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娟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住，虽然打扫卫生也算得上勤快，但是有些地方还是顾及不到。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家里好好打扫一遍。
她搬出来墙边角落里躺倒的折叠梯，夏倩倩看到后也放下手中的抹布上前帮忙。
“不用帮忙，这个不重。”
家用的梯子，质量没有那么好，重量自然不大，一个人足以搬动。
秦文娟两手一拉，微微调动位置就将它放在灯下。
当初装修的时候流行水晶吊灯，虽然外观确实不错，却十分容易积灰，且打扫困难。只有每年年末大扫除时，才会拆开清洗。
“秦阿姨，我帮您扶着。”
夏倩倩见她准备往上爬，赶紧抓住梯子两边，帮忙保持平衡。
秦文娟爬到上方，慢慢直起腰，伸手准备拆卸。
可是梯子高度不够，她伸手只能碰到最下方的水晶柱，根本没办法拆下来。
往年其实一直都是由身形更为高大的苏志才承担此项任务，她在下面扶着梯子。
一时间，秦文娟进退两难，思索着该怎么办。
“秦阿姨，让我来吧。”
下方的夏倩倩一直抬着头注意她的动作，见状赶紧开口道。
“有点危险，还是算了吧。”
“没事，我能做。秦阿姨您帮我扶梯子，很安全的。”夏倩倩跃跃欲试，见她还是不松口，补充道，“我以前经常爬梯子。”
秦文娟不信，她一个孩子以前怎么可能经常爬梯子，多危险。以前晓晓就自告奋勇想帮忙，都让她以不安全为由拒绝了。
“你才多大，还经常爬梯子，太危险了。”
“真的。”她一脸认真，“我小时候在村子里，经常帮家人在房顶晾麦子。他们都说我动作利索，干活很勤快呢，一点都不危险。”
“好吧，那你试试，如果不行就放弃，安全第一。”
低头看看比自己还高些的夏倩倩，秦文娟还是同意了。
两人迅速交换位置，果然这次很顺利。
“你找那个连接处，轻轻按就能卸下来。”秦文娟传授着技巧。
夏倩倩每拆下来一根，她就单手放在之前拉过来的凳子上，两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动作越来越快。
然后再递给她一块抹布，将没办法拆卸的其余部分轻轻擦拭一遍就算初步完成了。
让夏倩倩扶着点爬下来，秦文娟才暗松了一口气。
“你真懂事，还很能干。”她不自觉感慨道。
晓晓比她小几岁，却总感觉什么都不会做，生活技能几乎为零。
夏倩倩却能独自一人求学、打工，十分坚强。
她挠挠头，不以为意，“这不算什么，就爬个梯子啊。”
“还拆灯、擦灯，做的这么好。晓晓，就是我女儿，她以前什么都做不成。”秦文娟回忆起从前的一些事，苦笑。
夏倩倩闻言却十分羡慕，看着她脸上隐含的宠溺，轻声道，“您一定很疼她。”
“……现在想起来，就是太娇惯她了。”秦文娟摇头，脑海中闪过好几个画面。
她和苏志才提前吃完饭，让晓晓吃好后把自己碗和盘子刷掉都做不来。
晓晓房间里的床单被套换洗时总是她一个人做，晓晓连被脚都不帮忙扯一下。
有的周末她加班不能放假，就让晓晓拖个地，回家后还是能看到地板上的印记。
……
以前这些秦文娟都没当回事，只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等她长大了自然就能学会。
可现在想起来自己学习到的观点，再一看眼前的夏倩倩，深觉自己太过于宠溺晓晓。
该严格的地方不严格，该关心的地方不关心。慈母多败儿，果然有道理。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秦文娟低头自嘲，再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这个事实。
“真好，这是我求都求不来的疼爱。”夏倩倩突然有了倾诉的**。
“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长大，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每年只有过年时才回家。在家里，不上学的时候，我什么都要做。”
“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每次鸡圈、猪圈都是我打扫，地里的活我也帮着他一起做。秋收后粮食吊到房顶，也是我拿耙子一点点梳开的。”
“他对我不算差，吃喝都有，只是从来不关心我，认为吃饱了穿暖了就足够，就算过得很好。我知道这不怨他，因为以前他就是这样养大我爸爸的，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
“可等我初中毕业后爷爷去世了，我被接到爸妈身边上高中时，才意识到，原来有的人天生就能被宠着长大，天生就能坐着享受一切关心。不用扫猪圈，不用下地。撒个娇就能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我一来，他们表面上很欢迎。各种帮我办手续、找学校，还操心我高考能不能在本地考。带着我商场买衣服、吃饭，极尽关心。我以为自己迎来了迟到的母爱父爱，却在弟弟妹妹的一句话中就被打回原型。”
