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瑜醒来的时候,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刺激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躺在床上。
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他下意识动了动右手,却发现手被纱布裹得很严实,还有夹板固定着。
他有一些茫然,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于此情此景好半天转不过来,只知道直愣愣地盯着右手。
啪嗒一声,病房的门开了,陆言瑾端了一杯水进来,许久未好好休息的疲态跃于脸上,他走近楚淮瑜甚至都笑不出来:“小瑜醒了?要喝点水吗?”
听到声音,楚淮瑜的目光才终于从手上转移到陆言瑾脸上。
沉默地对视着,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楚淮瑜就那样望着他,目光很平静很平静,无边无际如狂风巨浪的情绪在这片平静之下翻涌着。
他轻声问:“我是做了手术吗?”
陆言瑾点点头:“是。”
他又问:“是你吗?”
这次陆言瑾没有立马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是我。”
“为什么?”话未出口,楚淮瑜的眼泪先掉了下来,平静出现了裂痕,难以置信和灭顶的绝望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眼前人熟悉的脸是那么的陌生,“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陆言瑾理所应当地说着,似乎是不想看他这副表情,有些不耐烦地别开脸,“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荒谬感兜头浇了下来,楚淮瑜怎么也想不到这种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极强的割裂感和痛苦席卷而来,强到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猛地用左手撕扯着包裹右手的纱布,动作疯狂而绝望,仿佛那是某种令他恨之入骨的怪物。
“小瑜!不能拆!”陆言瑾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的同时又要保持不伤害他的刀口一丝一毫。
“滚开!滚开啊!”楚淮瑜已经因为发生的事和他的话语理智全无,他吼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剧烈挣扎着,以陆言瑾常年在外翻山越岭的力气差点制止不了他。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挣扎不开,楚淮瑜用着唯一能动的左手对着他拼命地撕打,歇斯底里的哭喊着。
“那是我的手!我的比赛!我妈最后没能站上的舞台!被你毁了!全都他妈被你毁了!!”
陆言瑾没有说话,任由着他打骂,只是更加用力地禁锢着他的手,防止他伤害到自己刚刚才做完手术的手。
“你明明、你明明知道这场比赛对我有多重要……”楚淮瑜抬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看着他,“你怎么能给我下药?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陆言瑾?”
陆言瑾没有回答最后那一句,只是很轻地说:“知道,我都知道,你恨我吧。”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要这么做?”最爱的人说出的话像锋利的刀狠狠刺入他的心口,痛得他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接下来是更猛烈地挣扎。
“你在这装什么?!我恨你!我他妈恨死你了!我他妈说了我不愿意你为什么就不尊重我的选择?!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我那么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啊……早知道、早知道……”
绝望的泪水如决堤般滚落,楚淮瑜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么疼他爱他,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的哥变成了这样,他想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话去咒骂他,诅咒他,可话到了嘴边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他的心好疼啊,比上一次还疼。
他的情绪无比的激动,强烈的窒息感传来,像被人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捂住了口鼻,他忍不住张开嘴拼命地吸气,病房里只剩下了他痛苦的抽气声。
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陆言瑾骤然变得惊慌的呼喊。
楚淮瑜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又好像很重,所有的力气都在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中被抽干了,只剩下无法呼吸的痛苦和冰冷彻骨的绝望。
最后一丝意识抽离之前,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离开时的那个下午,最后,他的世界成了一片黑色。
*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除了他的呼吸声就只剩下仪器发出的规律的滴答声。
楚淮瑜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整个人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右手传来的钝痛提醒着他前不久发生过的一切。
不止陆言瑾,叶尘奕和苏晴也都来了,见到他醒来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小瑜要喝点水吗?”陆言瑾端起桌面上的水杯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楚淮瑜没看他,也没动:“滚出去。”
“小瑜别这样,”叶尘奕忍不住开口,“瑾哥他真的是为你好,你……”
“我说了滚出去!”楚淮瑜毫无征兆地拿过陆言瑾手上的水杯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全身剧烈地起伏着。
玻璃杯摔在地板上的碎裂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水渍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叶尘奕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在了原地,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苏晴下意识捂住了嘴,眼里满是担忧和不知所措。
“你别激动,我滚就是了,”怕再刺激到他,陆言瑾站起身,还是不太放心,“你要我怎么样都行,但是你别伤害自己,行吗?”
他双眼无神地靠在床头,很平静地说:“那你去死吧。”
极轻的一句话包裹着浓烈的恨意让陆言瑾愣在了原地。
他从来没想过能有一句话能让人的心这么痛。
啪。
叶尘奕忽然动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抽了楚淮瑜一个耳光,带着哭腔的怒吼和巴掌声一起炸开:“你知道你他妈在说什么吗!那他妈是你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要不是你的手……”
“阿奕!”剩下的话即将脱口而出,陆言瑾也突然吼了起来,“别说话了!出去!”
