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霍老爷带着霍府一家子去明禅寺上香祈福。
霍家几人分开坐，单独留着霍云瑜一人跟着霍夫人的马车。
明禅寺位于青州和京城之间，是整个北国最有名的寺庙之一，寺内一棵常青树远近闻名。
无数达官显贵，世家小姐来此拜佛求缘或是祈祷仕途通顺、平安顺遂，年年香火不断。
自年初二起，去明禅寺祈福已经成了一贯习俗，街上逐渐拥堵，全是去往明禅寺的方向。
无人在意的人群末尾，李若雪和温枝也混在里面，跟着前行。
明禅寺虽然离着霍府不算远，但仅凭两只脚走过去，还是太过勉强。
更何况霍云瑜一夜未睡好，早上被催着赶过去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衣袖里还揣着昨晚闲看的书。
现下，他的脚早就发胀，酸疼的要命。一瘸一拐地，迈的步子也越来越小，“哎哎哎，你干什么吃的？走这么慢！”，原本坐在马车里的霍子琛掀开车帘见霍云瑜走的稍稍慢了点，就开始百般催促。
这一嗓子，引来不少路上行人的注视。霍子琛倒是很享受被人讨论，哪怕自己永远是被贬的那个。
霍家马车的不远处，还停着两辆马车，车身简洁，门框上刻有细丝花纹，由一匹金斯兰黑马领着。
车内芳香四溢，正中间端坐一位穿着娇俏华丽的女子，裙摆绣有西部的水胆玛瑙，晶莹剔透。乌黑的秀发披肩，仅用几只镶着海蓝宝石的珠钗做点缀。她玩弄着手里的荷包，一双杏眼缓缓抬起，此人正是青州知府的嫡长女卢娉婷。
“外面在吵什么？”，她轻轻推开车窗，跟在一旁的桂花回答道：“是霍府的人，想必又是霍家那个无才无德的霍子琛在找霍云瑜的麻烦吧。”
卢娉婷顺着桂花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霍子琛伸着他的肥头圆脑数落站在一边的霍云瑜。
“是他！我不会认错的。”，卢娉婷眼前一喜，“小姐，您认识这位霍府二公子？”
卢娉婷的脸蛋瞬间羞涩几分，她悄悄打量着前方的少年，“略有耳闻，不算认识。去年中秋宴上，匆匆见过一面，听说他是有名的才子，将来科举时定然榜上有名。”
桂花接着她的话，“是呀小姐，提起霍家，也就庶子霍云瑜说得过去了。”
听见“庶子“二字，卢娉婷脸上的羞涩全无，“他日若是一举夺魁，还不知道霍家是谁做主呢，若我和他结亲的话，风头定然更胜一筹。”
她把车窗关上，满脸得意，就好似霍云瑜上赶着要娶她为妻，就好似自己仗着霍云瑜住进京城，成为人们口中最羡慕的人，连京城的小姐都羡慕不已。
卢娉婷和霍子琛一样，喜欢成为舆论的焦点。
然而前面的霍云瑜还被骂着，桂花问自家主子要不要上前帮忙解围。
然而卢娉婷现在不想跟这样的霍云瑜牵扯上关系，选择视而不见。
路人议论不停，就连霍老爷也注意到了不对劲，派小厮过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霍夫人敷衍过去，让小厮嘴巴严点，言下之意是不想让霍老爷知道自己的儿子又在丢人现眼，“行了，别在外面大声嚷了。”霍琇把霍子琛拉回来，实是受不了自己亲哥这副惹人厌的模样。
“霍琇，你帮谁呢？”，霍子琛觉得亲妹妹不帮着自己，眼看就要动怒。却一把被霍夫人拦了下来，“玩闹有个数，快坐好!”，霍夫人发话，他也不敢不听，最后还是留给霍云瑜一句“你等着”才肯乖乖坐下。
霍夫人正襟危坐，眼角尾纹让她不显年轻时风姿的三分之一。她也常常疑惑，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怎么就跟自己大相径庭。
比承认自己生下的嫡长子是个窝囊废这样的事实，认可妾氏所生的庶子是个天才，更让她扎心。
车外，勉强跟着的霍云瑜脚底疼痛难忍，身体都顺带缩紧了些。
“砰!”,路边角落里突然闯出一个小孩，身上破破烂烂的，直勾勾地冲了上来。撞的他一个踉跄，直接脸朝下整个人摔在地上。
转瞬间，撞人的小孩溜没影了，霍云瑜袖口里的书也被偷了。
后面的小厮急匆匆扶他起来，却见霍云瑜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顺着血痕向上看，额头处被地上的石子儿磕破了，血流不止。
