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心封建
七月初的那天,彭左珰故意守株,在崔鸾对完账出来后叫住她。
想起上次见面说过的话,崔鸾极快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见面?”
她眼里分明盛着几分惊喜,彭左珰实事求是道:“娘子每月初、月中、月末会出府查账今个初五,月末了。”
“我倒没觉得出府有规律,都尉观察得仔细。”
“私自探寻娘子行程,珰要向娘子道一句得罪。”
崔鸾胆大的上前一步,直视他反问道:“可你明知这是我私事,却还来了,彭都尉,你步步紧逼,我如何谅你?”
彭左珰不好意思的笑笑,先夸道:“瞒不过娘子慧极,我此行,是为了兑现上次的诺。”
“珠算?”
他右手摊着个小巧的算盘,金身鲜亮,比手掌大点,个个算珠圆润饱满,崔鸾从小与这类物件为伴,自是看出了这尺寸是特意为女娘打造的,而彭左珰献礼于此,当真是为了此前一诺吗?
“我一直带在身上,被我盼到了。”
彭左珰说的愉悦,期盼似的向前送了送。
看到他耳上浸湿的鬓发,崔鸾想说的婉言统统止了音,夏末正是秋老虎霸横的时候,他在这里等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等她办完了事才出现,那么专注的眼神,她的动容也变得极为寻常。
拿过金质的珠算,崔鸾举起手心,语调平平道:“天热,都尉擦擦汗吧。”
“好。”
彭左珰哪里感受不到她无意识的关切,略显笨拙的接过浅色手绢,沾了沾脸颊,又顺势塞到腰腹一侧。
“欸……”崔鸾张了个口音,默许了他私藏的行为。
话已说完,崔鸾在马车里陡然出声叫停那道背离峻拔的背影。
“彭左珰。”
彭左珰应声止步,面上带有期待的回望,“崔娘子。”
崔鸾向车窗探了探,仅仅叫了声他的官职,彭左珰向前两步,主动道:“崔娘子,我跟在后面,送你回府。”
“我们还没明示。”
暗示的话在另一侧表明,彭左珰低声笑了下。
“我命他们远远跟着,不扰你。”
一手搭在车窗底下,彭左珰面上染上些正值意气来,“十日后的旬休,你我再见。纳采的聘雁和羔羊,我亲自去看。”
崔鸾浅笑,温柔回道:“我等你。”
“崔鸾,一路平安。”彭左珰抬起的手又放下,简单的道别祝愿。
“都尉,你也是。”
崔家的亲事最后点头的是崔鸾,两个月的接触下来,彭左珰多少有点信心,吩咐长二将易环的下妻文书办下来。
彭左珰少有的清闲,拉着她逛府里认认路。
“家里祠堂,阴沉沉的我们就不去了。”
易环无所谓的撇嘴,落后他一步走的慢悠。
前头是上锁二十五年的茼院,彭左珰沉默两息,招来彭家管家,“拿钥匙过来,我带姨娘见见我母亲。”
“是,大郎君。”
虽是荒院,每日都会有人打扫,彭左珰沉默多于追忆,十几年再次踏入主母院,他想抓起对扈氏的依赖亲缘,跳动的心脏却不为之动容。
“里头院子多空旷,我犹记得她不喜拥簇,屋里院里的布置都简洁广阔。”
“为了你的孝心面子,我不用跪一跪吧?”
彭左珰气哼,“家里没有主母,后院你最大,你想跪就跪。”
说的纯是哄她开心的漂亮话,易环静然的注视着正屋,心里是对已逝者的尊重陌生。
彭左珰迈进正堂坐下,扣着圈椅,闭眼回忆道:“那年十一,我只将要参军的决定告诉了她,母亲对我说,我不是你的阻碍,彭家也不该是。”
扈氏教他启蒙,带他入学,彭蹒出世之后彭恂掌握不好妻妾的度,扈氏自封心神自圈于茼院,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就像沸腾过后的水雾,自顶峰下落。
“幼年我不懂老头子犹豫不定,现在大了,咎由自取而已。”
彭左珰看来,扈氏握不住嫡妻的尊严手段,彭恂宠妾灭妻,邓氏心比天高,主要的错处还在彭恂。
易环站在门口,看他扬着脸,半边在阳光下的脸透着暖红,可透出的感觉更多的是寒凉。
“你们彭家,一贯的是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
彭左珰蓦地发笑,端的痞乐不拘,“那,阿环是碗里的还是锅里的?”
