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门诊照常营业,依旧有不少人挂号等待就诊。
秦文娟还在那个位置上,不过今天坐着没有躺下。
她眼睛紧闭,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双耳仍能听到周围的嘈杂,机器声、走动声、说话声……
突然,一道女声传入她的耳朵。
“赵晓玉,你没病!”
她倏地睁开双眼,往说话那处看去,离她不远,所以听得很清楚。
只见一个拎着棕色小包的妈妈冲身前一位看起来高中生模样的马尾辫女孩吼。
女孩眼神带着期盼看向妈妈,嗫喏道:“可是医生说我生病了。”
“医生能有我了解你吗!你就是想太多了,还被学校同学带坏,净做些吓人的事。”妈妈语气十分气愤。
“不是的妈妈,我真的不舒服。”女孩鼓起勇气反驳。
“你一天天的心思不放在学习上,能舒服吗?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别老一天到晚吓唬人。”
妈妈不管女孩的挣扎,恼怒地待着她离开。
女孩拗不过被拖走,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无奈。
秦文娟呆愣,脑海不受控制般想起曾经的一幕。
男人大吼:“苏晓,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整天不好好学习,没病装病,割手腕吓唬谁呢!”
“医生?医生说的就都对?”
“长本事了是吧?嗯?你妈没本事,你倒是挺有本事。”
“有种你就死,老子还要上班!”
……
女儿当时痛苦的表情和这个女孩子一模一样。
家人的不解与埋怨,甚至是责骂,都有可能化作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文娟起身,虚弱的身体和久坐发麻的双腿让她有些踉跄,走到电梯口时已经失去了母女两人的身影。
她环顾四周,直接冲向楼梯间,步行向下跑去。
可双腿的速度还是比不上电梯,等她到了一楼,还是没找到人。
她不死心地在医院院子里各处搜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大门口看到了那对母女。
“别走,你听我说,别走。”
妈妈只看到一个脏兮兮的身影冲过来,最终还念念有词。
秦文娟抓住女孩的手腕,“姑娘,姑娘你听我说。你和我女儿很像,都很乖很懂事,也很勇敢,一定要听医生的话……”
妈妈连连拽着女儿后退,用手扒开秦文娟。
一边躲避这个疯了似的女人,一边冲保安亭大喊:“来人啊,救命,你个疯子,放开我女儿!”
妈妈爆发了不小的力气,硬生生把女儿的手腕从她手中拽出。
同时保安反应迅速,及时赶到,隔开她们。
保安们认得秦文娟,阻止她,“别冲动,吓到孩子了。”
劝解中妈妈带着女儿迅速离开,心疼地握着她被拽痛的手腕。
秦文娟急切之下冲着远去的身影大声喊:“姑娘,你要看病啊!听医生的话,生病就治,要治啊!”
人影渐渐消失,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话。
“何必呢,我们不想赶你走,能不能不要吓到别人。”保安无奈,他们要工作,再同情她也不能影响到别人。
秦文娟什么也没说,径直转身离开,又回到了七楼的精神科。
一直关注着的护士见她回来,状态不对,细心的发现她的手上有几道抓痕。
她走到秦文娟身旁询问,“怎么了这是,去住院部给你处理下吧。”
秦文娟不想添麻烦,刚想拒绝就听她说道,“苏晓肯定会心疼的。”
护士和自己的同事使了个眼色,领着她往住院部走。
其他几人留在门诊,通知张医生。
所以,当秦文娟坐在凳子上消毒时,张医生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
她今天不出门诊,在住院部值班。
张医生把秦文娟带到办公室里的沙发,坐下,拿出一次性纸杯倒水,放到她身前的桌子上。
试探性询问,“苏晓妈妈,刚才怎么了?”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这样询问,想引导对方开口。
见秦文娟没有反应,像是没回神一般,又问:“那个学生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听到“学生”二字,秦文娟才抬头,“她,和我家苏晓一样,名字中有个‘晓’字呢。”
一提到苏晓,霎那间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张医生没想到这个答案,默然。
沉默中,秦文娟突然殷切地看着她,“张医生,那个女孩子的妈妈好像不同意她看病,你们能帮她吗?”
“呃,我不了解情况,不能干涉。”张医生含糊其辞,她只知道秦文娟拦了一对母女,却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
秦文娟听闻,一下子泄气。
张医生从自己桌子上拿了一包纸巾放到她手边,“擦一下吧。”
“谢谢。”秦文娟应下,却只握在手中。
张医生则走出办公室,找刚才看门诊的医生了解情况。
她掏出手机拨打同事的号码,“喂,付医生,大约十点半的时候,有没有一对母女在你那里看的啊?”
