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自己小院儿，霍云瑜锁上门，从怀里掏出“止疼膏”和一张纸。
那纸不过是从书上撕下来的一页，上面印着“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背面上的墨迹工整，仅两个字——“夫人”。
霍云瑜攥紧纸条，眼皮颤动的瞬间神色由犹豫变为坚定，却又在拿起那瓶“止疼膏”时浑身的尖锐蜕成温和。
像他这样煎熬活下来的人，但凡施舍一点温情，他都不至于在这个年纪活成处处都要算计利益的谋士。
静静摩挲着手里的药瓶，心道：“只有姐姐......才值得，至于霍家，也该好好和他们清算清算了，连带着外面那两位的份，一起讨回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自那次李若雪救了霍子琛一命后，霍夫人总是派人来给她送点东西：鸡蛋、几批布、一点银两……霍家早已是穷途末路，这些已经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她这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想替自己这个不招姻缘的儿子找个将来能照顾他的人。
李若雪并不顾忌霍夫人的想法，照单全收，丝毫没有拒绝之意。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找上门来就跑路。顺势而为早成了她的一贯风格。
“我看看啊，这次来送东西的...是霍二公子。”，温枝从明禅寺送别爱人后跟着李若雪呆在药铺，一句未提那天的事。整个人倒是比之前更有精神儿，日常干干杂活，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门口边上看那些“东南西北客”。
半趴在人字桌上的李若雪闻言瞬间直身，起的太猛导致她脑袋一个劲儿发晕，黑乎乎还打着转儿的视线里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姐姐......”
已经一个月没有见面，上次二人的“剑拔弩张”回想起来，局促不已……
“啊!......你有事？”
霍云瑜晃了晃手中的两小坛酒，红纸上印着黑字“醉仙居”，将其放在人字桌上，一指推到她手边儿。
解开缠在封瓶红纸的绳子，淳淳酒香溢出，浅浅一闻便垂涎欲滴、如痴如醉。
“回去帮我跟你家夫人道谢，我最爱喝这酒酿了。”
“诶？不是……”活没说完，视线就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李若雪拿着酒坛子坐到温枝旁边一同饮酒，只饮一口便唇齿生香，温枝惊呼:“霍公子，这什么酒？这么香!我们妖......‘要’再买...嘿嘿...”
温枝话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今非昔比，现在不能在人间界提起妖族。
“姐姐喜欢喝吗？”，霍云瑜蹲在她俩身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若雪，写满了想要得到她的认可。
尴尬的气氛被破冰成功，李若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转头两人再次眸光交汇，论谁对上这般炽热目光也不敢回看，她匆匆别过身去，扫视一圈又一圈这条街的犄角旮旯，佯装镇定。
霍云瑜在身旁羞着脸低下头，声音温润中带了点伤情，缓缓到来:“那下次，我再给你带。”
微烫的额头上敷上李若雪冰凉的手掌，受宠若惊感让他不由得将头埋的更低些。
“你转性了？上次还是口蜜腹剑的野狼，这次怎么就成温顺听话的小绵羊了，说!你打什么主意呢？”
“没，没有，就是过几天我要去参加春围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我想临走前再看看你。”
李若雪有点疑惑，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倒是对他要参加春围而震惊。
温枝插了一嘴，“你...也是个举人？”
霍云瑜见机俯身靠在李若雪耳边，嘴角一勾，颇为得意，“姐姐，其实我是解元。”
他的耳语让李若雪心尖儿的酥麻感瞬间炸开，本想吐槽这个登徒子，话到嘴边却结巴着说不出口。
这个时候还是说点祝福的话比较好，张张合合半天才道：“那我们就预祝你金榜题名，我身边还没有个当状元的朋友呢！”，李若雪脱口而出的一语，“朋友”二字回荡在霍云瑜的心里。
识出这带点暧昧的磁场，温枝赶忙要出去遛弯，留下两人单独呆着。
“明明知道我们是妖，怎么不报给官府，还来送酒喝？”
……
霍云瑜坐到门口，下巴搁在抱住双腿的胳膊上，苦笑一声，“姐姐，你比我厉害多了……”
“这不是肯定的吗？你们凡人又没有妖力。”
“哈哈，我不是说能力有多强，而是你轻易就做到了坦诚，可我却骗了你。”
“你没骗到我，温枝早就打听清楚了霍府的事，那小乞丐应该是霍家外面的私生子吧。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们如何反抗是他们的事，尊重个人命运罢了。”
“那姐姐不会讨厌我吧，往后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太算光彩。”
“将来光不光彩，你现在怎么能知道？你觉得自己不愧于天，不愧为人就行了。”
霍云瑜眸中清澈几分，视线中她白皙的手闲散地撩拨着裙摆，撩拨着他的心，缓缓道：“我明白了……姐姐再等等我，不论结果如何，我们约定再去醉仙居畅饮三杯好吗？”
李若雪应下后目送他离开，少年的身形轻快不少。
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还是神仙的时候，她也常常和师兄一起偷酒喝，那瓶埋在玉华峰的玉液琼浆至今未拆……
化名为李若雪，可她终究是唐落，那个……活在传说中的战神。
“与其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假仙，还不如躲藏一世，成全人们心中的念想。”，唐落这一盘算便是七百年从未回去过，昔日好友皆功成名就，唯独自己停滞不前，畏缩在圈中。
“我一点都不坦诚，只是个不愿做他人附属品的胆小鬼……”
她可以开导别人，但医者却不能自医……
“我难道…就活得光彩吗，自己又何尝不是‘东南西北客’，归来无乡依。”
饮尽酒坛，锁上药铺，李若雪跑去青州郊外的竹林耍刀透气。
苍郁的竹林被刀气所震，沙沙声下抖落的万千绿叶沿着风的边缘翻滚。右手持刀劈散聚团的竹叶，定住胳膊再腾空螺旋飞起，脚步轻点竹竿飞速上升，立于顶点处往下压，一脚抬起呈一字马式，直手递刀飞出画圆再绕回手中，然后倒翻，稳稳落地。
身后，竹竿被反弹回去推搡身边的翠竹。她浸在三月天的冷冽中平息心中烦躁，鼻尖冻上一层朱膘色，厚重的喘息声上下抖动。
回到药铺时，温枝守在后院煮饭。李若雪低着头颓丧着进来，温枝还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着急问她是不是病了。
“我没多大事儿，先回屋了。”
............
