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新生·章节尾声
风波似乎终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沉积在记忆的湖底。加尔与迪莫,这对历经浩劫的伴侣,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窥探与纷扰,找到了一处仿佛只存在于古老歌谣里的净土——一片静卧在苍翠群山臂弯中的、遗世独立的湖泊。他们在湖边安了家,一座由温暖的原木搭建的湖边小屋。
小屋本身就像一个童话的实体化。圆木的缝隙间填满了柔软的苔藓,仿佛给屋子披上了一件厚实的绿色绒毯。屋顶上覆盖的苔藓更是浓密,在雨后泛着湿润的深绿光泽。一条蜿蜒的碎石小径,被雨水冲刷得圆润光滑,从屋门台阶下延伸出去,穿过一小片开得恣意妄为的野花丛,一直通向波光粼粼的湖岸。那些野花没人刻意栽种,却开得轰轰烈烈,红的、黄的、紫的、蓝的,星星点点,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泼洒在绿色的画布上,散发着混合着泥土清香的蓬勃气息。
那片清澈见底的湖泊,是这片遗忘之地的灵魂。它像一块巨大的、经过亿万年打磨的蓝宝石,完美地倒映着天空的流云变幻和远处山峦叠嶂的苍翠轮廓。每一个清晨,湖面上总会氤氲着一层如薄纱般轻柔的雾气,空气清冽得像刚剖开的冰镇果子,带着草木和湖水的甜味,沁人心脾。唯一的声响,是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清脆婉转的啼鸣,以及湖水如同温柔叹息般、一遍遍轻拍岸边的鹅卵石发出的“哗啦……哗啦……”声,这声音非但不刺耳,反而衬得周遭更加宁静。
(清晨·日常)
天光还未彻底撕破深蓝的夜幕,蓝色的小兽迪莫便已悄无声息地起来了。他动作轻柔得如同掠过水面的微风,生怕惊扰了屋内还在沉睡的伴侣。他利落地提起一个结实的旧木桶,踩着微凉湿润的草地走向湖边。湖水冰凉刺骨,他弯腰,木桶倾斜,发出“咕咚”一声轻响,打破了黎明最后的静谧。满载着清冽湖水的木桶被提回小屋旁。
当第一缕明媚的金色阳光终于慷慨地洒满大地,驱散了薄雾,迪莫的身影便忙碌在小径旁。他手里拿着一个斑驳的旧白铁花洒,壶嘴有些歪了,但水流依旧均匀。他极其仔细地、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一寸寸地浇灌着小径两侧那些生机勃勃的野花丛。水滴落在花瓣和叶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然后滚落泥土。浇完一遍,他会驻足片刻,目光在花丛中细致地搜寻,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挑选出当日开得最饱满、颜色最鲜亮的那几朵——一朵热烈的红雏菊,一朵明媚的向日葵,还有几簇淡雅的紫色小野花。他用爪子灵巧地掐断花茎,将它们捧回小屋,插入窗台上那个透明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旧玻璃罐头瓶里。简陋的花瓶盛着生机,一下子点亮了窗台。
风儿吹拂而过,带着湖水的凉意和野花的芬芳。屋檐下悬挂的一串由迪莫亲手捡拾、打磨、钻孔、穿成的贝壳风铃被轻轻摇动,发出清脆、空灵又带着几分笨拙可爱的“叮铃……叮咚……”声,这是属于湖畔小屋的独特晨曲。
(加尔)
木门发出一声带着岁月感的“吱呀——”。橙色的长耳兽加尔,挺着一个硕大无比、几乎要挣脱重力束缚的肚子,少有地在这个时辰出现在了门边。她一手扶着沉重的门框,另一只爪子下意识地护在圆隆的腹底,微微喘息着。晨光勾勒着她略显疲惫却温润的轮廓。她的目光安静地落在屋外那个忙碌的蓝色身影上,看着他浇花、摘花、插花,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安宁与专注。她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刚才迪莫送进来的那朵还带着露珠的小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柔嫩的花瓣。
仅仅是站了这么一会儿,身体的沉重感便如潮水般涌来,压迫着她的脊椎和下肢。她无奈地轻叹一声,扶着墙壁慢慢挪回屋内。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的余烬气息和窗台上野花的淡淡香气。
走进狭小却整洁的淋浴间,温水从简单的淋浴头喷洒下来,打湿了她橙色的绒毛。她靠在壁板上,温热的水流舒缓着紧绷的肌肉。她的爪子,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温柔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轻柔地抚摸着那巨大无比的肚子。隔着被水流打湿的绒毛,掌心下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翻天覆地的动静——这里拱一下,那里踢一脚,仿佛有一个热闹非凡的小集市正在举行。肚皮表面的淡橙色皮毛被撑得极薄,几乎透明,能隐约看到其下生命蠕动的轮廓和细微的血管纹路。她低头看着,眼神里交织着期待、忧虑,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安。
