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精气崩
秋满温度逐渐变低,等秋三娘干完活归家,只有床上躺着的半僵已死的女儿。
“小满?”
秋三娘喊完,便安静的坐在床边,细细的为秋满编好头发,眼神描绘着那张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
其父生的俊朗高傲,秋三娘姿容最佳时生的孩子,皮肤虽养得差了点,但小脸圆尖,组合起来又细致好看。
可惜,从出生就带着病气,添了大半病秧子的不健康之感。
身为人母的,曾无数次想过健康的秋满可能会长什么模样,后来她设想过无数她们母女生活在别处,到头来她连少年时期的秋满都没保护好。
秋三娘借着掖头发的动作抚淡眼边的泪,平淡的兴师问罪:“环娘子,你没保护好我的小满。”
“对不起,对不起……”
“不关她的事,她临死前见的是本王,是本王未对其施救,要怨便怨本王,一概赔偿,本王付你。”
秋三娘罕见的敢与之对视,平时害怕的恭敬皆都破碎,沉怒道:“摄政王殿下,夫人,我们的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离开,莫要打扰亡魂。”
彭左珰亦冷下语调,刚硬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与本王说这样的话……”
“彭左珰你别再说了!”
易环掐着他手臂将人拽回来,肩胛弯着万分愧歉道:“秋娘子,对不住,我这就走。”
彭左珰厌着双不耐的戾眼,向上抬眸冷眼扫着台阶上的秋三娘,眼中并不打算就此忍下她的怨怼。
“彭郎君!我求你滚阿!”
“我们走,秋娘子,你别激动,也别做傻事好不好?”易环知道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死,更怕她无人照料的时候想不开。
秋三娘无神的笑了下,并无希望道:“我明日等你来。”
彭左珰觑了眼失落无神的易环,提了嘴道:“你若是不放心,我派人暗中看着她。”
“算了,她明天还等着我呢。”
次日,彭左珰坐在马车内,并未跟易环进来。
向来整齐的院里一天不打扫也没什么,易环这些时日天天都来,感受出股微末萧索。
易环双脚站在门外,首句话还是道歉,“对不起,秋娘子。”
“我早就想过我的小满会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早,我还没做好准备,我还有好多的话想和我的小满说。”
易环上一台阶想要为她拭去孤寡的泪,被她转身的动作强硬的挡开。
秋三娘进屋后又出来,抱着秋满略显吃力,瘦弱的双臂抱得紧紧的,易环想问问她恨不恨,可不用问,若易地而处,她必恨。
更恨的是导致一切的凶手就在眼前,却无法亲手报仇。
“秋娘子,我也有责任,我宁愿你怪我,万事你发泄出来,是我对不住你。”
“不。”秋三娘低头很浅的笑了下,“怪你何用,人死灯灭,谁都回不到从前。”
“环娘子,最后的安眠路,你能帮我送一送小满吗?”
易环蓦地震惊抬眸,不敢置信却又猜到自欺道:“小满肯定想你陪她最后一段路,我因为你的缘故应她一声姨姨,我送又算什么。”
“昨天是我太激动,小满喜欢你,你来,我会说与她听,她肯定会高兴的。”
易环激动哽咽,一把握住她手腕,磕绊道:“秋娘子,事情也没有到你必须…的地步阿。”
“有了小满后,我更喜欢娘亲这个身份。我每每想到去路又黑又冷,我的小满只有我,便忍不住即刻就抱住她,这里虽亮虽大,与其守着一盒尸灰,不如我们母女团聚。”
非要如此吗?易环没问出这句难为人的话,使力平稳的接过僵硬的秋满,死盯着秋三娘心死无波的扁平脸。
“秋娘子!”
秋三娘半停住身子,惯来单薄的背影如冬中枯枝,寂寥又深重的藏在枝桠间,风一吹,就会飘落下来,隐入发黑暗沉的土地里。
易环上前一步,不死心道:“若是小满想在天上看着你呢?母女皆亡,这个院里还有人吗?若你没了,这世上还有谁记得你们?”
秋三娘迟钝回头,慢半拍的疑惑她为什么哭的比她这个丧女之人还伤心,可心哀到极致,只想干脆地了结。
“希望我和小满的约定能实现,还希望下辈子我的小满能健健康康的,要是病还在,希望有人能治好这种病。”
易环还要再劝,被秋三娘疏淡陌生的语气打断。
“环娘子,我想要梳妆打扮几刻,劳你别打扰我。”
“…好!”
