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大家就坐在那里聊了一会天才开始收拾，擦完桌子后回到各自岗位，站好年前的最后一班岗。
“聊聊？”张医生邀请秦文娟进办公室。
“好。”她先把夏倩倩领到旁边的阅览室，这里面积不算大，却摆放着各种杂志、报刊 ，“你坐这儿等我一下，聊了就看看书，有很多还挺有意思的。”
“好。”
夏倩倩应声后，她才轻轻关上门去到医生办公室。
“叫我什么事？”
张医生没回答，头往外扬了一下，秦文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唉。”
张医生饶有兴趣，这段时间以来秦姐总是斗志满满，很少见她有点丧气的样子。
秦文娟讲述了夏倩倩身上发生的事，提到了自己观察到的一些表现，还有家庭情况方面，由于涉及个人**，她没有说得很清楚，只含糊总结，“她和家人关系一般。”
“能猜出来。”小姑娘过年都不回家，家里人也不担心，“听起来她目前状况并不是很好，人际关系受挫，精力、活力都有些下降，情绪低落比较明显。是否患病以及疾病严重程度还需要进一步系统评估，毕竟她近期有过自伤、自杀行为，比较危险。我看她的表情、肢体动作还是不对劲，在人多的场合中很不舒服。”
“秦姐，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张医生话风一转，询问道。
她被张医生的问题搞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秦姐，不管她生病轻或重，不可能一直住在你家。”张医生直言不讳，“她应该是大学生吧，年后不久也要开学了，她肯定要回学校。”
“我知道，她和我说过。”
“然后呢？”
秦文娟愣了一下，“然后，没有然后，她就上学呀。”
“仅此而已吗？依我对你的了解，肯定会忍不住帮忙。夏倩倩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地上学，和家人关系还一般。如果她心情不好给你打电话，你会怎么办。如果她又想自杀，你还要像之前那样吗？”
大学生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已经成年，却还没有真正走向社会。他们的心智与经济实力不足以使自己完全独立于家庭，但又有着对外界自由的渴望。
夏倩倩情况特殊，更早的面临着与家人的分离。家庭给她的关怀和帮助非常有限，甚至在某些方面会成为她的拖累。
秦文娟面对这样的孩子会忍不住心软，不自觉地就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之前那段时间，秦姐就在门诊碰见了一个可怜的初中生。
她的父母离婚，自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年纪大，老一辈的教育理念也和现在不同。他们认为养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吃好喝好，提供物质基础，根本不会在意孩子的情感需求。
当然这不是爷爷奶奶的错，他们那一代人的父母甚至都没有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物质基础，自己在养育孩子的时候也同样如此。因此在他们的观念中，养孩子就是这样，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就不会出问题。
可这个孩子性格内向且自卑，在学校没有什么朋友。升入初中后就遭受到了同学的孤立，她一直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 ，愈演愈烈最后发展成了霸凌。她的心理承受了很大的创伤，逐渐出现心理问题。最后在课堂上因为走神被老师批评，冲动之下爬上窗户要跳楼。这才被爷爷奶奶察觉不对劲，送到了医院检查。
老人家哪懂什么心理疾病，尽管检查过后医生向他们普及了一些心理疾病的基础知识。他们还是不理解，出来后就忍不住抱怨孩子自己想不开，吃什么药，那些药都有副作用，对身体不好。你自己想开点不就没事了？还和老师、同学闹矛盾，搞得自己怎么回去上学。
他们也是关心孩子的，但是这些话听起来确实不好受，孩子当时就崩溃了，又闹了一阵。最后经过安抚，由秦文娟自告奋勇送回家并和老人沟通。
就是这么一去，秦文娟再也放不下这个孩子了。
一难过，就给秦文娟打电话哭诉。一和爷爷奶奶吵架，就让她来陪自己。生活中一受挫就要死要活的，非要秦文娟替她指责爷爷奶奶……
渐渐地，秦文娟反而成了她的“父母”，她的情况也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差了。
发现这种情况后还是陈主任及时介入，陪着她和爷爷奶奶谈了一下午，又与孩子的爸爸通电话。多方努力下，让他们对病情重视起来，开始接受治疗。并在寒假期间把孩子接到爸爸身边照顾，目前状况还算平稳。
所以张医生非常合理地推测，如果不挑明，秦姐还会这样做。
“秦姐，我知道你好心，总想帮他们。可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要先保护好自己，你的正常生活不能因为别人而改变。”
“我哪儿还有正常生活。”秦文娟自嘲道，自从晓晓去世，她的生活早就变得一团糟，或者说早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并不接受晓晓的离开，总觉得晓晓还活着。做好一家三口的饭，她就一直等着，等到饭菜都凉了，也不许前夫苏志才吃，非得等她回家。
最初，苏志才心中也很愧疚，对她的行为没说什么。可没过多久，两人就开始吵架。
苏志才残忍地戳破了秦文娟的幻想，一字一句地说苏晓已经去世了，还是自己自杀离世。纵使他们再痛苦再不接受，也只能面对事实。秦文娟无法再自欺欺人，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整天如行尸走肉般待在医院。
家里的生活没办法继续，每次一看到彼此，他们就想到晓晓。苏志才提出来离婚，她也就同意了。
那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秦文娟碰到了和自己女儿很像的赵晓玉，燃起了帮助别人的想法。幸而结局还算不错，赵晓玉的父母都很关心她，也让她接受了治疗。
