。
谢久深思,芙原城是天下巨邑,富庶繁盛,人口稠密,若是将门派建在芙原城,倒是能快速将消息散布出去。
只是何处有合适的山?
裴晏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立刻道:“城外三十里,有座灵山,那座山是我裴家的私产,我可以用来孝敬师父。”
谢久闻言,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对面人对他笑了一个,谢久无言地看着他。
他有些心动。
可若答应,那也太贪便宜了,他和裴晏清还没熟到那份上呢。
裴晏清瞧出他眼底的犹豫,连忙开口:“师父,那灵山因为太高,一直无用,闲置多年了,倒不如让给师父开山立派,才不算埋没了那处灵气。”
“况且师父你看我一直唤你师父,却都没做过什么像样的事来孝敬你。这山权当是给师父的改口费,师父就依了我吧?”
谢久盯着他的眸子,忽然心念一动。
是啊,这小孩也没管他同不同意,一口一个师父喊得顺口,他还没收徒呢,第一声师父就被这小孩喊了去,占了自己那么大的便宜,拿他一座山怎么了?
“行吧。”谢久有些为难地说,随即又板起几分神色,慢悠悠开口,“我看你这般有心……”
他顿了顿,见裴晏清屏息凝神望着自己,继续道:“我勉强认你做个外门弟子。”
哪知裴晏清听了,竟低头轻笑起来,肩膀微微颤抖。
“……是,弟子谢过师父。”他强忍着笑意应道。
谢久皱眉不悦地看着他。
这反应一点都不诚心。
过了好一会儿,裴晏清抬头满眼笑意地看着他,“师父,那你想好门派的名字和房屋样式了吗?”
房屋样式他已经想好了,就按鹤眠山庄的模样建,到时候画给匠人便是。
但名字他还没想好。
“还要些时间。”谢久说。
“好,等师父想好门派的名字、样式,我就托人去请江南那边最擅营造的工匠班子,他们曾参与过皇家行宫的修缮,对亭台楼阁的规制、用料都极讲究。”
“不出一年,定给师父一个有模有样的门派。”裴晏清嘴角扬着一抹笑。
谢久没说话,看着他,片刻后认真开口:“多谢你帮我,建门派的所有花销我来出。”
裴晏清却急道:“师父,建门派的钱你也让我一起出了呗,反正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当是孝敬你。”
“不必,建门派的钱我全部自己出。”谢久心有顾虑。
见谢久态度坚决,裴晏清只好有些失落地说:“好吧……”
“多谢你,裴晏清。”谢久认真看着他。
裴晏清微微一怔,继而嘴角扬起一抹笑,“谢就不必了,只求师父对弟子温柔些。”
谢久眉头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可你昨夜说,喜欢我对你冷脸、凶你。”
裴晏清一时语塞,片刻后耍赖道,“我如今又喜欢师父对我温柔些了嘛。”
谢久不理解,感觉对面人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两人继续吃着那九盘菜,谢久发现裴晏清吃饭和师父一样细嚼慢咽,自己相比之下随意多了。不知过了多久,谢久肚子真的要撑不下去了,他皱起了眉头,却看见对面人已经慢悠悠放下了筷子,他一扫桌面,桌上菜肴还剩大半。
“怎么不吃了?”谢久不悦。
裴晏清笑着看着他,“吃饱了。”
谢久皱眉,命令道:“给我吃。”
裴晏清委屈道:“师父,我吃不下了。”
谢久一股无名火,“吃不下了?”
接着,他怒道,“既然吃不下,就不要点那么多,听到了吗!”
谢久哪知道,裴晏清自小在裴府便是顿顿□□盘菜,早已习惯这般进食,除了在太曦宫时吃得简单,还有一段辟谷修行期间他不食五谷以外,十四岁出了太曦宫以后,他都是如此进食。
裴晏清被他这么突然一凶,像是被吓到了,愣了一会儿,随后委屈地弱弱说:“听到了。”
谢久垂着眼眸,紧紧攥着筷子,咬着牙,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命没有那么好,时常吃不饱,甚至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裴晏清微微攥紧了手,他感觉谢久好像真的生气了,片刻后,他抿了抿嘴,伸手拿起一颗葡萄,剥好后小心翼翼地递到谢久嘴边,委屈地弱弱开口,“师父别生气嘛。”
“我下次不这样了,真的。”
谢久看了一眼嘴边的葡萄,又抬眸看了眼那一脸知错的人,叹了一口气,推开裴晏清的手,“你自己吃吧,我没生气。”
裴晏清垂眸盯着手上的葡萄,片刻后又委屈地望向一直不看他的谢久。良久,他将手上的葡萄放到桌上,重新拿起筷子,吃起了桌上的剩菜。
谢久瞥了他一眼,“吃饱了就别吃了。”
哪知裴晏清根本不听,还在不停地吃,不知吃了多久,谢久见他手捂着肚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感觉像是吃撑着了,可他却依旧没停夹菜的动作,像是打算一个人把所有剩菜吃光。
“你够了啊。”谢久担心地看着他。
裴晏清红了眼眶,却还在吃。
谢久一把取走了他手里的筷子,有些生气,“你干什么!”
裴晏清勉强咽下嘴里的东西,红着眼眶看着他,哽咽道:“师父,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谢久一愣,无言地看着他。
“我以后真的不再这样了。”裴晏清看着他,“真的。”
谢久依旧没说话,只是看到那泛红的眼眶,心里瞬间就没了脾气,他蜷了蜷手指,态度软了下来,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将视线从裴晏清那里移走,“你这样会撑坏肚子,别这样吃。”
裴晏清却重新拿了一颗葡萄,剥好后再一次递到他嘴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
谢久看了眼那剥好的葡萄,又看了眼红着眼眶很是委屈的裴晏清,他内心动容,轻叹一声,伸手拿那颗葡萄,他手刚要碰到葡萄,裴晏清却将拿葡萄的手一收,避开了他的手。
谢久不解地抬眸看向他,下一刻,裴晏清重新将手里的葡萄递到他嘴边。
这意思很明显了,裴晏清一定要喂他吃。
谢久盯着裴晏清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吃已经是让步了,还非要喂?
可裴晏清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用那双泛红的眼睛望着他。
谢久移开视线,咬牙,攥紧了手。
怎么能这样……他这样也太过分了……
内心挣扎片刻,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对着对面人凶道:“我吃行了吧!”
说完,他张嘴吃下了裴晏清手里的葡萄,不爽地瞪着对方。
裴晏清这才终于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问:“师父,你喜欢什么花?”
谢久一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没什么喜欢的花。”
可裴晏清却一直眼巴巴望着他,似是一定要等他一个答案,谢久无奈想了想。
他想起师父和沈仙师在桃林里舞过剑,感觉桃花纷飞还挺美的。
“桃花吧。”谢久说。
裴晏清明了地点了点头,垂眸时唇边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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