门扉被关上的刹那,易环转身间流出两行悔恨的泪。
院里的架车上,寒风呼呼挑衅,昏蓝的天上凝着灰云,易环坐在车架上,静如老钟。
“阿环,院里冷,先回家里暖和暖和。”
易环知道他说的是隔壁,那是他的家,她没有家了。
瞧着车上裹得只剩双眼睛的小孩,易环突然说:“我本来打算给小满买件浅橘色的冬装,肯定很好看。”
“入了棺也能穿。”彭左珰淡淡扫了眼,又觉得易环的穿着太薄,外面的风吹得太烈。
秋三娘是上吊走的。
易环听到声音后等待着,等秋三娘彻底如愿后才推开木门。
屋外对风像雪崩淹山似的涌进来,卷起她灰沉的裙摆,来回无规律的摇晃着,怪异的妆生疏覆在面上,她面对院门,至死,都是甘愿。
纵早有预料,易环好几秒才回过神,低噎一声,悲伤从眼里流出。
“对不起,我不该认出你,不该来这,不该叫他见到你,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
彭左珰愿意放手她处理这些事,可必须在不损害自己身体的前提下。
她抱着秋三娘蹲坐在地上发呆,彭左珰言语劝道:“是她自杀,是她命薄,与你无关,别太伤心了,小的在我,阿环,都与你没有关系,莫要伤心了。地上凉,我们予其入土好吗?”
“你抱过小满吗?你认真看过她长什么样子吗?算不上她夫,可你却是小满亲父,养育的责任你故作不见,却在这假惺惺。”
彭左珰顺着她的话认真地想了想,也认真的摇了摇头。
女娘,尤其称得上玩意的女人,他从不在意,秋三娘性格庸俗长相木讷,怎么可能入得了他彭左珰的心?
“对你来说,除了权势金银,女人孩子都是东西,随时可以舍弃,彭左珰,你有真心吗?你的心是红的吗?你良心被狗吃了!”
彭左珰安静片刻,收敛了她话里的怨怼,温意道:“对你除外。”
“我何德何能。”
易环仰头掉下泪来,自讽道:“拜求者不垂怜,怨恨者,是上赶着的狗皮膏药,捉弄人。”
彭左珰缄默几息,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她的手指,又在空中蜷起,慎重的想了很多。
他想要漫天许诺,想要编织一处布满爱意和权力的温柔乡,任易环听了心向往之,就算是易环想要这天下,只消五年十年,彭左珰都能拱手献上。
可是彭左珰无比清楚,易环要的不是这,是真情,是真挚的爱。
“阿环,我想说的是,我虽然不是你绝配的归宿,但你点了头心甘情愿跟了我,我绝不负你,往后的每时每刻,我都事事以你为先,我是真心的爱你。”
“不,我不想要和你这些。”
彭左珰低叹一声,虚捧着她手甘愿道:“你还想怨我,我也是高兴的。”
出城安葬的路上,易环被脸上突来的凉意融化回神,向上看去,由白及深,遍及整个天空,是深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下雪了,真冷啊。”
彭左珰拿过身边斗篷为其穿上,细致道:“等会赶紧回去,喝完姜汤驱驱寒,要是染了寒就不好了。”
因这一事,游乐一行也就不了了之,易环沉默的自关禁于府上,话少乐少。
彭左珰急切地想要抓牢易环,日夜看顾不足心里的安全感,唯有成亲昭明天下才可以。
“阿环,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心愿,你看看我,你应了我吧。”
彭左珰走到她转过一边的视野前,诚恳道:“阿环,摄政王妃的位置,府里的女主人,我一生一世的妻,阿环,你愿意吗?”
“你忘了,你的妻叫崔鸾。”
彭左珰一滞,不留痕迹的转了表情,想到偏远苟延残喘的崔鸾,心里闪过灭口的想法,只要易环点下头开个口,崔娘子当即查无此人。
“阿环,你若心有嫌隙,我可以处理干净。”
易环哼了声,不在意道:“有没有别人,我都不甘愿。”
“你敢让我入族谱,我就砸了你彭家祠堂,你敢结亲,我就烧了彭府。”
她眼中的执拗倔强更多的是信誓旦旦,彭左珰信她说到做到,本是大喜的事,不愿俩人闹得不愉快。
彭左珰笑着叹了声,轻柔道:“算了,亲是我们两个人要结的,别的一切从简,只要有你有我就好。”
“我参加也可以,我有条件。”
彭左珰浮现喜意,顺势追问:“什么条件?”
“你一年不来我院,我就结。”
“一年太久了,三月可好?”