“我吃不了香菜，一闻到味道就想吐。可他们两个人最喜欢吃的就是小炒黄牛肉，里面香菜很多，同一个桌子上放在对面我都能闻到味道。我问他们能不能打包带回家自己在房间里吃，他们却说凉了不好吃牛肉会变老，爸妈也劝我忍忍。”
光是想起那个场景中的香菜味她都觉得有点犯恶心，夏倩倩连忙驱散脑海中的画面，将注意力集中到现在的场景中。
“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和弟弟妹妹不一样。他们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宠爱。而我必须要表现好，必须要懂事，就因为我是姐姐，我每次都要谦让。他们嘴上说着亏欠我，要把十几年的缺席都补回来。一开始他们也确实做了，给我买各种他们认为好的东西。可一旦涉及弟弟妹妹，他们就会无条件偏向。”
“就像那道菜一样，我讨厌香菜，闻到浓一点的香菜味道会恶心，可他们只说我夸张，让我忍忍。明明我并没有不让他们吃，只是带回去都不可以吗。”
“就这样，他们还骂我‘养不熟’。我很有自知之明，感情不是单纯靠血缘维系，更多的是取决于彼此的相处。我只在他们身边生活了三年，为什么要求我像弟弟妹妹那样亲近他们呢？”
“今年寒假我不想回家，就和他们说自己租房子住，然后打工挣钱。他们就只简单了解了下情况，都没有问我过年还回不回家。过年诶，以前爷爷在时他们每年都会回家，现在几年过去连样子都不装一下了。”
夏倩倩越说越难过，双手在眼角一抹，“秦阿姨，我不太舒服，能不能等下午咱们再一起打扫。”
“当然可以。”秦文娟赶紧让她回房间休息，还给她端进去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水壶和水杯，还有一点干果零食。
夏倩倩微笑着看她关上门，随即就瘫倒在床上，目光呆滞，表情木讷。
本以为说出那些话后自己会感觉畅快一些，可现在却变得很低沉，什么都不想做，连思维都变慢了。
即使这样，脑海中还总是浮现出让自己伤心的一幕幕画面。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被动沉浸在痛苦之中。
强烈的情绪很消耗体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逐渐感知到身体的存在，浑身腰酸背痛，十分不适。
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十分想睡死过去，可怎么也没办法睡着。
太痛苦了，太难受了，仿佛整个人处在浆糊之中，挣扎着都没办法抬起手，肺部被挤压着，连呼吸都变得痛苦。
突然间，一个念头划过：
要不然……死了算了。死后，一切痛苦都能结束，一了百了。
仅仅只是想到去死，都能感受到虚幻的解脱。
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可以，不可以在秦阿姨家。她那么好，那么关心她。虽然她觉得这种关心很累，觉得自己不配秦阿姨的关心，但是，真的不能给秦阿姨添麻烦。
夏倩倩缓缓坐起身，从自己的随身行礼箱中拿出一把水果刀。
想了下，不能把床弄脏。她坐到椅子上，扯了好多纸垫在下面。
刀子轻轻贴到手腕上，冰凉却充满了诱惑力。
……
客厅里的秦文娟不时扭头听房间里的动静，可惜总是静悄悄的。
她无声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应该和夏倩倩父母打通电话。人家孩子住在一个陌生人家中，不得担心吗。虽然自己绝不是坏人，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可专门告知一声也是礼貌。
可听夏倩倩刚才说了这些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父母。
诚然，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倾诉一些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和观点。夏倩倩的话也许有些地方失真，但她感知到的态度却不会作假。
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孩子过年不回家，父母都不说打电话关心下行踪，问问工作累不累之类的。
她以前总以为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可这段时间以来，她学习了一个新的词汇：投射——将自己的价值观和情感好恶映射到外界的人或事物上。
她自己作为妈妈不够称职，却致力于成为一个好妈妈。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妈妈、所有父母都爱着自己的孩子。
现在想来，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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