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秦文娟没有再待在医院里，她站在女儿房间外，久久不敢打开。
留恋地摩挲门上已经有点翘边的贴纸，卡通人物大大的笑容十分刺眼。
深吸一口气，她握上门把手，轻轻一扭。
尘封了月余的房间映入眼帘。
书桌上摊开的书本，椅背上搭着的睡衣，床上东倒西歪地玩偶。
……
很久没打扫，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却鲜活得仿佛能看到苏晓急急忙忙起床洗漱，来不及整理玩偶，匆忙地脱下睡衣往椅子上一甩。
把桌子上的教科书和作业往书包中一扔，边拉拉链边往外冲。
秦文娟只觉得眼睛一热，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女儿去世后，她哭了很久。本以为再多的眼泪也哭尽了，却总是控制不住。
这段时间她根本不敢走进这个房间，生怕触景生情。
可纵使再逃避、再否认，也要面对现实，承认女儿的离去。
她明白自己做的不对，以至于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导致女儿的离世。
张医生的一番话点醒了她，虽短却十分有用。
苏晓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但她可以阻止类似的悲剧重演。
像苏晓一样懂事乖巧的孩子，他们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不应该结束在疾病中。
秦文娟止住眼泪，走向厕所，准备拿抹布打扫房间。
站在洗漱台前，透过下午的阳光，她在镜子中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疲惫，痛苦，绝望。
很久没打理的长发乱糟糟的，她抓起发梢，油乎乎的。
身上衣服也满是污渍，揪起来还能闻到一丝臭味。
秦文娟索性放弃打扫的念头，先从头到脚把自己清洗了一遍。
水汽蒸腾中，她把脏衣服搓洗几下放到洗衣机中翻滚。
回房间从不再拥挤的衣柜中取出衣服，穿起来甚至有些空荡荡的。
她这才有了实感，这段时间瘦了好多。
重新站在镜子前，秦文娟只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摇摇头，她把注意力放到房间中，拿起工具对全家来了个大扫除。
整整一下午，许久未动的身体腰酸背痛。
但她只觉得有了活着的感觉，从前段时间恍惚的状态中出来，重回现实。
第二天，“焕然一新”的秦文娟走出电梯。
导诊台的护士睁大双眼看着她走过去，不敢置信。
没几秒，秦文娟又返回导诊台，对护士说：
“有什么科普书籍或者宣传册吗？我昨晚刚在网上下单，得好几天才能到。”
“啊？什么宣传册？”护士喃喃。
“什么都可以，我是想好好学习一下，能更了解生病的人就行。”
“哦，有，我给你拿。”
护士连忙在台面上整理，一个册子拿了一本。
秦文娟拿着宣传册往候诊区走，护士却还是恍惚得没回过神。
还是有人询问如何挂号的声音把她惊醒，忙拿起听筒，拨打科室电话。
“护士长，她变了！”
“谁？什么变了？”
……
一阵兵荒马乱，护士花了好一会儿才解释清楚。
护士长欣喜，全力支持。
和科室医生沟通后，专门挑选了几本简明的科普书籍，送到秦文娟手里。
“谢谢。”秦文娟站起来，双手接过书籍。
护士长看到新形象的秦文娟也有点恍惚，“不用谢，你这是……？”
秦文娟僵硬地扯起嘴角，“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护士长连连摆手，试探性地说，“你看书的话，要不然去住院部那边，还安静些。”
她拒绝：“不用了，我还要等人。”
“哦哦，好，看完了和我说，再给你找。”
护士长脚步轻飘飘得，站在导诊台边感觉很是不真实。
“护士长，什么情况啊？”刚才打电话的护士八卦询问。
“不知道，反正应该是好事。”护士长最后还是恍惚着离开。
一上午工作都没做踏实，生怕又来个电话说“护士长，她变了！”。
直到下午，上夜班的张医生交接班时她才知道原因。
“我没想到竟然有用。”
张医生自己也很惊讶，她昨天的话很干巴，自觉没什么说服力，没想到真的把秦文娟说服了。
“也许生活太苦了吧，一点点希望都能把她吊起来。”护士长若有所思。
就这样，接连几天，秦文娟都坐在那里看书。
医生想和她聊聊都被拒绝，用她的原话就是：“我在等人。”
终于，这周的最后一个下午，赵晓玉来了。
小姑娘穿着一身深色套装，脚上的小皮鞋俏皮又可爱，显得整个人更加乖巧。
“您好，挂号。”她递过去自己的身份证。
护士接过往机子上一放，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姓名不禁睁大双眼。
赵晓玉！
现在他们科室没人不知道，秦文娟等的人就是她。
“怎么了吗？”赵晓玉见她的反应，有些踌躇。
“没什么，好了，去那边等着叫号就行。”护士指了一下方向，把身份证和挂号单递给她。
