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标交流会在三天后的上午，地点是市中心金融区顶层的云端会议厅。
“你不用跟我来的，”停车场内，楚淮瑜指挥着叶尘奕倒车，“我能应付，小陈跟我来就够了。”
叶尘奕笑着摇下车窗：“好歹我也当了这么多年二把手，怎么，以后当了老总就要把我踹了？”
楚淮瑜失笑：“怎么会。”
“关于集团掌权人要更换我已经放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下了车，叶尘奕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这次主要交流的人不是我，别家大部分都应该猜到了点什么，我总该要来帮你稳住局面。”
楚淮瑜心下一沉，点点头：“我知道了，奕哥。”
说罢抬腿，和叶尘奕一齐往那幢高耸的建筑走去
*
车行驶在路上，沈烬野穿着得体的西装支着脑袋看着手机和楚淮瑜的聊天界面，对旁边人的话选择左耳进右耳出。
对话还停留在他问楚淮瑜什么时候把钱花完，到时候求自己就考虑继续让他当替身，对方发了一串省略号回了一个滚，自己回了一句到时候别求我就没有回复了。
讲得口干舌燥的沈弘渊终于忍无可忍：“沈烬野！你到底听清楚没？！”
“嗯？”沈烬野回过神来摁灭屏幕，“我在听，怎么了老爹？”
沈弘渊严肃道：“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沈烬野打着哈哈：“哈哈老爹，刚刚走神了，要不您再说一遍？”
“……”
沈弘渊被气得一噎，但还是得压下火气再重复一遍：“这次带你来不仅仅是让你熟悉业务，我得到的消息是即将接管陆家的掌权人也在，那就说明叶尘奕接管陆家只是一个幌子，他在保护背后那位不能出面的，了不得的人物。”
“如果见到他了有机会你一定要跟他打好关系，要是能搭上这条人脉更是再好不过，对我们家日后的发展百利而无一害。”
沈烬野对老父亲的叮嘱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点头：“嗯嗯，知道了。”
他对那位了不得的人物根本不感兴趣，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已然是极限，且自己家在A市不算龙头也是可以只手遮天的存在，想着怎么搭上这条线他倒不如花心思想怎么搞定楚淮瑜。
楚淮瑜这狗脾气，沈烬野实在想不出除了自己人傻钱多还有谁肯花钱让他当替身。
一个早就落魄的少爷居然敢这么跟唯一的金主说话也不怕没了财路，说点好听的话会死吗？
到了地点，跟着自家老爹和老爹的秘书进入楼内乘着电梯前往顶层，沈烬野百无聊赖地找着叶尘奕的身影，想看看他有没有带楚淮瑜过来打工。
兀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在人群中被簇拥着的身影，等看清是谁，他的目光猛地一缩，最后死死定住。
那人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极尽利落的纯黑色定制西装，衬得他的身形愈发挺拔，也愈发清瘦。
沈弘渊已经走了过去，叶尘奕就站在他身边，时不时凑过去小声对他耳语什么，他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跟一众人握手打招呼。
“小瑜，那个就是沈氏集团的老总，公子哥他爹——哟，公子哥怎么也来了。”叶尘奕刚俯身就看见了沈烬野，意外地一挑眉，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幸灾乐祸。
楚淮瑜也看见了沈烬野，但他只是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袖口，表情淡淡的：“嗯，我知道了，意料之中。”
沈弘渊已经带着秘书走到面前，笑着伸出手：“小友你好，沈某早就听闻你，只是小友太神秘了——敢问小友贵姓？”
“免贵姓楚，楚淮瑜，淮水的淮，握瑾怀瑜的瑜，”楚淮瑜握上沈弘渊的手回以一笑，“是我早就听闻沈总才是。”
他的名字很耳熟，沈弘渊几乎是瞬间想起关于陆家传闻的那位疑似私生子，眼里闪过惊骇的神色。
但他还没惊骇完，一旁沉默已久的沈烬野直接冲了上去。
他只觉得气血上涌，没反应过来就死死拽着楚淮瑜的衣领，眼里滔天的怒气清晰可见：“楚淮瑜，你他妈敢耍老子？！”
楚淮瑜没有一丝慌乱，还是保持着他得体的微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如果你想和我一起上明天的花边新闻头条的话，请继续。”
沈弘渊见到这如此失态的一幕更是心脏骤停，他想也没想厉声喝道：“沈烬野！”
旁边的秘书心领神会，上前拉住了沈烬野的胳膊提醒：“小沈总，不可。”
叶尘奕几乎同一时间用力捏着他的手，语气和神色一样冰冷：“小沈总这样似乎不妥吧？”
沈烬野被这几声喝回了神，理智回归的那一刻他想起来了这是什么场合。
旁边尽是架着摄像机拍摄，妄图拿到第一手资料的记者和各式各样看热闹的商业权贵，怒气上头的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样做的后果会对沈家带来多大的舆论影响，以及一系列连锁反应下造成的利益损失。
他不甘心地看着楚淮瑜松开手，沈弘渊怒火中烧，强硬地将他压到楚淮瑜身前：“给楚总道歉！”
前几天还是在自己手下讨生活的替身，今天摇身一变成了自己老爹这种身价的老板都想巴结神秘掌权人，突然的权利倒置让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沈烬野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
他心里憋的慌，但为了家族不被舆论影响，他只得拼尽全力把所有情绪压在心底：“抱歉，是我唐突了……楚、总。”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有关系，”对于沈家这种重量的家族，楚淮瑜自然也是抱着交好的态度，他依旧面带微笑，伸手理好了被抓乱的衣领，又拍了拍沈烬野的肩，“小沈总下次走路可要注意点。”
接着他又笑着面对围着的媒体和权贵们：“地上太滑了，小沈总不小心摔倒撞到我了，没什么事，都散了吧。”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滔天怒意和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在沈烬野胸腔里疯狂冲撞，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中，直到那抹锐痛传来才让他勉强维持住脸上摇摇欲坠的体面。
等他抬起头时，楚淮瑜早已转过身继续和自家老爹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场足以登上财经版头条的闹剧不过是一颗浮动在阳光下毫不起眼的一粒微尘。
他流畅地接过之前的话题，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感，引导着对话走向沈氏可能感兴趣的合作领域。
沈烬野僵在原地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液，耳边是父亲与楚淮瑜虚与委蛇的寒暄声，周围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与快门偶尔的咔嚓声。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片模糊又令人作呕的嗡鸣，他清晰地看到叶尘奕嘴角那抹尚未褪去宛若看戏的笑。
心中的怒火愈烧愈旺，他死死盯着楚淮瑜的背影。
青年清瘦却挺拔的身躯包裹在裁剪得十分得体的黑西装下，生出一股独特的气场，将他与周围那些或谄媚或探究的目光隔绝开来。
他牙都快咬碎了。
什么家道中落，什么穷困潦倒在叶家手底下讨生活……全是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精心编织的谎言！