此时,她依然固执地认为,那个十恶不赦的大魔法师强加给她的是一对普通的人类双胞胎男孩。她永远不会想到,那个长着和她一模一样橙色兽爪和兽足、本该是她长子的男孩,此刻正在遥远王都某个孤儿院的襁褓里,用力地嗦着温热的奶瓶;而她肚子里这个长着兽耳和兽尾、同样带着她血脉印记的男孩,此刻正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临时的居所。
洗完澡,她艰难地用软布吸干身上的水珠,换上干净的衣物。身体的负担让她几乎无法久站,她缓缓坐回到铺着厚厚软垫的床上,等待着那个必然来临却充满未知的时刻。肚子真大呀,大得让她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脚爪,大得每一次胎动都让她心惊肉跳,仿佛揣着一个即将引爆的、充满生命力的球。
(准备与调侃)
床边,迪莫正忙碌着。他在地上铺开一张干净的旧床单,在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早已煮沸消毒的热水盆、叠得方方正正的柔软毛巾、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草药包(那是他依据古老的兽族偏方准备的),甚至还有一把干净的小剪子。气氛本该是紧张而肃穆的,但迪莫努力想让加尔放松些。
他抬起头,看到加尔正以一种混合了惊叹和一丝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肚子。他金色的眼眸眨了眨,嘴角努力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尽管他眼底深处同样藏着担忧),凑过来,用爪子的肉垫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柔情地碰了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恰好感受到里面一阵有力的滚动。
“啧,”他故意用一种夸张的、带着点小得意的调侃语气说,“看来我的‘种子’活力超群啊,不仅成功着陆,还一口气抢占了不止一个席位呢?”他指的是当初在神殿废墟下,他感知到的那些奇异的、多重交织的生命气息——一个温暖坚硬的龙蛋,一个灵动微凉的猫又胚胎,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半兽人胎儿。他当然知道真相远比他开玩笑的内容更复杂离奇,但此刻,他只想用这份笨拙的轻松,驱散加尔眉宇间那抹浓重的不安。
(分娩时刻·宫缩)
平静的午后被打破。加尔正靠在床头,试图找到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突然,她的身体猛地绷紧!一阵清晰而猛烈的紧缩感从腹部深处席卷而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内脏,然后缓慢地、带着碾磨感的松开。她的呼吸骤然一窒,爪子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呃……”一声压抑的呻吟从她齿缝间挤出。
宫缩开始了。
一次接着一次,间隔越来越短,强度越来越大。加尔被汗水浸透了皮毛,一缕缕橙色的毛发贴在额角和脸颊。她被迫躺下,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宫缩的高峰,都让她感觉整个人要被这股源自体内的原始力量撕裂开来。她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环顾四周——迪莫准备好的热水盆蒸腾着白色雾气,干净的毛巾叠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草药苦涩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掠过房间角落——那里堆放着好几个还没来得及拆开的大纸箱,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玩具图案。迪莫前几天才从小镇玩具店搬回来的“小山”——巨大的、憨态可掬的龙形玩偶只露出了一个尾巴尖;色彩斑斓的逗猫棒和几个毛线球散落在一个箱子口;穿着精致蕾丝裙的兔子布偶露出半边脸;甚至还有几辆小小的木头玩具车和一盒色彩鲜艳的积木,胡乱地堆在一起。这些象征着未来喧嚣与欢乐的物品,此刻在分娩的剧痛面前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最终,她的目光,带着痛苦中寻求锚点的渴望,定格在身边——那只蓝色的、绒毛也因紧张而微微炸起的小兽迪莫。他紧挨着她坐在床边,一只爪子始终被她用力地攥着,几乎能感觉到她爪尖嵌入自己皮毛的疼痛。他的另一只爪子则不停地用湿毛巾擦拭她额头的汗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心疼和无措的鼓励。