赵晓玉礼貌道谢：“谢谢。”
她走到候诊区准备坐下，关注着来人的秦文娟马上就发现了。
她“腾”地站起，把手上的书放到座位上，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生怕再一次吓到小姑娘。
秦文娟走到她身旁，有些紧张地打招呼：“你好，我们前几天见过。”
见赵晓玉不解，解释：“医院门口。”
赵晓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实在是印象深刻。
“有什么事吗？”她有点戒备。
秦文娟连道：“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护士他们可以作证。”
小姑娘往那边看去，护士远远地冲她点头。
“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和你聊聊。”
赵晓玉还是在她旁边坐下了，隔着一个座椅。
“你今天，一个人来的吗？”秦文娟试探地搭话。
她眨眼，有些低落：“嗯。”
“是妈妈不同意看病吗？”秦文娟说。
见她看过来，解释道：
“那天我不小心听到你们说话了，所以才会拦你。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赵晓玉抱紧手中的背包，没回答，答案却很明显。
“姑娘，阿姨和你说，不要怕，生病咱们就治，没有治不好的病。”
她看向秦文娟，“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秦文娟苦笑，透过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我女儿和你一样，我能看出来。”
赵晓玉惊讶于她眼中的悲伤，善解人意的想岔开话题：
“我今天是来做检查的，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病。”
秦文娟看到她手中的挂号单，十分欣慰：
“好，听医生的话一定没错，你真乖。”
已经十七岁的她被当成小孩子般夸“乖”，按理来说应该会有些不舒服。
但赵晓玉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脸上浓浓的关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个陌生人都在关心她，想到家里妈妈的不理解与指责，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恰好，机械音响起，“请0125号赵晓玉到第二诊室就诊。”
“到我了。”赵晓玉看她一眼，按照指示去到了第二诊室。
“你好，一个人来的吗？家长在吗？”医生主动询问。
赵晓玉摇头，“医生我前几天和妈妈一起来过，今天想做检查。”
……
秦文娟站在门外很想知道具体情况，但还是等在门口。
没一会儿，赵晓玉就出来了，手中拿着几个单子。
“怎么样？”她急切道。
“我要做几个检查，阿姨你知道在哪里交费吗？”
秦文娟领着她来到挂号的地方，“这里就行，如果刷医保卡就只能去一楼了。”
赵晓玉递过去单子，从书包中拿出钱包，抽出钱递过去。
缴费后，她又不好意思的询问。
“阿姨，你知道这几个检查在哪里做吗？医生刚才说的我没记住。”
秦文娟对这些流程很熟悉，毕竟之前带着女儿来了好多次。
“跟我来。”
有她的带领，很快赵晓玉就找到了地方。
下午人少，她没怎么排队就做完了全部的检查。
只是回到七楼时，办公室里正好有人就诊，赵晓玉在门外等着。
她鼓起勇气询问：“阿姨，你为什么要帮我。”
秦文娟抿嘴，“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而且我每天都在医院里待着，很熟悉这里。”
“你在这里上班吗？”她好奇。
秦文娟摇头没说话，“等会儿你把结果给医生看，别怕，该怎么治疗咱们就怎么治疗。”
“嗯。”赵晓玉点头。
但事情不像两人想象的那么顺利。
医生接过检查结果翻看，“你看结果了吗？”
“看了。”
“结合你刚才讲的情况，我需要和你家里人聊一聊。”
赵晓玉犹豫，“医生，不能和我说吗，我都17岁了。”
医生：“你还是未成年，具体治疗还是要和大人沟通。”
“那，那……”她往门口看去，想让那个阿姨进来。
医生明白她的意思，“秦文娟吗？不可以，必须是你的监护人。”
“医生你认识那个阿姨吗？”
“嗯。”医生叮嘱，“我给你写的病历，还有你的检查结果，拿回家给你监护人看看，好好沟通。”
赵晓玉嗫喏，沟通有用的话，她就不会一个人带着压岁钱偷偷过来了。
医生也很想帮她，但规定就是规定，他不能违反。
“谢谢医生。”赵晓玉抱着书包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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