有人看见这破了相的脸，惊呼声顿起。
霍夫人听见外面纷扰的动静，眉间揉进几分厌恶，叫停了马车。
她掀起车帘，见霍云瑜一味拿手捂着额头遮掩，下巴上的血迹还没干。
“给他处理一下，别冲撞了佛祖。”，街道上人来人往，怕跟不上霍老爷，没等他就继续走了。
行在路上，府上的王大夫拿纱布简单给他擦了擦，仅仅是止住了血，连药都没涂。
“啧，这王府医怎么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货。”，霍云瑜虽心生不满，却也不好多云，只能暗自埋怨这一家子。
“又是怎么了，外面怎么又开始吵了？”，这次小厮不敢不报，告诉了霍老爷霍云瑜受伤的事。
“到底是自家的孩子，接上来坐吧。”霍老太太发话时手上捻着佛珠，眼皮轻挑。
看着霍云瑜上了前面的车，霍子琛简直是目眦欲裂。“一个庶子！凭什么和祖母、父亲并坐！”
“多气伤肝，不就做一次马车吗？兄长你别生气了。”，霍琇无奈地劝解他，奈何霍子琛气上心头，连带着心头有些绞痛感，连哼好几声。
霍夫人闭上眼，不见为净。
前面的马车内，霍云瑜上车后总算缓解了脚上的疼痛，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霍老太太和霍老爷。
他自己拘谨的坐着，大脑一陷入放空的状态就不自觉回想起昨天晚上的奇遇，“我怕不是遇到妖了？还是只明目张胆的妖？”……
平日学堂里只有各家公子，霍云瑜不怎么参加宴会，也没怎么见过闺阁小姐。心中的悸动让他清楚的明白昨夜并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回忆起那位女子的身影，霍云瑜额角不自觉冒出几滴汗水，浸入伤口处还隐隐发痛。
明明自己很难受，还是忍不住笑意狂涌，脸红的像个傻子在傻乐。
——————
行到明禅寺，已经巳时。
寺内早就多多少少聚集了一群人。霍老爷刚下车，寺内主持便来迎接。
霍云瑜踉跄下车，霍子琛已经到了跟儿前，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身体却撞上了后面的马车。
原以为还要被打，但霍夫人及时拉住了霍子琛，低声私语了几句便离开了。
霍云瑜心道：“耍什么花样呢？搞起欲擒故纵的手段了？”
与往年同样，霍云瑜只有默默跟在后面的份。
寺内每每这个时候不似原来一样清净，人们袅袅私语，沉浸在古寺钟声的悠扬中。
这明禅寺内的建筑朴实无华，一座座高塔渲染出古色古香的氛围，羊肠小道中，曲折前行，几棵参天松树挺着笔直的身干，为冬日的明禅寺抹上幽绿。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几人绕行来到后院的宝殿，殿内佛光普渡众生，佛像威严中露出和蔼神色。
霍老太太先迈入门槛，拜过主持后用左手请香三支，转步长明灯处点燃，双手持香，跪坐在佛像前闭眼开始默念。随后才轮到霍老爷和霍夫人几人，霍云瑜跟在后面，熟稔地按流程走。
就在霍府众人与主持交谈之际，李若雪和温枝也到了明禅寺外。
“我……还能回去吗?”,温枝的脸色难看极了，如果不是李若雪一路拉着她，估计早跑了。
“已经快没时间了，错过这次就再也见不到了，你真的甘心？”，李若雪还在极力劝解温枝。
“我不是不想见他……”温枝闪烁其词，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只是不敢见他，是吗？”，李若雪先一步回答出温枝内心所想。
温枝的灵魂颤动着，远在妖界的真身也跟着悸动，“我是不甘心，可是……”
李若雪压低声音，凑到温枝的耳边:“没什么好可是的了，你不是在天玑镜中看到了吗，他今天就要死在明禅寺了。一个凡人身死，灵魂就会前往冥界，而你是一只妖，就算死，也是归身虚无，再也见不到他了！”。
灵魂抖动地愈发强烈，心道：“最后一面吗？好不舍得……好不舍得……”
温枝的情绪渐渐稳定，“我想见他！我还想再见他一面……”,李若雪就知道温枝放不下。
辛亏这次来人间找人顺道捎上了她，若是爱人错过一生中最后一面该有多后悔呢？
李若雪不懂，也不敢懂......