易环睨他一眼,未言。
出府路过那座失过大火的独院,彭左珰站在门外提了嘴,“这是老头子以前的姨娘,受过宠,也冷清过,有了庶子就管不住心了,仗着皮囊妄想向上爬。”
“哼。”
他的贬低带着高高在上,易环不了解上代人秉性恩怨,垂眸收回视线。
“阿环,你要恪守本分,不要步他人后尘。”
迎上他笑中的警告,易环辩驳:“若是有的选,不是所有人都愿当妾。”
“自食其力是很感人,但是阿环,并不是所有人有这个能力,大豫女娘十万,若废妾禁妓,郊野西山的尸味你在彭府都闻得着。”
“若教育平等机会平等,谁也不会落人下乘。”
彭左珰打心里不赞同她这句话,半哄半蔑然道:“或许等所有女娘为官为政时,阿环夙愿得见。”
“有这一天。”易环直逼他双眸,眼里的自信真的发邪,“或早或晚,它总会出现。”
彭左珰挂着不信点头,转道向宅门走去。
马车向预设地行进,彭左珰拿出个折子给她,“下妻的文书,阿环,等崔彭两家结亲,我抬你的身份。”
“下、妻?说到底,不还是个妾,哦,是个高级的妾。”
彭左珰刚开始的期待渐消,语气不耐:“阿环,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我是商品吗?你过问过我的想法吗?这件事写着我的名字我从头到尾参与了吗?都是你的一手遮天。”
“嚯,我是你的天呢?”
彭左珰被她一个词哄得心情好起来,拉过她手慢慢交代,“阿环,有了文书,除了家里主母,你在彭府会过的顺心,妻的等级再次,妾见了你也要开口见礼。”
“没想到这么关心我呢?”
彭左珰在她讽刺的眸光下勾唇,凭空来的高高在上:“得益的是你,阿环,你在欲拒还迎些什么?我允你高兴。”
易环好笑,“你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
迎上他深色眼睛,无言的话外分明在说,难道不是吗?
“呵,这天大的好事给你,你要吗?”
“阿环,这辈子没人敢给我这个好事。”
易环瞥过眼不再看他刚愎自负的嘴脸,望向车外稀稀疏疏的人流。
朱雀主街宽数十丈,马车停在一边尚余两辆并架距离,安静等了一盏茶时间,彭左珰点了点外头道:“来了。”
崔鸾搭着婢女臂弯下车踏,浅色窄袖衫露出脖颈和脸颊,易环看到的是个侧脸,她一出现,铺子里的掌柜揣着手迎进去。
没有商人的铜臭,也不比世家深闺的谨慎,娴雅又从容,哪怕身边只一个婢女一个账房,东家站在那里,就镇得住场子。
猜得出她未来可能的身份,易环回头面露询问。
“今个带你见见你未来的主母。若往后相处了,你脾气必然要收着,尊着崔鸾,你们俩在后院也互相有个照应。”
“你当有娥皇女英伴着你呢?”
