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谢扶昕发现自己是跪着的,难怪觉得膝盖疼。
他一动便有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来是被囚住了。奈何眼上被蒙了布,他看不见周遭,只能感觉到手腕和腰上都被扣了铁环,而环上的链子被固定在了两侧及身后的木桩上。
还真是狼狈啊,谢扶昕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里与其他牢狱不同,日光从屋顶漏下将屋里照了个分明,他身后是墙,三面环着薄纱,除了一盏灯台外便再无一物。
谢扶昕试图挣开铁链,但他的胳膊根本使不上劲,所有的力气化成铁链的声响,颇有几分山穷水尽的样子。
在他第三次尝试挣开铁链无果后,一柄折扇忽然从他面前的纱帘中央挑开。
来人正是那位蓝衣人,他居高临下的看了片刻才走到谢扶昕面前屈膝半蹲下,又打量了许久才终于抬手摘了谢扶昕眼睛上的绸布,“楚公子,你既然不肯入我麾下,那么这便是代价。”
他的视线与谢扶昕齐平,这一次他的脸上全然没了虚假的笑意,像冬日的一潭死水,冰冷又无生机。
谢扶昕却听笑了,未待眼睛适应光线他便开了口,“我原以为阁下是位霁月光风的君子,不想行为却如此龌龊,看来这九重天也是个腌臜地。阁下可千万别叫我跑了出去,向天下人检举你们的陋行。”
“呵。”蓝衣人不以为意,“你以为你是什么显圣,空口无凭的便能教天下人信服?”
“若我说我能呢?”
“那你也没这个机会。”
“……”
“良禽择木而栖,我不问你前主,但若你肯留下,九重天必能成就你的一番天地。”
“所以阁下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谢扶昕晃了晃胳膊以示他们的无礼。
“第一次见面就拒绝邀请的人只有这个待遇,你若肯同意,自当奉为坐上宾。”
“我只知君子之行,这样背信弃义之事我又怎么做得出?”
“君子?”蓝衣人满是不屑,“我倒是见过许多道貌岸然的君子,还有许多偏执愚钝的君子,这世上真正堪称君子的人不过寥寥,你又何必要将自己架在这高坛上呢?”
“阁下也说了,这世上真正堪称君子的人不过寥寥,那我为何不能是其一呢?”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君子的言行必须符合道义,稍有偏差就要被诟病,可见世上的人最不惮的就是君子了。做一个君子有什么用处,君子能救济苍生吗?君子能平定天下吗?”
“我想阁下是误解了什么,阁下不若多读些书,古往今来的君子不在少数,并非皆是固执之人,昔年尧舜之行如何不堪为君子,亦能信服民心,安平天下。再者,我非是要做天下的君子,而是做一人的君子,救济苍生,平定天下?我可没那个本事。”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不过想入我九重天的人不在少数,你可要考虑清楚。”蓝衣人拂袖起身,在离去前丢下最后一句话,“三日后,我再来听你的答复。”
谢扶昕盯着微微摇动的纱帘,看似在笑实则已经咬牙切齿了,自己来劝人结果话说一半就跑,而且……冥顽不灵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蓝衣人离开不多时,又来了一人。
这人提了食盒,应是今日的午膳。
他一进来谢扶昕就觉得眼熟,这不是那天让他走的人吗?怎么会是九重天的?
有两人随他身后进来将两侧的纱帘打开,此地居然是一间宽大的屋子,左侧为床右侧为桌。
待两人出去后,蒙面人才拿着食盒将饭菜在桌子上摆好。
随后他才走来将谢扶昕身上的锁链解开,未待谢扶昕起身便离开了。
谢扶昕转了转腕骨,不解的看着前方,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避开他的目光,是在怕被认出还是在怕些什么……
不过,这饭菜倒是挺丰盛的,但里面有没有下药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三日过得不紧不慢,虽然无人同谢扶昕说话,他却也不觉枯燥。
这里的瓦片很神奇,夜里他就隔着瓦片数天上的星星,像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他走到困过自己的铁链边将中间那个大环托起观察了一番。
居然有人想得出这招,在腰上也缚个铁环,简直太阴险了。
谢扶昕将铁环和自己的腰比划了一下,不禁感慨,这段时间可真是把他折腾够了,整个人又消瘦了许多。这出去以后还不得好吃好喝犒劳自己,若是让爹娘瞧见自己这么个嶙峋样,又该笑话他了。
晚秋的日光不毒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这屋里还很人道的备了个躺椅,谢扶昕闭着眼躺在日光下很是惬意。
正数到三千的时候,蓝衣人挑开帘了走了进来。
“你倒是心宽,怎么,想通了?”蓝衣人走到谢扶昕身边,这次的语气倒是比上次缓和了许多。
“想通也是如此,想不通也是。”谢扶昕听见了声音却也没有睁眼,反倒是向另一侧偏过去,“你这里条件还不错,但我有一问,我不过刚入九重天,阁下为何会选择我呢?”