“母女?今天好几个都是,有什么其他特征?”那边的付医生边给病人开药边回答。
“女儿名字里带个‘晓’字,高中生。”她补充。
付医生把药名保存,发送,没几秒打印机就开始工作。
他抽出处方单,签上自己的名字,耳朵离开手机,“去药房拿药就行,按照标签上的用法吃,别弄错。”
病人道谢后接过离开,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
付医生没有点下一个人,返回就诊列表查看,比对着接诊时间找人。
“我看了一下,有个叫赵晓玉的,16岁,是这个吗?”
“对,应该是她。”张医生忙道,“你还记得她什么情况吗?”
“记得,问她干什么,你认识?”
张医生把秦文娟刚才的事告诉他,“所以我想着了解一下,问问情况。”
付医生:“我可以和你说,但是你不能告知苏晓她妈妈,这涉及个人**。”
张医生应下,“我知道,不会说的。”
付医生这才把赵晓玉的情况说出来:
“这个学生抑郁情况比较明显,情绪低落、精力减退都比较典型。
几个月以前就开始出现情绪低落,有自杀的想法,近两周割过几次手腕。
不过妈妈觉得就是孩子想多了,学坏同学割腕,比较抗拒进一步检查。
所以目前诊断不明确,但大概率是抑郁症。
她本人的求治**还是有的,就是妈妈不太好说话。
我也说可以先回去考虑一下再来,但被拒绝了,最后是被妈妈拽走的。”
“好的,我了解了,麻烦你了。”
“没事,唉,面对这种情况我也很无奈。”
挂断电话,付医生暗自叹气。
坐门诊的医生,有谁没见过类似的事情。
只是医生有医生的职业要求,不能做多余的事。而且就算劝解,有时也会被人以为是别有用心,实在是吃力又不讨好。
所以时间一长,遇到家长不理解的情况他也就略过去了,在有限的时间里多接诊几位患者不好吗。
想到这里,他轻点鼠标,准备迎接下一位患者。
另一边的张医生按灭手机,静静地看向秦文娟。
她微低着头,身上满是疲惫,面如死灰。
张医生也有孩子,所以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一位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她想要做点什么帮助这位可怜的母亲。
她在秦文娟身边坐下,斟酌着开口:“你认识赵晓玉吗?”
秦文娟听到这个名字,看着张医生,摇头。
“那为什么会拦她呢,你都受伤了。”
她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贴着纱布的手背,低声道,“她和我们家晓晓一样。”
“什么一样?”张医生耐心询问。
“一样痛苦,一样得不到家里人的理解。”秦文娟的语气平静,透着无力。
张医生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因,嘴唇张开又闭上,欲言又止。
苏晓生病其实不是这两年的事,在她上初中时其实已经有迹象了。
只是那时忙于工作的秦文娟不了解抑郁症,家里爸爸脾气也不好总说她是装的,就一直拖着没来过医院。
直到初三时,苏晓实在是撑不住,被学校老师发现割手腕,才强制要求她就诊。
秦文娟也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女儿生病了,还不轻。
虽然住院治疗了一个多,但由于生病时间长恢复起来很慢。
苏晓回学校后不太适应,学习状态很一般。
原本成绩优异的她中考发挥得并不好,上了一所很普通的高中。
开学后,苏晓心理落差很大,和以前的朋友都不怎么说话了。
加上爸爸和一些亲人总说她没病吃什么药,自己调节就好了。
苏晓服药就有些断断续续的,复查也中断了好多次。
最后就发生了那场悲剧,击垮了苏晓一家,也击垮了秦文娟。
“张医生,你们就不能做点什么吗?”秦文娟喃喃道。
张医生不忍地避开视线,她也想。
但医生的身份有很多限制,她不能违背职业道德。
医生和病人之间并不允许建立私人关系,她最多只能在就诊时劝两句,可效果总是有限。
然而,“你可以。”
张医生眼睛一亮,看向秦文娟。
秦文娟不解,她补充:“你不是医生,那么可以做的事就很多了。
比如说,你完全可以自己去了解赵晓玉的情况,甚至是劝她妈妈接受现实。
让她家里人照顾孩子的情绪,解释孩子的痛苦,尽快带着孩子就医。”
张医生越说越兴奋,“你能解释,以旁观者的角度,甚至是亲……”身经历。
她自觉失言,闭嘴不语。
秦文娟却听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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