怪不得什么都查不出来，自己像个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自以为掌控着一切的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楚淮瑜似乎没感受到身后那道几乎要将自己烧穿的目光，从容地与沈父交换了名片后，又和另外几位围上来的商界人士颔首致意。
他的动作优雅得体，言谈间的沉稳与掌控力是沈烬野从未见过的，此刻爆发出的魅力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
这时会议负责人走到了这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官方微笑，对他们道：“各位，交流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来带各位入座。”
叶尘奕示意：“，我们走吧。”
“嗯，”楚淮瑜对沈父歉意一笑，“沈总，我们先行一步，期待有机会与您合作。”
说罢率先朝会场内走去。
等人一走，沈父面上的云淡风轻终于维持不住了，他咬着牙看着沈烬野，恨铁不成钢：“给我听着，在这里注意分寸，再出现刚刚那种让家族蒙羞的事，你就先滚出国外给我深造几年吧！”
沈烬野心不在焉地点头，还是盯着楚淮瑜的背影，那眼神恨不得立马把他扒皮抽筋。
楚淮瑜似乎终于感应到了自己的视线，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没有任何得意和嘲讽，甚至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得可怕，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一个刚刚处理完的不值一提的小麻烦。
沈烬野一滞，那股想跟他打一架的想法又疯狂冒出，考虑到是公共场合不具有可行性，他只得压下，气呼呼地跟着父亲进入会场落座。
会场内，巨大的环形水晶灯柔和的光洒在每一个角落，周围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此起彼伏的交谈声，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皮革的气息。
气派，精致，所有的野心包裹在光鲜亮丽之下，这是资本家们最好的博弈场所。
楚淮瑜的位置在视野极佳的前排中心区域，叶尘奕自然地落座在他旁边，姿态恭谨又带着守护的意味，沈家父子则在不远处。
沈烬野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方向，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那个身影。
楚淮瑜并未注意周围，目光落在前方的平板上细细看着调出的资料，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在屏幕上滑动，偶尔端起旁边的咖啡杯抿上一小口。
交流会正式开始，主持人冗长的发言后便是几家有意向竞争的集团轮番上台阐述自己的优势，以及对地皮未来开发的构想。
沈父上去讲完落座，下一个就是楚淮瑜，他和大部分人一样同样死死盯着款款上台的青年。
会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带着复杂情绪看着这位神秘掌权人的首次亮相。
“各位同仁，上午好，”楚淮瑜站定，笑着面对众人，他的声音清列平稳，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的每一处，“接下来由我做为代表向各位讲解我方集团对地块的规划企划。”
开场白结束后就是真正要讲的内容，他的发言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赘述，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整场下来流畅无比。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打磨，每一处规划都直指核心需求，展现出对市场趋势的深刻洞察和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
沈弘渊听着，控制不住地掏出手帕擦拭着额角冒出来的冷汗。
从刚跟他见面时沈弘渊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压迫感。
一样带着温和的面具，行事作风和言行举止几乎一比一复刻了那位已逝多年的陆言瑾，连能力也是如出一辙的优秀，哪怕现在还没成长起来也依旧让人感到可怕。
无论如何，这位是只能交好万万不能得罪的存在。
沈弘渊想着想着，又想到刚刚在会场外逆子的所作所为，顿时觉得自己血压又高了。
后续几家公司的阐述在楚淮瑜珠玉在前的对比下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陈词滥调，沈烬野心不在焉地听着，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个低声下气说喜欢他甘做替身的楚淮瑜，与眼前这个在云端会议厅里侃侃而谈掌控全局的楚总，像两个割裂的影像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重叠。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没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被愚弄的小丑。
他不自觉又把手握得更紧了些。
“下面，进入最终报价环节。”主持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密封的报价函被郑重地呈递上去，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紧张，空气好似也粘稠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现在的每一分等待都无比煎熬。
终于，主持人再次走上台，手中拿着一个信封：“经过综合评议，本次地块开发权的最终归属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楚淮瑜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恨不得要跳出来，他和叶尘奕同时屏住了呼吸。
“——陆氏集团！”
一锤定音！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比之前热烈了数倍，闪光灯瞬间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楚淮瑜在掌声中缓缓起身，情绪掩饰得很好，没有狂喜和激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微微向主持人颔首致意，又转向台下众人礼节性地欠了欠身。
拼命忍着泪水的叶尘奕站在他身后半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欣慰。
瑾哥，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小瑜他做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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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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