易环不让步,坚持道:“一年,就是一年。”
“好。我答应。”彭左珰无奈妥协,听到她点头,心里却是高兴的,逐渐变弯的眼尾融满了雀跃。
妻这个字因为人的不同,而令人心生期冀向往。
彭左珰脚步轻快的迈出院子,一边想着进宫再请一道旨,一边构思着各方请柬要如何写,竟没注意脚下夜里台阶,得长二扶了把才稳住身。
“主子,您当心。”
“长二,我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亲口说过的答应,便绝不会反悔。”
彭左珰更倾向于将一分的甜蜜当成十分来看,易环身边再无其他异性,只要他努努力坚持坚持,明月高悬,总有照到他身上的那天。
长二不经意间瞟了眼上了锁的院子,咽下自己的猜测,顺他意道:“夫人一直都是府里的夫人。”
或是当局者自欺欺人,为人属下的,长二看得分明,只怕主子心愿得空,若主子满足这丁点的甜头还好,若想贪图更多,恐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迹。
亲迎那日,彭左珰从里到外穿的喜庆华贵,易环来得晚穿的素,过场走的很匆忙。
无人敢拦彭左珰入洞房,可他硬是扬着笑脸,招待足了满府的宾客。
临至入夜,彭左珰处理好了一应事宜,熏香沐浴之后换了套新裁的暗红锦袍,安静的迈入院中。
小窗敞开,易环执笔坐着,屋外的红绸不多,却也装点了几分不同。
彭左珰感受着胸腔里舒缓,站了好几分钟才抬脚走进。
“阿环有兴致要写字吗?为夫定要好好观摩。”
彭左珰兴致颇高的走进,脸上的笑意竟带了些羞涩的爱慕。
易环用手帕擦着指尖上残墨,淡淡道:“送你的新婚礼。”
“阿环有心了,我很欢喜。”
等看清那“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几个大字,彭左珰欣喜的表情微僵,故作高兴道:“夫人亲笔,快快收起来。”
“我曾数次后悔,若我没有给你那块干饼,若送镖没有应下你的搭救,若我早早自尽,便不会给你可乘之机,也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阿环,这些都是我们的缘分,是上天不舍得我们断绝,一次又一次地舍我机会,让我靠你靠得你更近一点。”
一切都是彭左珰强求,是他的错,可就算她被他嗟磨至此,他还是不舍放手,便让他在这条路上越过越远吧,虐缘远侣也好过两不相干。
彭左珰提了声笑,开解道:“便让我下辈子给阿环当牛做马赔罪,任你打骂。”
易环未接,晚风携着干枯的花飘到桌上,本该春分盛绿开绽,却枯死至此,花落归泥都做不到。
联想自身,她精力不振感慨道:“自古逢秋悲寂寥,可春又多明媚,春日逊朝,日夜如此。”
“夫人好文墨。去,将这两句话记下裱起来,放本王书房里。”
底下的人应声答是,彭左珰兴致勃勃,似是察觉不到她的厌恶。
彭左珰矜雅的倒了两杯喜酒,坐下邀请道:“阿环,我们的礼还未走完,合卺合卺,和和美美。”
易环偏头不解,当即提醒道:“今夜是你践诺的第一天。”
约定一出,将彭左珰自欺欺人的假面揭开,这场婚事是他半逼迫半妥协来的,所以他连一个完整顺利的新婚夜都不配有。
彭左珰僵滞了一瞬,丝滑衔接的笑道:“阿环,今个不同,也不用急着着一时半刻吧,咱们的流程还没走完呢。”
“你又要行背信弃义之举吗?”易环问的肯定,对他不肯守信的行为见怪不怪。
彭左珰被噎在原地,想她多多了解正在变化的他,心里说服自己莫要一蹴而就。
“好,我既然许了,定不会违诺。”
举着两杯酒,彭左珰不死心问:“阿环,我们共饮此杯,全了礼节,我即刻便走。”
“上辈子,我定是恶贯满盈,烧杀劫掠十足的大恶人。”
彭左珰疑惑她的话题转变,问:“怎么突然这样说?”
“不然怎会遇见了你。”
“阿环,命运和缘分将我们绑到一起,与其抗争,不如接受,你可以学着迈出一步,我一直在前面等着你。”
“我不要有你的未来。”
“算了,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久举的杯盏放下,彭左珰沉默起身,走到她面前两步,不舍得望着。
“阿环,今日我很欢喜,过了今夜,我们就是合律得证的夫妻,夫人,哈,你是我的夫人。”
易环不耐的退后半步,赶客道:“你该走了。”
“我最近看了很多阴差阳错最后在一起的话本故事,你说,我会不会也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天?”
“嗤。”
易环笑得毫不留情,讽刺挑明道:“你底下的人哄着你,专挑的话本,你也信了?”
“真可怜。”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易环不同情他,更多的是恨。
彭左珰上前逼近,满含期待缓声问:“你说,我们能不能也日久生情,像对恩爱美满的夫妻一样。”
易环莫名的瞥了眼他,好似在说,你在想什么?
“哈。”彭左珰负手展笑,无奈又言誓道:“无妨,我等得起,也乐意等。”
每天每年她都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结束这压迫的一切,每一次她都没有
对于易环没有自尽,我的看法是,因为死亡不能解决问题,带着微弱的希望活着,才会有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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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精气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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