剧烈的疼痛袭来,加尔猛地收紧爪子,迪莫的手被攥得更紧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在那撕心裂肺的冲击中,将他的爪子握得更紧了一些,更紧了一些,仿佛那是连接她与现实、对抗无边痛楚的唯一绳索。迪莫感受到那份力度和依赖,也用力地回握着,低声在她耳边重复着毫无意义却至关重要的安抚音节。
(几天后·玩具店与新生)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迪莫顶着一张黑沉沉的脸,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浑身的低气压几乎肉眼可见,再次踏进了湖边小镇那家唯一的玩具店。他上次来,是带着对未来几个孩子的无限憧憬,疯狂采购了一大堆玩具。现在……
店老板——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和善的半老兽人——正擦拭着柜台。看到迪莫独自一人、面色凝重地走进来,心下一沉。这几天镇上都在传湖边那对神秘夫妇即将临盆的消息,此刻迪莫的样子……老板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怕是坏事发生了……” 他想。孩子没保住?所以这位客人要来退货?这种人间悲剧并不少见,但每一次都让人心头发堵。
“这位客人……”店老板放下抹布,搓了搓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浓浓的同情,“我感到……很抱歉……”他斟酌着词句,生怕刺痛对方。
迪莫根本没听清老板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越过了老板,牢牢锁定了柜台旁边一张矮小的木头椅子上。
那里坐着一个人类男婴。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非常活泼健康,小脸红扑扑的,正双手抱着一个硕大的奶瓶,使出吃奶的劲儿,“咕咚咕咚”用力地嗦着,小腮帮子一鼓一鼓。阳光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柔软的黑发和……那双异样的脚。
那不是人类的脚。那是一双橙色的、覆盖着细软绒毛的小爪子,形状比例和他记忆中加尔的爪子……几乎一模一样!
店老板顺着迪莫凝固的视线看过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唉,这孩子……是我前几天刚从城里孤儿院领养回来的。是个可怜的娃,脚……有些先天的问题。”他以为迪莫盯着看是因为婴儿的残疾。
迪莫的目光在那婴儿身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将那小小的身影连同那双橙色的爪子刻进灵魂深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无数疑问和惊涛骇浪般的情绪翻涌,最终,他只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深地、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追问,没有解释,只是一个包含着千言万语的沉重点头。
然后,
——他做出了一个让善良的店老板彻底目瞪口呆的举动。他不再提半个关于“退货”的字眼,而是猛地转身,像一个突然接到冲锋命令的士兵,一头扎进了货架之间!他扛起了那个几乎和他半个身子一样高的、瞪着无辜大眼睛的毛绒巨龙玩偶(上次买的最大号);一把抓起货架上好几根色彩鲜艳的羽毛逗猫棒和一整盒五颜六色的绒线球;抱起了穿着粉色蕾丝公主裙、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兔子布偶;甚至冲到角落里,把那些原本是为他想象中的纯人类孩子准备的、涂着明亮油漆的小木头卡车和一桶沉甸甸的彩色积木也统统扫进怀里!他像疯了似的,怀里、肩上、臂弯里瞬间堆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玩具山”,艰难地、一步一挪地从琳琅满目的货架丛中挤出来,走向门口,仿佛要把店里适合不同物种幼崽的玩具都搬空一半!
“诶?!客人!您……您这是?!”店老板震惊地看着这座移动的“玩具山”,完全摸不着头脑。难道悲伤过度……失心疯了?
