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揭亲缘
诸事暂告一段落,彭恂身体愈发糟糕,至六月夏初,太医断言就这几天的事了。
这是易环第一次来彭恂院里,有种遥远的陌生感。
“我先进去和老头子说些话,你想进就进,不想进就待在前堂,过会我们一块回去。”
“嗯。”
除了端药的婢女进出进外,整个院里无一丝别的声音,太安静了。
易环坐的久了,起身随意打量着屋内摆设,正堂的空隙,夏风徐徐吹着,轻薄屏风上用蓝线绣着一女娘背影,光线微动照的那人衣袖挥动,令易环恍然间看到了丑婆。
只一个背影,易环上前走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彭左珰有事出去了,彭恂迷糊间猛然看见日夜注视的画像好似迎面走来,喃喃着。
“衿衿,衿衿是你来接我了吗?”
易环被他病痛辗转的苍痛模样讶然一瞬,反问道:“屏风上的人,是谁?”
这女娘的正面如料想的一样娇嫩貌美,丑婆脸上脖子上都有烫疤,易环伸手隔空挡住屏风上女娘的左半张脸,四双眼睛在脑海中重合,她心里的侥幸落空。
“是你啊。”彭恂浑浊的眼神清明一瞬,认出她是彭左珰新娶的新妇,都快撒手离世也不再揪着她身份的事,怀念的说:“屏风上的女娘,我平生最愧最爱。”
彭恂缓了口气,尾调无不在透露自己的悔恨心爱。
府里的邓姨娘,就叫邓衿。
易环似是确定了什么可怕的事,惊恐的后退一步。
彭恂察觉到她脸色突变,紧抓问:“你为什么这样问,你见过她?你和她什么关系?不会的,你才多大,衿衿早在二十六年前就离开我了。”
“你是不是有一半弯月状的玉扇?”
彭恂听她描述肉眼可见的激动,忙坐起道:“有,那弯玉扇还有个一对的扇坠子,你知道?”
“我幼时见过,没想到另一半在这。”
丑婆每次见到都会流露出伤心又温柔的神情,她从前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
“易环,你告诉我,她在哪?”
“她在益州,她是我阿娘。”
“后来呢?”
易环想着从前,回道:“后来家里困顿丑婆就把它当了。她一开始很珍惜,我问过,她说因为现在有了我,有些东西就不再重要了。”
在易环的记忆中,邓衿因为脸上的疤痕被人叫做丑婆,但那双一直都很温柔的眼睛,是小易环六岁前的依赖。
后来丑婆身死,小孩被买去张家,虽然易环刚穿来记忆不太清晰,但丑婆陪伴了温暖了她整个童年,身为母亲,邓衿给出了百分之百的爱。
彭恂脸上的猜测夹杂着惊喜,细细的仰着头描绘着易环的眉眼五官,一边感慨道:“怪不得,原来第一面我没有看错,你今年是二十六岁了吧,原来衿衿是离府了,还有了我们的孩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你的孩子?”
彭恂一开始只有九分笃定,是易环眼中的不愿相信太甚,令他原本认定的事更坚定了几分。
“我相信衿衿,也相信我们父女间的直觉。”彭恂扬唇笑起来,觉得有趣道:“她还好吗?丑婆?衿衿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在府里的时候,她最不喜别人说她丑。”
“可她还不是落到这样的地步。”
彭恂低头沉默,满含期待道:“环环,你娘她在哪?这么多年她都没找过我,她不愿见我吗?”
她死了,在对你失望彻底放下之后,死在了对第二个孩子能否平安长大的担忧之中。
易环居高临下的冷着脸,丝毫没有对他将死病情的顾虑,平静的说出对他来说是打击的事,“丑婆在二十年前就走了,也没有念过你。”
“那,我,这辈子终究是我对不起衿衿,环环,你能给我讲讲你们的事吗?我不在的那几年,你们怎么过的?”
“丑婆不是邓矜。”
易环只说了这一句,便不愿再提起邓衿,丑婆提起从前便不开心,如今这里她也待过了,果然是吃人的地方。
“你说我是你亲女,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彭恂来了精神,争着表现道:“你说,我一定办得到。”
“你要他放过我。”
无需说出名姓,彭恂知道她说的是谁,无奈的叹了口气,彭恂在心里感慨,本是一家的兄妹,竟是阴差阳错走到了夫与妻的地步。
“好,我发誓。环环,我,你能不能凑近点叫我看看,没想到我临终之际还能见到你。”
易环端着不动,并无上前的打算。
僵持间,彭左珰迈步进来,一手放下端着的汤药,顺势将易环拉到身侧,回他上句话道:“凑那么近干什么,你老眼昏花能看什么来。”
“你松手,环环,你上前来,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听他话里陡然变化的称呼,彭左珰压下张口而出的否认,不耐道:“你喝你的,我看也看了,我们该走了。”
易环被他牵着走出门,反应过来刚才的场景,他竟一点都不意外,顿住脚步问:“你早就知道了。”
“是。”
彭左珰早从一老仆口中察觉出不对,便调查出了其中的因果,生气愤怒过后便是取舍,那时候彭左珰舍不得放手,如今还成了亲,就更不会松口。
“阿环,认亲的事你想都不要想,老头子就这几天了,哄老头子高高兴兴的走,你我的身份永远不可能是你离开的借口。”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彭左珰见她神态隐隐癫狂,伸手欲抱,“阿环……”
“你别抱我啊!”
“兄妹媾和?哈哈哈,你早知道了,你个人渣!恶心的混蛋!”
