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楚淮瑜一整个上午都透露着不同以往的轻快，他依旧没怎么笑，神情淡淡的，但在瞥见路过的苏晴时破天荒地抬头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
混得熟了苏晴也知道他什么德行，听到这声忽如其来的招呼她脚步一顿，感到诧异：“不得了啊楚淮瑜，你还会跟我打招呼呢？”
打完招呼他没再吭声，低头写题。
“别写了，”离早读还有点时间，苏晴干脆在他旁边的空位置坐下，用带着点八卦的口吻问，“哎，你家长会谁来？”
楚淮瑜笔尖一顿，半晌才含糊道：“我……哥，你呢？”
“哦~我妈来。”苏晴拖长了尾调，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楚淮瑜从她那副理所当然的微妙表情里品出了几分不对。
结合开学和这几天的某些不太合理的事，无数细碎的片段和巧合串联起来，楚淮瑜灵光一闪，得到了一个答案。
他一改常态，抬头毫不掩饰地盯着旁边的人，问：“苏晴，你好像总是很关心我。”
“我们是好朋友啊，关心你不应该吗？”苏晴被他盯得心头一跳，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掩饰了，“怎么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当然是了，”楚淮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眉眼中流露出几分脆弱，“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有些事我只能跟你说。”
他的一系列话语和表现果然击中了苏晴，她不知道为何心里升起一股责任感，此感强到都把那情绪里的几分刻意都给忽略掉了：“你说吧，我听着。”
“我觉得很奇怪，”楚淮瑜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刚跟陈烁打架，放学刚被人堵了我哥就出现了。”
苏晴直觉有些不对，但只得附和着：“是啊，可真巧，说明你哥跟你有特殊感应。”
说着她起身欲走：“那什么，我先回去了……”
但楚淮瑜没放过她：“开学的时候为什么主动跟我交好？”
苏晴看着他那双十分笃定的眼睛几欲想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确信对方已经猜到了一切，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漏了馅，连编个理由抒发演技的机会都没有。
“好把，别这样看着我，”苏晴最终败下阵来，任命地叹了口气不再挣扎，“我承认，确实是我跟瑾哥他们通风报信的，你别生气。”
楚淮瑜别过头：“我没生气。”
他只是想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自己在学校的遭遇瑾哥他们都知道自己就不矫情了。
“别生气啊，瑾哥他只是怕你被欺负，喊我多关照一下你，不是想监视你，”苏晴不信他的说辞又坐了回去解释道，“关于你的情况是我自作主张说的，不是他们要求的。”
“我真没生气，”楚淮瑜收了草稿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了会他才试探着问，“你和瑾哥……很熟吗？”
苏晴思索了一会，回答：“还好吧，算比较熟的旅游搭子。”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楚淮瑜又问。
“前两年暑假的时候，去西藏徒步的旅游团我俩恰好报的同一个，家里有生意往来偶尔见见，一来二去就熟了，我们还约着今年的暑假也一起去……”苏晴回忆着，还没说完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先不说了，我有空再详细跟你讲。”苏晴说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起身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楚淮瑜心里的那个结已经解开了，并不计较这种特殊的关照，他的想法还停留在西藏徒步。
哪怕知道陆言瑾的微信头像是本人，他也实在没办法将西藏徒步和这个人联系起来。
他印象里的陆言瑾是应该在公司会议室运筹帷幄的掌权人，在书房里安静看书的温润兄长，偶尔在花园里修建植物的优雅青年，这样的人跟那片常有冰雪山川的高原应该扯不上关系才是。
楚淮瑜没想太久，强迫自己将重心转移到文化课上。
像他们艺术生平常和空余时间都花在练琴和学习专业知识上了，能学习文化课的时间少之又少，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在文化课上多学点。
中午回一趟家太麻烦，午饭楚淮瑜一般都在学校解决，午休在课桌上趴会或者去琴房练琴，再接着上下午的课。
此刻两点半，是平常下午开始上课的时间，陆陆续续已经有家长到了，楚淮瑜盯着手机有些紧张：
【瑾哥：小瑜是在高二二班吗？】
【C：嗯】
【C：靠近后门的最后一排】
【瑾哥：好，我工作刚结束，预计十分钟到】
【C：好】
教室里进来的都是些珠光宝气的太太或者西装革履的商人，周围渐渐传来他们互相攀谈的声音，楚淮瑜独自坐在角落一边等一边记琴谱，脑海里总是还会不由自主浮现出几个关于西藏的想法。
中午他和苏晴去了琴房练琴，她还告诉了自己许多关于那次西藏徒步旅行的事。
而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个除了钢琴和学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的闷葫芦，对外界没怎么接触过，现在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听着那段前所未闻的惊险旅行。
他还在想着，周围的声音好像降了下来，一只手在他桌面上敲了敲：“小瑜。”
他一扭头就看见了陆言瑾。
陆言瑾站在课桌旁，挺拔的身形在桌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显然是刚从公司那赶过来，身上裁剪精良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和平常的一贯温和不一样，此刻他周身还萦绕着尚未散尽的锐利和肃杀，让周遭的声音都不自觉的低了下去。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陆言瑾冲他笑笑，“没迟到吧？”
“没有，”楚淮瑜摇摇头，拉开旁边空位置的椅子，“坐这吧瑾哥。”
陆言瑾点点头，坐了下来。
楚淮瑜的前一排是陈烁和爱跟着一起编排自己的同桌，陆言瑾刚坐下，跟他一起坐的中年男人回过头，笑容带着些讨好：“小陆总怎么来了？”
“陈总，”陆言瑾象征性地问候了一句，“来帮我弟弟开家长会。”
“哦，这位就是令弟啊，真是气宇轩昂，往后一定是人中龙凤，”陈总愣了一下，旋即看向楚淮瑜又笑，“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家陈烁交流，都是同学的，对不对啊？”
他身边的陈烁早就在陆言瑾说出帮弟弟开家长会的时候就面色铁青地低下了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淮瑜才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当即偏过头不看他：“他不给我找事就好。”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陈总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哈哈……说不定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好了陈总，”陆言瑾笑着打断他，但眼里却没什么温度，“还是先开家长会吧，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