温枝寻着爱人的气息找去。李若雪见这位“妖界小公主”终于开窍，不用再委屈自己，替她感到开心。
一时间闲来无事，便在寺庙里随便逛游。
她嗅了嗅空气，众多陌生的味道中混入一个熟悉的气味，“是他？”
这强烈酸涩的苦味中夹杂着谙悉感，让她一下便记起了这个味道是昨天撞见她的那个小孩。
“也是，这么多人，他在这儿就不奇怪了。”
顺着味道的诱引，路过一众在常青树下祈福的大家闺秀时无意间撞到拐角处两位男子相谈。
撇了一眼其中一位，是个穿着高贵、气质不凡的男子，就是年纪大了点。
霍家一行人正从明禅寺后院的宝殿走出来，正好让李若雪瞅见，她混迹在人群中观摩走在队伍最后端的小孩儿。
目光中那个男子偏头，眼神越过人际，对上她的眸子。
冷风拂过常青树，枝桠相互为伴以风为律开始摇曳，拽动洒落在地上的光影，针叶间摩擦出涛涛浩瀚之声，仿佛这一片天地只有彼此二人在树下默默相望。
说不上的感受让李若雪感到慌乱，“是‘他’吗？可‘他’分明是……一只妖啊……”，酸涩感不知为何涌上来，眼角闪烁一滴泪花。
慌乱的又何止她一人，霍云瑜只一眼便识出了是昨晚偶遇的那位姑娘。
跟着队伍回去的时候整个人更是默默不语、心不在焉，连脚底的酸痛都忘了。
李若雪走在后面，隔着他们有一段距离，失神中看见霍夫人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霍琇跑了下来，叫停了霍老爷的车。
李若雪跟着人群往前聚，嘈杂中隐隐听见那名女子的声音，“父亲，兄长晕倒在车里了，还一直捂着心口，这可怎么办啊！”
霍老爷扑棱自己的长袖，“怎么办，我是会医术？叫王府医给他看看啊！”，霍琇只觉委屈，“王大夫说...说他也无能为力。”
王大夫守在霍夫人马车外，恭敬地朝霍老爷行礼，“老爷，我……”，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霍老爷一脚踹倒，“蠢货，你居然说什么‘无能为力’，那我要你有什么用？”
“不，不是啊，老爷，小人主治外伤，对内伤而言学术不精，不敢妄下定论，这这这，您招聘小人的时候小人都交代清楚了。”，王府医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
眼下这场闹剧怕是很难收场了，霍老爷指责道：“那怎么办，你不去难道让我去？”
“这......"众人陷入沉默。
霍夫人拉开车帘，狠狠瞪了一眼站在外面的霍云瑜，声音中带着不容挑衅的权威，“都是你的错！定是你使了什么诡计，害得我儿如此！”
霍云瑜不敢反驳，默默承受霍夫人的责怪。
人群越来越拥堵，窃窃私语声无数，都在看这一通“家庭伦理剧”。
只有李若雪注意到车窗里的霍子琛已经快失去意识了，本着先保命的原则，在人群的注目中她站出去，“这位大人，小女专修内伤，可否让我为公子一看？”
站定在霍云瑜的身旁，抬眼间让他不自觉倒吸一口气，闻到李若雪身上淡淡的沉香，烧红了耳根。
可霍老爷弯腰拽王府医的衣领，只听见是个女声便撒气道：“你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起身时才看见这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他心里色心又起，掩饰性地咳了几声。
知父莫如子，他这副德行落在霍云瑜眼里，不自觉拳头攥紧了些。眸中全然不见之前的单纯，只留下凶光毕露。
而他的话同样引起多人不满，霍琇和霍夫人都皱了皱眉，“琇儿，快请人家过来看看。”霍夫人的话让霍琇心安几分，急忙带着李若雪过去。
霍老爷又一把按住李若雪要掀开车帘的手，摩挲了几下就是不松开。
她心语：“啧，真是受不了，好恶心的老头儿！”，霍云瑜见状正欲上前拉开霍老爷，李若雪的另一只手抢先一步，使了五成的力气直接拽开霍老爷的胳膊，呈掰弯的架势。
“你再拖下去，他就死了！”，李若雪歪头看了看大声咋呼的老头，松开了手先上车检查霍子琛的情况。顺便对还在跪着的王府医交代：“你不是精通外伤吗？给你个机会，他胳膊八成是骨折了，给他弄弄”
王府医抬头，心中慌乱，口齿不清地答应下来。霍云瑜趁机按住霍老爷，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车内霍子琛肥硕的身干倒在霍夫人身上，紧捂着胸口，“他这个样子多久了？”