叶尘奕看着他,眼泪糊了一脸:“瑾哥……”
“出去吧,”陆言瑾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极其无力地揽过他的肩,又歉意道,“小晴,小瑜麻烦你照顾一下了。”
苏晴哽咽着点头:“我知道了,瑾哥。”
等目送兄弟二人出去,苏晴才重新把目光放到楚淮瑜身上。
他没有捂住脸,而是死死抱住头极其痛苦地蜷缩着,企图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病房里只剩下他无比压抑的哭泣声。
“楚淮瑜,你别这样,大家都别这样行吗……”苏晴想不通曾经快乐自由的四人组怎么变成了这样,她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她上前握住楚淮瑜的手,眼泪滴在他的手臂上:“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但是你别恨瑾哥啊,别恨他,他也很难过,他是除了你最难过的人……他真的好爱好爱你,他最爱你了啊。”
“苏晴……”楚淮瑜的声音很哑,像落满灰尘的老唱片机,他已经不在乎什么爱恨了,“我的手到底怎么了……”
除了苏晴的眼泪,没有一声回应。
楚淮瑜知道,他永远不会从他们口中知道真相了。
一股被所有人联手蒙在鼓里的背叛感混合着对手伤的恐惧让他陷入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已经没有一丝气力和精力去爆发了,最后他只是轻声说:“你也出去吧,苏晴。”
“可……”苏晴迟疑着。
他的声音无比疲惫:“求你了。”
苏晴叹着气出去了,病房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无穷无尽的坏情绪瞬间将他淹没。
后来的第二天,叶尘奕很愧疚地坐在他的病床前:“抱歉小瑜,昨天奕哥也不是故意要打你,只是你说的话真的很过分……”
楚淮瑜打断他:“我知道了奕哥,我不怪你。”
“小瑜……”
叶尘奕还想说什么,但楚淮瑜已经阖上了眼。
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所有的话又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叶尘奕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真的对不起小瑜,你好好休息吧,奕哥下次再来看你。”
关门声落下,楚淮瑜才缓缓睁开眼,空洞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惨白的天花板,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右手传来的阵阵钝痛无比清晰,像一把锉刀反复磋磨着他的神经。
恨吗?当然是恨的。
恨他变得这么独断专行,恨他的欺骗,恨他亲手扼杀了自己视若生命的梦想。
可是爱吗?楚淮瑜不知道,只要一想起曾经的那些回忆,前所未有的痛苦就会在心里横冲直撞,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于是楚淮瑜不想再去想了。
他变得异常沉默,和其他人只做简单的交流,对陆言瑾更是只剩下了滚。
楚淮瑜要做的手术不止一次,事到如今是几次已经无所谓了,前后三个月他又做了两次微创才彻底结束。
而十月份的肖邦大赛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他二十一岁的生日到了。
肖邦大赛过了之后,楚淮瑜更是连滚字都不愿意跟陆言瑾说了,就算是热脸贴冷屁股陆言瑾还是坚持着仔细照顾他的起居。
楚淮瑜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像一个人偶般任由其摆布,目光却始终避开他,不曾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这种冰冷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恨意都更让陆言瑾感到窒息,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被爱人如此的恨和如此的对待是那么的疼。
他宁愿楚淮瑜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彻底地将他无视,将他隔绝在世界之外。
楚淮瑜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二号,此刻窗外的世界已经裹上了一层银白。
天气已经到了零下,但病房的暖气很足,陆言瑾仔细地替他擦完脸,抱着希冀问:“小瑜今年想怎么过生日?”
可楚淮瑜依旧是别过脸不看他,也不理他。
长达三个月的冷暴力终于让陆言瑾不堪负重,包裹了许久的委屈和难过露出一个角,最后控制不住地全面爆发。
“你不要总是这么对哥,你这样哥的心也是会疼的,”陆言瑾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一滴滴砸落,声音里充斥着卑微的乞求,“哥很心疼小瑜,小瑜能不能也心疼心疼哥?”
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陆言瑾,只是一个在爱人冰冷的漠视下痛苦不堪的普通人。
楚淮瑜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的眼泪和乞求自己的心会这么痛,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哭自己也要哭。
他好像和陆言瑾共感了,那些天的无视和冷漠他好像都感受到了,陆言瑾的那些情绪他好像也都感受到了,难过在每一个缝隙里滋生,他克制不住地心疼。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到底是爱还是恨楚淮瑜已经分不清了,可能恨来恨去也只是恨他不够爱自己,恨他不跟自己商量不尊重自己的意见。
所有爱恨交织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酝酿,最终他还是品尝到了那抹被裹挟着的深刻爱意。
或许陆言瑾说得对,他不用以自废前程为代价去参加那场注定赢不下的比赛,他还年轻,还有机会,把手养好再努力一点还能有下一场,他最不缺的就是努力,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不再钻牛角尖,冷静下来思考,楚淮瑜郁结于心的情绪终于解开了。
陆言瑾还在哭着,随后,他听到楚淮瑜说:“那你可以去买一束红玫瑰吗?”
“小瑜说什么?”陆言瑾怀疑自己听错了。
楚淮瑜一字一顿:“我说,我想要一束红玫瑰。”
主动开口的索取意味着破冰的前兆,巨大的惊喜感砸来,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开心的情绪怎么压也压不住,陆言瑾踉跄着站起身,一把将楚淮瑜抱在怀里:“好,好,哥去买,买给你——但是哥想先亲亲小瑜可以吗?”
那些痛苦的经历好像都不存在了,他们的状态好像都恢复到了最初,楚淮瑜同往常那般装模作样:“不行,你先买回来。”
“好吧好吧。”陆言瑾笑着蹭蹭他的鼻尖,松开手朝病房外走。
快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楚淮瑜安静地靠在床头,唇角微微带着笑,冬日不算亮的阳光柔和地铺在他身上,好看得让陆言瑾舍不得移开眼。
他喊了一声:“宝贝。”
“嗯?”听到声音,楚淮瑜抬头看他,似乎在询问他怎么还不去。
“哥最爱你了。”
陆言瑾最后笑着朝他挥挥手:“等哥回来。”
不要对爱的人说难听的话T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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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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