“楚公子还能记起陈罪室里所说的话吗?”蓝衣人问道。
陈罪室?谢扶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么一提,他好像确实不记得,非但不记得,他居然还一点不在意,那位姑姑倒真是好手段。“阁下难道不知自己手下的能耐?”
“楚公子陈了三罪,”蓝衣人走到躺椅旁微微俯身,“一罪不孝——不问父安,枉令母忧;二罪不忠——不事君侧,揣测君心;三罪贪欢——不眷时节,随性随行。”
这三句听得谢扶昕心中一凛,难怪……
蓝衣人继续说道,“楚公子,既然你不信所侍之人,何不另投明主,入我门下,共谋大道,福泽苍生。”
“难道阁下就能确保我无二心吗?”谢扶昕睁开眼起身,质问着眼前人。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而今九重天正值用人之际,楚公子这般的人才自是不可错过。”蓝衣人道。
“我不欲做背信弃义之事,阁下何必如此执着?”谢扶昕看着他问道,但令他疑惑的是,这人为何态度变化这么大,三日前可不是这样的语气。
“楚公子不妨先在九重天里看看,届时若合心意再做打算也未尝不可。”
谢扶昕双手抱臂,两眉微皱一副为难模样,他思索了许久才答道,“好,既然阁下再三相邀,那我也不便拒绝,就先按此法吧。”
蓝衣人欣然一笑,“那么楚公子便随我一同出去吧。”
“等等。”谢扶昕叫住他。
“怎么?”蓝衣人回过头望着谢扶昕。
“还没问阁下怎么称呼。”谢扶昕道。
“江南月,如此唤我便好。”蓝衣人答道。
江南月,江南月,谢扶昕跟在他身后,这当然不会是他的本名,但这个人看着倒真是像极了江南月。谢扶昕没明白,为什么一个野心昭昭的人,看起来却如此纯朴,甚至连恶人都演得这样拙劣。
纱帘被江南月用扇子挑开,待谢扶昕也出来后他才将手放下。
“多谢。”谢扶昕道。这外面只站了两个人,但他们不走动吗,这几日谢扶昕一声脚步声也不曾听见。
“嗯。”江南月淡淡的应了一声,他的腰身挺的笔直,拿着扇子的手置于腰腹前,另一只手负于身后,两只手是一般高度。他的步子不大,但每一步都很稳,路上有下属向他问好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再加一声淡淡的“嗯”。
谢扶昕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也懒得猜,所以一路几乎都在看江南月的背影。论这人的气质,像是一个贵公子,不过应该是一个花枝招展的贵公子,他全身上下的饰品倒是不少,居然也不嫌重。
但他并不是像萧砚冰和沈书年那样的贵公子,后二者都多多少少有些书生气,是温润尔雅的模样。但前者应是那种矜贵的贵公子,高高在上但又不会真的瞧不起谁。
这个九重天的内部很大,总共三层——地下两层,地上一层。
现在他们正要往楼下去。
“江南月。”谢扶昕忽然唤了一声。
“嗯?”江南月边走边回了一声。
“你这里这么大,我迷路了怎么办。”
“不必忧心这个,自会有人为你带路。”
“若我本在一楼,可却有事要往地下二层去,这走起来岂不是很累?”谢扶昕认真想了想问道。
“此事也不必忧心,自有近路。”江南月回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九重天吗?”
“嗯,你说你为‘大道’而来,所以我才选了你。”
“所以,这里……真的有长生的法子吗?拜太一?”
“嗯?”江南月顿了一瞬,旋即又继续向前走,“长生?这样哄孩子的话,你也信?若人人皆可长生,那还信什么太一。”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这里?都是自愿的吗?”
“自然,我怎么会逼他们,那于我有什么好处?”
“既然求不到长生,那他们为什么愿意供奉太一?”
“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信念,信也好不信也好,神就在那里。你应该不是个会信神佛的人吧,毕竟你的话里对太一没有虔诚。知道吗,人会被人放弃,人会因人堕落,但死去的人不会,而虚无的神更不会,永远不要低估祂在人们心中的份量。
“那九重天的意义何在?”
“意义?给流亡的人一个信念?让被遗忘的神重见天日?又或是其他……”
“等等,流亡的人?为什么是流亡的人?我来时也见到许多人,倒不像是流亡的人。”
“此流亡是心非身,这样的人,楚公子已经见过许多了。”
“那……”
“嘘。”谢扶昕才出囗了一个字,江南月忽然转身,他将折扇虚抵在谢扶昕唇上,“剩下的问题留着以后问,我们来日方长。”
“此间便是你的居处。”江南月将手边的门推开,领着谢扶昕进去。
里面干净雅致,住是不成问题,虽然比不得王府,但对于谢扶昕这个睡过屋顶,躺过树枝,住过山洞的人来说,此处不是王府堪比王府。
“如何?若不如意,可另换一处。”江南月对四处看了个遍的谢扶昕问道。
“很好,可以。”谢扶昕点了点头,他可没那么挑剔,没让他住牢房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么楚公子便先再此处休整一番,明日再来提其他。”江南月说完便出去了。
又过了一天,谢扶昕躺在床上想,希望明日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秋叶啊秋叶,你怎么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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