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瑜的眼泪像一场的暴雨，暂时将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高墙冲塌了。
陆言瑾看着熟睡的人眼睛红肿着，眼角还挂着未干的眼泪，心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又酸又疼。
他反反复复问着自己恨吗爱吗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对劲了，真的特别不对劲，自己也知道他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居然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他不知道对方是在多难过多绝望的心情下才会问自己那个毫无尊严的问题。
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沉浸在悲伤里，他还有一个很需要他的，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小钢琴家。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又如浪潮般席卷而来，陆言瑾收紧了手臂，将人更深地抱入怀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吻着怀里人的发顶，额角，还有刚刚流过泪的眼睛。
“对不起，”他在寂静无声的凌晨对着熟睡的爱人道歉，带着无尽的亲昵和悔恨，“对不起，哥再也不会这样了。”
“再也不会忽略你了。”
*
楚淮瑜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紧紧环抱着自己结实而温暖的手臂，以及头顶上掠过的呼吸。
昨晚的情绪爆发过后，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觉了，一觉醒来躺在陆言瑾怀里让他心里的恐惧又消散了许多，他忍不住将脸贴近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
“醒了小瑜？”陆言瑾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楚淮瑜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哥你今天怎么不去公司？”
“今天先不管了，我们都太累了，”陆言瑾蹭蹭他的额头，“我和小瑜都需要休息，对不对？”
那股无比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鼻尖传来强烈的酸涩感，楚淮瑜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陆言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问他：“那小瑜早餐想吃什么？”
“满汉全席，少一道我都削你。”楚淮瑜抽了抽鼻子。
“好凶，”陆言瑾说着，可脸上带着全的是笑意，“要吃唐僧肉哥也去给你找。”
“我要喝粥，再炒两个小菜，煎一个鸡蛋，”楚淮瑜报着菜名，“我今天不要喝牛奶。”
“好，不喝牛奶，”陆言瑾掐掐他的脸，“你再睡会，哥去给你做。”
楚淮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在他起身的时候也起身，跟个背后灵一样一步不离地紧贴着他走。
直到走到厨房，陆言瑾站着熬粥的时候，楚淮瑜才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背，双手抱住他的腰：“哥，这样真好。”
陆言瑾握住他在自己腰上的手，又听见他说：“可不可以一直这样？”
“当然可以，只要小瑜肯跟我沟通，我们会一直这样的。”陆言瑾说。
“那你也要跟我说，”陆言瑾感觉后背传来了一阵湿热的触感，“别不理我。”
“哥知道错了，保证再也，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粥香遍布整个厨房，陆言瑾关了火，转身把人抱紧怀里一边擦眼泪一边承诺着：“还有阿奕那边，他也很难过，今天我们也去陪陪他，好吗？”
楚淮瑜顺着他的动作点头：“嗯。”
吃过早饭后，二人装了一份早点就出发去找叶尘奕了。
这几天他一直窝在老宅，没什么精气神，看到哥俩脸色才好了不少：“瑾哥，你和小瑜回来了啊。”
“嗯，奕哥你吃早饭了吗？”楚淮瑜问。
叶尘奕笑得有些勉强：“还没呢，待会我们一起去吃点？”
“我们吃过了，”陆言瑾提着保温盒迈进了熟悉的家，将盒子放到餐桌上，“阿奕来吃点吧。”
三人坐在了餐桌上，叶尘奕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楚淮瑜抽出纸巾替他擦泪，难过再度袭来，他自己也要哭了。
“谢谢小瑜……”叶尘奕自己接过了纸巾，一切情绪都化为了痛苦的呜咽，“我们这个家怎么就这样了啊……”
“没事的，没事的阿奕，”陆言瑾伸手，将两位弟弟紧紧抱住，“至少我们三个还在呢，家不会散的。”
“只要我们三个还在，家就不会散的。”
暮春里，最后一阵代表着盎然生机的风吹过，夏天就要到了。
陆言瑾很快将自己的状态调整了过来，有了哥俩的陪伴和安慰，叶尘奕也渐渐走出了悲伤的阴霾也重新振作起来。
经历过那次低谷后，楚淮瑜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内心需求，至少在之后的恋爱里，他再也没有过如此绝望的情绪，也再没有掉过这么多的眼泪。
不过陆言瑾最近不知道在写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楚淮瑜凑近看，他就不动声色地藏起来，柔声询问怎么了。
“你在写什么？”楚淮瑜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随便写的，但是不好给小瑜看。”陆言瑾捞过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扣住。
“跟我有关吗？”楚淮瑜又问。
“嗯，总感觉人生太短了，怕又有什么意外发生，想给小瑜留下点什么。”陆言瑾揽住他。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意外发生，”楚淮瑜捂住他的嘴，说的很认真很认真，“我们会在一起好久，然后我会看着你到三十岁，四十岁……一直看着你变成小老头。”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呢。”
陆言瑾笑着亲亲他的手心：“小瑜说得对。”
“那让我看看写了什么。”楚淮瑜伸手去够沓纸。
陆言瑾连忙藏好：“不行，这个要等以后才能给小瑜看。”
算了，不给就不给。
楚淮瑜收回手，将陆言瑾的脸捏变形，十分习惯地颐指气使：“我今天要吃糖醋排骨。”
陆言瑾起身：“这就去。”
之后的日子里，公司稳步运行，叶尘奕重新恢复了他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人设，苏晴在大二终于有了国赛的名额，朝着她心心念念的双子星梦想迈进了一大步。
而楚淮瑜自从崭露头角后更忙了，他的导师乃至全学院都在倾力培养他。
楚淮瑜不负众望，参加的比赛至少也会拿下一个季军，也斩获了好几个颇有含金量的国际冠军。
在大三下学期的四月份，他的名字如愿出现在了肖邦大赛的候选名单里。