彭左珰同样被兄妹二字刺得面上红怒,愤愤道:“你以为我想吗?心爱的女子变成同父异母的兄妹,阿环,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比谁都不愿我们还有这层关系。”
“你无耻!你故作不明,将错就错。”
易环指着他后退,不断斥责道:“你明知血缘,还数次强求,你每次亲近的时候不会想吗?不会想我们那源自于同一个的爹?”
“别说了。”
“是我无耻,若我不动作,你早就与我毫无关系,可是爱本就毫无道理,阿环,无论你何姓,你都是我彭左珰的女人,除非我死,除非我们重来一世。”
易环踉跄后退,怒泣道:“我是不是该颂扬你的深情呐!你百般作恶唯独对我情根深种,我真是十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被你这样重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彭左珰,你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吗!”
“阿环,万事怨我,别作弄你自己。”彭左珰不顾她抵抗强迫抱住她,孤独的低声道:“阿环,都是我,所有的报应惩罚都会报到我身上,我只求你爱爱我,别的都不重要,阿环,没人会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发誓,不会有人敢说半个字。”
可是易环过不了的是自己心里那关。
易环哭着打他,高声哀泣吼道:“你放开我!你真恶心!我求你别碰我啊。”
彭左珰一遍一遍压下她肩膀摁在自己怀里,一句接着一句否认她激动的话,眼神扫过彭恂屋外,不用多想,也知道易环想求些什么。
彭恂时日无多,哄着他走彭左珰还是做得到,若是哄不了,就让他带着遗憾去向那边的人谢罪。
活人总不能让将死之人逼得不得不委屈自己。
“环环呢?”
彭左珰安顿好了易环,坐下直接说:“你唤我来何事?”
“夕善,我答应了环环,会说服你,是我当爹的求你,她是我从小没养在身边的幼女阿,环环一个人吃过很多苦,我都不知道,她用求这个字,这件事我想为她做到。”
彭恂说完,暗含期冀的看着他,彭左珰未言,抬手认真的泡着眼前的茶。
床上人向床边靠了靠,劝道:“夕善,情爱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我求你放过环环,你不是非她不可,你往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环环她也并不快乐啊,你不是说爱她,爱就是放手啊。”
“若非有你优柔寡断,我们也不会如此。”
彭恂被他说的苍白,彭左珰顾及到他病重,缓了缓语气道:“父亲不觉得这件事非常强人所难吗?你完成了承诺,阿环离开了我,我呢?我就该被你当作人情舍弃吗?我若是舍得了,为何不早早断了?”
彭左珰比谁都更早知道俩人关系,若是放得了手,之后那些强求之举皆不会发生。
“可环环对你没有感情,夕善,强求是结不了果的。”
彭左珰被他做主的态度气笑,原来当初母亲被他边缘后失望闭院是这种感受,都是他的孩子妻妾,为什么做不到一视同仁呢?
撇去心底的不虞,彭左珰仅说:“好,我答应你。”
誓言不算什么,彭左珰心想若易环知道,定要骂他不忠不孝,可彭左珰此生只忠于她一人,至死不悔。
彭左珰在亲情爱情的天平上选了爱情,即被众人戳骨暗骂,都有他一人担着撑着。
易环闹过一场摔了屋内瓷盏,将侍候女婢都赶了出去,从里锁着里屋,自个屈膝蹲在地上,不发一言。
彭左珰走近院里,听长一禀告:“主子,夫人在门内,不让任何人上前。”
“可有意外?”
长一腿脚轻便爬上房梁,半刻钟前刚看过,答:“夫人只是沉默蹲着,并无自戕的迹象。”
“嗯,暗中继续盯着。这粥凉了,送碗新的来。”
院中婢女听得后句话,躬身退下。
彭左珰坐在院中饮了杯茶,等着新的吃食送来,才负手走上台阶。
隔着堵墙,彭左珰粗摸估出她所在,半蹲着靠过去,哄着道:“阿环,你就是恨我打我,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你这样圈禁,岂非亲者痛?阿环,用些饭食,你不想见我,我走得远远的。”
酷暑炎热,彭左珰将手放到门缝,感受到里面不甚凉快的温度,不悦的扫了眼院里的下人。
“阿环,里头热,你开开窗,或者叫人送些冰块,我知你想一个人静静,但我请你万分注意自己的身体,别拿自己和我怄气。”
彭左珰还没有他说的那么重要,易环出神的听着,心里的疲惫感很重,是一直以来都处于低谷后找不到方向的停滞,想任其发展不管不顾,却又放不下心中的坚持。
“邓姨娘的院子我命人重新打扫了遍,你要是想,我可以陪你去看看,老头子还留着一口气等着见你,说是去不去随你,他想最后再见见你,再和你说说话。”
易环闭着眼扭了下头,丑婆才是她的娘亲,彭府里尊贵的彭郎中和邓姨娘都是陌生人,只有益州的小村县才是她的家,从前的这时候,屋里屋外都很热,丑婆会带她去树下阴凉地,拿着干瘪的蒲扇,笑着看她跑来跑去。
长久的沉默中,彭左珰紧握的手又松开,确定了她不打算出来了,
“阿环,自从知道我们关系后我也幻想过,若是你从小长在府里,我会亲眼看着你长大,你或许还会有一个二哥。哈,依照你的性子,定会看不惯我。”
彭左珰自说自笑,宛然将血缘当作屁话不屑一顾。
易环食指用力堵着双耳,无耻的话稀稀落落的飞进耳中,引得喉中不住做呕,连连张口欲吐,可腹中尽无吃食,挤压得肚子酸痛难耐。
彭左珰最后是破门强行见到人的,易环身子不适没撑下去,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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