迪莫根本没理会老板的惊呼。那座五彩斑斓的“山”实在太高太晃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动。就在他快要踉跄着撞到门框时,老板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困惑中回过神来,猛地一拍大腿:“等等!客人!您这样没法走!”他想起了店里那辆用来给镇上大户送货的平板小推车。
好心的老板赶紧推出小车,手忙脚乱地帮迪莫把这座不可思议的“玩具山”小心翼翼地转移到车上,然后用绳子固定好。“我帮您送过去吧!湖边路不好走!”老板推着小车,怀着满腹的惊疑和好奇,跟在脚步匆匆、神色依旧紧绷,眼底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腾的迪莫身后,踏上了通往湖边小屋的石砾小径。
阳光正好,慷慨地洒满大地,湖面上波光粼粼,跳跃着无数碎金的光芒。微风送来野花的芬芳和湖水的清新。当他们终于靠近那座苔藓屋顶的小屋时,眼前景象让玩具店老板彻底屏住了呼吸。
小屋的木门敞开,窗台上的玻璃瓶里,野花依然新鲜。一派奇迹过后、手忙脚乱却洋溢着融融暖意和勃勃生机的喧嚣景象迎面扑来。
只见在屋内地板上,一个铺着厚厚软垫、用旧篮子改造成的宽敞大摇篮里,几个小生命正紧紧依偎在一起,睡得正香甜:
一只通体洁白、鳞片还带着新生命特有的柔润光泽的小龙。它把自己盘成一个柔软的圈,小小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尾巴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它身上,能清晰地看到翅膀膜上细密精致的纹理如同最上等的丝绸。
紧挨着小龙的,是一只浑身漆黑如最深的夜、唯有四只爪尖雪白如玉的小猫又。它蜷缩着,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最奇特的是它身后,赫然蜷曲着两条细细长长、同样漆黑的小尾巴,时不时无意识地在睡梦中轻轻抽动一下。
而趴在小猫又背上,睡得最沉的,是一只长着一对长长的、从头顶柔顺垂下的粉色绒毛耳朵的小垂耳兔。它的皮毛是柔和的浅粉,最特别的是那双长长的粉色耳朵尖和同样粉色的小圆尾巴尖上,都点缀着如同阳光凝结成的、淡淡的金色印记(光系印记)。它的小爪子无意识地紧紧抱着一朵小小的、有些蔫了的野花,像是抱着最珍贵的宝藏。
摇篮外的地板上,铺着干净的毯子。那个长着长长的、毛茸茸的橙色兽耳和一条同样蓬松橙色长尾的人类男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他怀里抱着一个几乎比他脑袋还大的奶瓶,闭着眼睛,小嘴却无比用力地、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声吮吸着,仿佛要把过去缺失的份儿一口气补回来,怎么都喝不够似的。橙色的绒毛覆盖着他的小腿和脚爪,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迪莫站在门口,望着屋内这不可思议、远超他任何想象的一幕。几天来笼罩在他脸上的阴沉、焦虑和沉重的疲惫,如同被这湖边的暖阳和眼前景象化开的坚冰,瞬间消融了。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混杂着震撼、难以置信、如释重负的狂喜,以及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柔软温情,取代了所有的阴霾。他轻轻地将推车上的玩具山卸下来,小心翼翼地堆放在墙角,生怕惊扰了那一窝沉睡的小家伙和那个专注吸奶的小家伙。
黎明前的挣扎或许苦涩漫长,但此刻,奇迹,如同这满屋子的阳光、温暖的绒毛、均匀的呼吸和满足的吮吸声一般,无比真实、无比喧闹地降临了。
迪莫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金色的眸子里映着这一室的喧嚣与新生。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那个下午——阳光也是这样斜斜地照进屋子,空气中弥漫着同样的草药清香,加尔躺在床上,汗水浸湿了她的皮毛,她紧紧握着他的爪子,用尽全身的力量。那一刻的痛楚与未知,最终化为了眼前这令人心尖发颤的生命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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