得知结果的那一刻楚淮瑜还在琴房里练琴，导师的消息只有短短几行字，可他不可置信地将这条消息看了又看。
心脏先是漏跳了一拍，随即像是喷发的火山，剧烈又灼热地跳动了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口猛地冲上头顶，连他的指尖都开始颤抖。
不是省赛，不是国赛，也不是别的比赛，是那个母亲穷极一生都在懊悔没有站上的终极舞台。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拿着手机跑了出去：“哥——！”
“怎么了小瑜？”他跑得太急，一下子跌进了陆言瑾怀里，而陆言瑾稳稳接住了他。
“肖赛的预选名单出了！”楚淮瑜此刻只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我进了！”
“小瑜好厉害，非常厉害，”听到这个消息的陆言瑾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恭喜我们小瑜得偿所愿。”
之后的日子里，楚淮瑜练习得愈发刻苦，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琴房里，很多次都是陆言瑾亲自来劝他才肯停下。
不过楚淮瑜右手的食指越来越疼了。
其实这种状况在以前也时常发生，起先他以为也和之前一样，只要休息够了就会好起来，直到痛感越来越明显，明显到他不能流畅地弹完一节乐章他才觉得不对劲。
陆言瑾当机立断：“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去到医院，新来的医生检查了一下，又招呼助手过来：“先带他去拍个片。”
结果出来的时候，医生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怎么搞的把手搞成这样？”
“医生，他是学琴的。”陆言瑾说。
“学琴的也不能把手弄成这样啊，再晚一点来检查整个手都要废了。”医生把手中的CT片放到桌面上。
听到整个手都要废了楚淮瑜很慌，忍不住上前问：“医生，我的手怎么了？”
医生没回答，反而是问他：“你的承受能力怎么样？”
他很诚实：“不怎么样。”
“我说话难听，这样，我先跟你家长沟通一下，然后你家长委婉一点告诉你再决定后续治疗，好吗？”医生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
楚淮瑜下意识看向陆言瑾，陆言瑾揉了揉他的头，又对医生说：“麻烦借一步说话。”
医生点头，两个人一左一右来到了诊室外的长廊尽头。
楚淮瑜坐在门外的候诊椅上，目光紧紧地盯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看着医生始终紧锁的眉头，和陆言瑾偶尔流露出的难以掩盖的情绪，他不由得恐慌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漫长，这场交谈才结束，陆言瑾走了过来。
“哥，”楚淮瑜立刻站起身，声音里藏着难以抑制都颤抖，“很严重吗？”
“没什么大事，”陆言瑾握着他冰凉的手，声音放得极轻，“就是练得太狠，手腕和手指的关节负荷太大，损伤太过严重，要搭配手术保守治疗才行。”
“我不要手术！”楚淮瑜几乎是立刻否决了这个治疗方案。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恐惧。
肖赛近在眼前，这是母亲的遗憾，自己必须要去完成，可自己的手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这样的问题，需要手术无疑是雪上加霜。
手术需要很长的恢复时间，而离比赛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一定赶不上的。
而且万一手术期间出现了什么意外呢？万一以后他的手养不好了再也弹不了了呢？
楚淮瑜不敢赌。
“小瑜你听我说，”陆言瑾尽量让声音柔和，“你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就算错过了这次也还有下一次，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的手比比赛要重要很多好不好？”
“可是除了这一届我只有最后一届了，万一下次我选不上了怎么办？”楚淮瑜的眼泪控制不住递滚落，“我不要做手术，哪怕我弹不好，拿不到名次，但只要让我站上这个舞台就好……”
“不要哭，哥再去问问医生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好吗？”陆言瑾抱了抱他，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听不出来的惆怅。
最后陆言瑾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医生说了手术不是必要的，只是这样会好的更快，实在不想的话可以搭配别的药物保守治疗就好了。”
“真的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楚淮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急切地确认。
看着他灿烂的笑脸，陆言瑾笑着将那残忍的真相往肚子里咽：“当然是真的了，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生怕陆言瑾真的诓他，楚淮瑜还上下打听了好几遍自己手的情况，对此，所有人的回答都和陆言瑾给出的一致。
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楚淮瑜对要留院观察几天和好几天不能练琴这样的事全都一一包容了下来。
他每天都按时吃药，刻苦地背着琴谱，除了陆言瑾天天陪着他，叶尘奕和苏晴也会偶尔抽空来看看他。
“小瑜呀。”住院的第三天，陆言瑾无比眷恋又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楚淮瑜喝药的动作一顿，笑着看他：“怎么了哥？”
陆言瑾问他：“如果有一天哥没有跟小瑜商量，做了很对不起小瑜的事，小瑜会恨哥吗？”
楚淮瑜想了一下回答：“那得看看是什么事。”
陆言瑾说：“反正是不会害你但你会特别难过生气的事。”
楚淮瑜想不通什么样的事才会让自己这样，于是大度道：“只要不是出轨了，那我酌情原谅一下你。”
“当然不会是了，”陆言瑾笑着将药推到他嘴边，“小瑜喝吧。”
楚淮瑜不疑有他，和前几天一样吨吨吨地将药喝了个干净。
可今天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也就片刻功夫，他感觉到了头晕。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楚淮瑜这才意识到不对：“哥，你给我喝了什么？”
“睡吧小瑜，”陆言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抱住了他，“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不要，不要这样……”眼皮越来越沉，他终于知道了陆言瑾说的对不起的事是什么了。
无边的恐惧在心里炸开，楚淮瑜企图咬破自己的舌尖或者嘴唇来保持清醒，可是无济于事。
“我会恨你的……”
眼睛即将合上的时候，楚淮瑜的眼泪和话语一并落下。
“我一定会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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