霍云瑜被送往京城科考期间霍夫人频频邀她去府上做客，引她和霍子琛认识。
她邀了几次，李若雪便带着温枝蹭了几次饭。偶然间还在霍府遇到了青州知府卢大人，她一下便认出这卢大人是曾经在明禅寺遇到过的两位之一。
时间一长，连温枝都看出来了不对劲儿，不对劲儿的霍夫人和霍老爷。
一时间，青州人们又传霍家要东山再起了，“霍老爷还真是命好，不仅有个解元儿子，更是攀上了卢知府！”
“那绝对是卢霍两家要结亲了吧！”
“霍家大公子还是霍二公子？”
“这霍家大公子虽是嫡出，却每个一职半差的，不好不好…”
“肯定是霍二公子啊！他都名上杏榜了，殿试也差不到哪去的。”
“这次，他肯定是状元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
“就是！霍云瑜这小子说不定能连中三元！”
“老兄，这话不兴说！”，李若雪那清爽的嗓音吸引一众视线，她一身素衣坐在旁边，淡定饮茶，一双桃花眼中显现笃定之色。
“怎么，你是觉得霍二公子会黜落喽？”
李若雪扯唇一笑，“别，我可没这么说！倒是诸位这几天不忙吗，天天搬个板凳坐这儿就是一顿吹霍二公子有多厉害，是想将这些话传到京城，上达天听？还是故意想让霍二公子被冠上有舞弊之嫌的名号？”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彼此暗中相看几眼，强装镇定。欲上前动手处理这么个弱女子，“咔擦”，她把茶杯摔碎在地，“敢来的，便与此杯下场相同！”
李若雪转身站在凳子上，一只脚踩上桌子，她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成功震慑住他们，聚众这才纷纷离开。
温枝从后面走出，“这都是第几家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嚼舌根子的。”
“一般人哪有这么强的号召力，肯定有人在背后大做文章。”
李若雪找到茶馆老板，熟练地付了茶杯和损坏桌子的钱，“我一会儿去趟霍家，你先回去吧？”
“不用我跟着吗？”
“就去看个病人，很快回来。”
——————
【霍府】
霍夫人跟霍子琛不止交代了一次，让他和李姑娘多交流交流，偏偏霍子琛嫌弃她出身太低，还看不上眼，推脱好几次不肯见面。
李若雪坚持要见他一面，给他复诊，霍子琛受够母亲的唠叨才不情不愿答应下来。
他比年初时瘦了不少，看着给自己把脉的女子，愁眉苦脸道:“李姑娘，我承认，你是长得好看，但我绝非贪图美色之辈。你出身......太低，咱俩不合适，你别执着于我了。”
李若雪眼盯着他的手腕不动，眉毛一挑，嗤笑着:“那可不行，我吃了你家好几顿饭，怕是就要成为你家的人了。”
霍子琛经不起她这么一吓，撤回一只看病的手，“要不，你看看我二弟怎么样？虽然是个庶子，好歹也是霍家的...怎么也不能是我爹吧...”
见他胡言乱语起来，李若雪真是无语至极，夺回他的手腕，强行把脉。…………
事后，她单独和霍夫人在凉亭吃茶。
“若雪姑娘，你看我们家子琛怎么样？”
“嗯……平时注意运动，屋内通风，按时服药，往后没什么问题。”
彼此都心知肚明，李若雪在答非所问。
“嘿嘿”，她突然笑了一声让霍夫人感到些彷徨，“霍夫人，我来也就只能是来看病了，其他的我管不着。不过我还是说一句，外面那些说闲话的，您也注意着点分寸，要是霍老爷知道你是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可就不好了吧。”
霍夫人握住帕子的手不自觉抓紧，呆滞在原地，她的张皇失措让李若雪很满意，“你…你怎么会…会知道！”
李若雪左手拍了拍荷包，“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畅然离开了霍府，出门时竟又遇到来做客的卢知府，行礼后就匆匆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霍老爷又是笑呵呵地迎他进门，霍夫人也来拜礼。
两位大人移步书房谈话，卢知府开门见山：“霍大人，今日我前来，实际上是为了我家小女。”
“是娉婷姑娘？”
“不错，她有意想见霍二公子一面，不知霍二公子到时候可有时间？”
“有的，有的，这云瑜啊打小就聪明，说不定以后有能为您效力的地方，还请以后多指点指点他。”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王津那人处理的如何了？”
“放心吧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霍老爷这副谄媚样让偷听倒一切的李若雪心中犯怵，“王津？这帮人天天密谋什么呢？这卢大人很有秘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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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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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谋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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