陈总面若死灰地转了回去，旁边的陈烁和他的同桌也没好到哪去，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课桌里，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他欺负过你吗？”陆言瑾转头问。
楚淮瑜这才觉得自己刚刚有些任性了，迟疑了片刻他才嗯了一声，担忧地问：“瑾哥，没事的吧？”
“我们家能有什么事，”陆言瑾笑着点点他的额头，“应该是他们家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事。”
楚淮瑜稍微忐忑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还以为要给家里惹麻烦了。
家长会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大概四点半，讲台上滔滔不绝的班主任结束了讲话，慷慨地放人。
才刚走出教室，陈总带着陈烁挡住了去路：“小陆总，我觉得我们家陈烁跟令弟应该存在着一些误会，不知道可否谈谈？”
说着，他用力地将陈烁推搡到楚淮瑜跟前。
陈烁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怎也没想到是传说中的陆大少来帮楚淮瑜开家长会，更没想到对方开口说的是弟弟，如果对方真的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那还好办，但现在性质完全不一样了，搞不好会断了自己家所有和陆家的合作。
想着，他猛地咬住下唇，朝楚淮瑜鞠了一躬：“……对不起，之前的事是我不对，请你，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楚淮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对着自己嚣张跋扈，现在却卑微如尘的人，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
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些许围观的人，陆言瑾问他：“小瑜你的想法呢？”
“我不想原谅你，”楚淮瑜最后看了陈烁一眼，转身，“哥，我们走吧。”
“抱歉陈总，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陆言瑾目光在陈总瞬间煞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抬腿跟了上去。
等他追上去和楚淮瑜并肩，就听见他说：“瑾哥，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小气了？”
“没有，”陆言瑾抬手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小瑜你记住，被伤害过的人有选择原谅还是不原谅的权利，这取决于你的感受，没有小不小气一说，毕竟伤害是很难被抹除的。”
陆言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无比清晰地落入楚淮瑜的耳朵里。
他最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瑾哥。”
学校下午放学的时间一般是五点，今天因为家长会的缘故早了半个小时。
陆言瑾从公司过来自己开了车，于是他打电话向李叔说明了情况，开着车带楚淮瑜回了家。
楚淮瑜今天破天荒地没有练琴，而是翻出手机搜索了苏晴说的那个徒步路线。
跳出来的信息远超过他的想象——搜索出来的照片里有着连绵不断的雪山，广阔无垠的草原，要攀爬的崖壁陡峭无比，看起来随时都有致命的风险。
他看得入了迷，好半天才从这样的景物里回过神来。
楚淮瑜退出搜索界面，进入微信又确保不会再拍一拍，小心翼翼地点开陆言瑾的朋友圈。
自从上一次拍一拍的尴尬事件后，他就没再看过陆言瑾朋友圈了。
他往下翻，一直翻了好久才看到有关于西藏徒步旅行的朋友圈，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他眼里还是闪过了惊骇之色。
细细看了一遍照片他继续翻，越翻眼里的惊骇之色更甚：有滑雪，蹦极，跳伞，滑翔等等极限运动，这些都需要过人的胆量和强硬的身体素质。
照片里的陆言瑾无拘无束，再没有一丝精致优雅，只剩下粗粝的真实，原始的疲惫和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无比的自由洒脱。
楚淮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言瑾，这些照片像一把重锤，将他内心关于这个人的形象砸了个粉碎。
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兄长，他像无意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地的不速之客，窥见了这位兄长的另一面。
瑾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楚淮瑜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个想法，心里也点燃了想了解这个人的**。
这几天楚淮瑜看了许多相关的资料，练琴的时候有空就缠着苏晴继续讲那场旅行的细节。
“不对劲啊楚淮瑜，平常你不是最勤奋了吗，怎么爱听我讲这个？”苏晴又一次无比骄傲地将自己如何走完那五十多千米的旅行夸大般讲出来，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我只是，”楚淮瑜不知道怎么掩饰过去，手紧张得攥住了衣角，“没听说过，很好奇。”
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两人确实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苏晴对他的身世和处境也有所了解，她不自觉的放轻了语调：“没事，现在暑假也快到了，我们约好去三亚冲浪来着，到时候跟瑾哥说说，带上你一起去。”
楚淮瑜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旋即也升起了一股隐秘的期待。
他只是想多了解那个和自己心里的形象截然相反的陆言瑾，从来没想过能和他们一起去旅行，他也不知道瑾哥会不会同意，如果能一起去的话，应该就能多了解一点了吧。
楚淮瑜不明白陆言瑾为什么会如此了解他，理解他的敏感，照顾他的自尊心还有那些细小又复杂的情绪，而自己对他却一点也不了解。
他迫切地想填补上这片空白。
这个念头宛若初春的野草般疯长，越来越强烈，在他练完琴后更是呼之欲出。他再也克制不住小跑着上楼，站在了陆承钧的书房门外。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我不是说了进来必须要敲……”听到声响的陆承钧不满地摘下眼镜抬头，看到是继子他有些意外，但神色柔和了不少，“是小瑜啊，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陆叔叔，”楚淮瑜扶着门框喘了两口气，迎着那道询问的目光抬头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瑾哥……哥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阿瑾啊，”陆承钧思考片刻，冲他笑笑，带着鼓励和引导，“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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