“不到一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李若雪给他简单把脉，确认是因为寒冷引起的心绞痛，“夫人放心，还来得及。”，她把挂在身上的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四枚丹药，“这里有冰片、川芎，喂到他嘴里含着，可以减缓疼痛。”说完，她又把车帘都拉开，给里面通风。
“哎，好！”，霍夫人照做，“他这是过于丰腴造成的病症，一到冬天便有心绞痛的风险。我这没有多余的药，这丹药只能先暂缓病症，不能根治......不过我的药铺就在东南方向的通宝街，若是需要可以去找我。”
“我们这就去！”
从车上出来时便看见霍云瑜死死抓着霍老爷的衣袖，让王大夫给他正骨，这颇为滑稽的一幕让李若雪忍俊不禁。
见也没出多大事，人群便散了，霍老太太早乘马车回了府，霍夫人也安排自己这辆马车跟着李若雪去通宝街，点名要霍云瑜跟着。
只有站在原地按胳膊的霍老爷心里很是不爽，“去！回府弄辆马车过来！”
“我当是谁在这儿堵得这儿水泄不通呢，原来是霍大人。”，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的马车里传来，霍老爷走上前，透过车帘缝隙见到了端坐在车里的人。先前的狂妄立马消失，“扑通”跪下，“知府大人！”
青州知府卢鑫阳，即前任知府司徒家败落后上任。
居然破天荒地接上霍老爷送他回了府！
————
去往药铺的路上，李若雪走在霍云瑜的身旁，悄摸看着他那别扭的姿势。
霍夫人不停打问她的姓名，家住哪，又是表示感激之类的话。
“我姓李...道谢的话，好说！多赏点钱就行。”
“哈哈哈哈，你这姑娘还真是务实。”
霍云瑜脸上也忍不住挤出一丝浅浅笑意，被李若雪的余光所见，一览无余。
行到“正经药铺”，李若雪让霍夫人在外面等着，单独叫了霍云瑜进去拿药。
他倒是喜滋滋地跟进去，心甘情愿干这体力活，进屋找了个板凳坐，“姐姐，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少年的声音清脆有力，圆润中让人感到舒适。
李若雪翻药箱子的手不停，回答道：“好俗套的搭讪方式......”
虽然无情却并未消磨霍云瑜的热情，“那我说个不俗套的，姐姐你...好像是一只妖欸！”
翻找药箱的手倏然凝滞，转眼间便敛起所有惊慌。少年笑脸相迎，确切的捕捉到她刻意压制的抖动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既然知道我是妖，还敢单独跟我进来...不怕，我杀了你？”，李若雪的直言不讳让霍云瑜很是惊喜，即便是被她拿刀抵喉咙倚在桌子上，莫名的爽感让他玩味笑了一下。
“姐姐若是想杀我，又何必等到现在？昨天晚上直接动手不就好了。”，他在挑衅，也是在赌。
两人四目相对，李若雪的眸子中仿佛飘着一层不见底的迷雾，神情严肃。可霍云瑜眼中只一片释然，多了几分羞涩，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刀在慢慢靠近霍云瑜，多年未起的杀意闪现在心头，偏偏这种上头的熟悉感让她觉得陌生又亲切，不自觉回想起那人的身影，痛恨、无奈、不忍，交杂着冲上头，瞳孔相视中让眼眶又泛了红。
“你大可出去昭告天下......如果你不怕我将你串通路边那个乞丐的事告诉你爹就行。”
霍云瑜呼吸一窒，心中荡漾开一层层冰凉的愕然，指尖发冷。随即又立刻安定神态，“姐姐，我听不懂。”
他的眸子盛满无辜，眉眼低垂，眨眼间泪光闪烁。
这副神情，如果李若雪没有观察到今日他和路边小乞丐严丝合缝的配合，或许会真的信任他。
“李小姐，药拿好了吗？”门外响起小厮的声音，她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姐姐，该把药给我了......”，他轻声细语，小心试探，食指抵着刀尖慢慢推开。
李若雪这才收起了刀，回身拿了两瓶药给他。
一瓶“保心丸”，一瓶“止疼膏”......
霍云瑜心中颤抖，将那瓶“止疼膏”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简言一句“谢了”，便离开了。
重新审核了一遍，有什么问题就打在评论区！
[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明禅寺，常青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