“阿环,我会同她说,她性子温软为人讲礼,必能接受你,且再说,你背后有我护着,她也不敢动你,你姿态也无需过于自低。”
易环好笑于他说这些端水的话,弯着唇讽刺,“彭左珰,你做人夫不合格,做人主也差点意思。”
彭左珰避开她乍然得知即将有主母的锋芒,叹息劝道:“我知你不会主动招惹,可你的倔脾气迟早会惹出事来。你已是我的人,崔鸾也会入彭家,你们也会打交道。妻妾和谐家宅安宁,阿环,你给得了。”
“她是妻,我只是妾。”
彭左珰揪着她话音接着道:“阿环,不许自贬。”
“你是在撺掇我故意抢你的宠吗?她是你求娶来的妻,不是你挑拣的资源,你口口声声让我不惧且尊她,可一个妾不惧不怕,这不是妾。”
易环情绪略微激动,语速接连道:“是你太贪得,既要还要,彭左珰,你不付出,就不会得到回报,你这样的人得不到真心。”
“我付出了,你会乖乖待在我身边吗?”
“不会。”她肯定回答,话里还是人,都没有犹豫。
彭左珰跟着她带偏的话题,斜倚着张了张唇,“那不就结了,我出钱你出人。”
素气的脸上表露嫌恶,易环恶言骂道:“你他妈才是卖笑的。”
“啧,又顶嘴。”
请期那日,彭左珰在礼成敲定日期后,单独找了崔鸾,在崔家院内桥上说话。
“初冬微寒,阿鸾注意着衣,切莫染上风寒。”
崔鸾今个着了重妆,面洁无暇,像是盛开在阳光下娇蕊的花,他的眼睛注视着,也只是风过湖面,浅的不足以泛起一圈的波澜。
“彭夕善,你想对我说什么?”
彭左珰凝滞一瞬,实话真诚道:“阿鸾,你我已经定亲,我不该瞒你,我家里有个自恭州就跟着的妾,她对我有恩,我该事先向你提一嘴。”
“来年春之前,你会弃她吗?”
在听到他拒绝后,崔鸾眼底的落空一闪而过,男子有妻有妾本是寻常,她过界了。
“阿鸾,妾只是妾,你不一样,我既迎你就不会辱你,不会干宠妾灭妻的事,提这件事是我不想瞒着你。”
“那你会令她折辱我吗?我的地位,我…我们子嗣的地位,会被他威胁吗?”
彭左珰当即否定:“你有崔家,也有商铺,我必会约束她,必不会冲撞你,主母和嫡子的尊荣,也是彭家的脸面。”
崔鸾相信自己判断也相信他的话,逼他打消自己最后的怀疑:“彭左珰,我要你发誓,你绝不会令我陷入妻妾相争,脸面尽失的局面。”
“若我宠她昏了头,不会来崔家,不会求娶你,阿鸾,这几月来的相处,你看不清楚我待你的情谊吗?我会尊你重你,仅仅因为你是崔鸾。”
人心藏在血肉底下,崔鸾凭借自己的体会猜度,感受到的是对方真心真意的重待,彭左珰凭借自己的假意做法,故作笨拙的学着爱人,拿人真心每时每刻不再践踏。
崔鸾反握住他略显激动的手,温柔坚定道:“我愿意信你。”
彭左珰碰了碰她食指中指的腹,忽地说:“指茧难消,又担着崔家的胆子,阿鸾辛苦了。”
崔鸾有点跟不上他陡然转换的思路,又心暖于他的关心,笑着摇了摇头。
次日彩灯从外端来盘药膏,跟着坐在一旁道:“彭都尉关切您,您也属意他,真好。”
“我哪里属意他了?”
女郎情动时的青涩最难得,彩灯不说破,歪着头道:“娘子,您眼睛里写着他呢。”
“是吗?”崔鸾无意识的摸了摸眼尾,心里想的却是他。
情动。
崔鸾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一个心意相通的郎君,现在想想会萌生一股庆幸,在最好的年华恰如其分的遇到了他,相知的过程,带着处处可寻的温馨。
彩灯双臂撑在桌上,回忆中略带心酸道:“婢子替娘子高兴,有人陪着你,您也喜欢他,往后出去做生意,您再也不用退让求全了,哼,让那些莽夫都盯着咱家的钱,掣肘您。”
崔鸾微滞,轻声道:“我还是我,他,他会与我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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