从那以后，秦文娟就仿佛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在医院很多工作人员的帮助下 ，成为了一名志愿者。
她面对着许许多多不同的患者和家属，尽力贡献着自己的帮助，仿佛在救赎以前那个可恨的自己。
她的生活就只有这一件事，早就算不得正常了。
“可是，秦姐你这样是真的对她好，做的这些事真的对她有很大帮助吗？之前那个初中生的教训还不够吗！而且，这是夏倩倩自己想要的吗？”张医生换了一个角度劝说，一连串的质问并不留情面，“你有问过她的想法，了解过她的打算吗？”
“……没有。”
“去吧秦姐，和她好好聊聊，问问她的想法。”张医生知道秦姐什么都懂，鼓励地看着她。
*
秦文娟没有选择在医院开诚布公，而是带她回了家。这里更加私密，适合谈话。
“我们，聊聊？”
夏倩倩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表情也郑重起来，坐在沙发上，两人面面相觑。
秦文娟嘴巴张开又合上，欲言又止，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医生说了什么？”反而是夏倩倩更坦然，直接说道。
“嗯……”
“秦阿姨，您说吧，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倩倩，我嘴笨，不会说话，接下来如果哪些话让你不开心，别放在心上。”秦文娟提前打了个预防针，才继续道，“张医生问我接下来的打算，关于你的打算。我刚开始把你接回家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希望你能安全一点，能开心一点。我希望在这里能给你一些开心的回忆，而不会加重你的痛苦。
我能够感受到，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自己一个人承受着生活的苦难，很独立，很坚强，也很让我心疼。我本来想着你一个人在外地不方便，开学后我送你回学校，咱们保持联系。如果在学校里遇见什么事或者不高兴了，就联系我。我们离得不远，随时可以帮你、安慰你。可是张医生却问我，有没有和你沟通过，有没有问过你自己的想法。”
察觉到自己的话有歧义，秦文娟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我明白的，秦阿姨。”夏倩倩看向她，表示自己了解她的苦心，不会误会。
放松地呼了一口气，夏倩倩继续道，“老实说，秦阿姨您的这些话反而让我放松了。”
秦文娟微微张大眼睛，很惊讶。
“我早就想和您沟通了，但原谅我胆小，一直没有勇气开口。”夏倩倩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非常非常感谢您那天救了我，还愿意带我回家，给我提供住处，照顾我、关心我。真的，没有您说的那些话，也许我那天真的会跳下去。”
秦文娟心慌，她此时分外坦然的表情让她有点害怕，似乎面前的夏倩倩轻飘飘的能被风吹走一般，“没有我，也还有警察、消防员，也还有其他好心人帮忙。”
“可想死总能找到机会。就算当时被救下来，第二天、第三天我总能找到机会去死。”夏倩倩坦率开口，“那天我是真觉得活着没意思，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秦阿姨，是您说的那些话把我拉回来的。”
夏倩倩现在还能想起来那天的画面，“我骗了您，说自己没有原因就想跳楼。其实是假的，那天我刚和我妈打电话吵了一架。说我这学期一直兼职挣钱不好好复习，挂科了。说我上了大学不好好学习给她丢脸，说我事儿多打什么工。可我生活费只有500块钱，我不打工，拿什么来生活！结果她说是我自己爱臭美，乱花钱。我只不过是脸干买了一套水乳啊。
我每天去食堂只打最便宜的饭菜，一天三顿也要将近15，一个月就450了。我拿什么买日用品，更别说偶尔室友一起出去玩，我根本没钱。
他们根本不关心我活不活得下去，只在乎我有没有听他们的话，有没有丢他们的脸。学习好就有面子，学习不好，就什么都不行。父母经常说我性格不好，不亲人，对他们冷淡。有没有想过那是因为他们对我的爱总是有条件，对弟弟妹妹却非常宽容。我也是他们的孩子啊，就不能真正关心我一下吗？”
夏倩倩忍不住眼眶含泪，“我就是这样没用，我就是很累，真的不想再继续过这种日子了，所以那天才会冲动跳楼。不过也是我的幸运，当时遇到了您。”
“秦阿姨，您说的话让我意外，一个陌生人关心我，感受到我的痛苦，还说那些可怕的话来吓我。”夏倩倩摇头，“太让我意外了。别人只会劝我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我不在了他们会如何如何痛苦。可笑，他们都不在意我，不可能因为我的死而伤心。
然后您又说了您女儿的事，这真的很让人震惊。我当时就心想，不能在一位伤心的母亲面前跳下去，我不能再让她记起那些痛苦的回忆。我是个废物，学习学不好，打工也总耽误时间，这点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我就打消了跳下去的想法。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为一位伤心的母亲能做的事。”
“谢谢你，谢谢……”秦文娟也忍不住眼含泪水，想到想到那种没救下来人的可能，当时她一定会崩溃，“谢谢你在那么痛苦的时候还在替我着想，你一点都不冷淡，你很懂事，很体贴人！”
两人都流着眼泪，眼睛红通通的。
“那么，我能为你做什么？”秦文娟稍稍整理了下心情，才开口询问道。
夏倩倩摇头，“您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
秦文娟看着她的脸，回忆着张医生的话，“这些事，是你想要的吗？”
夏倩倩沉默，低头躲避她的眼神，答案十分明显。
“所以，是我好心办坏事了。”秦文娟自嘲一笑，果然让张医生说中了。她真没用，都没想到过这点，太自以为是了。
“秦阿姨，没有，您帮了我很多。”夏倩倩见她情绪低落起来，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说回答。
“帮了你很多，却不是你想要的。”她摇头，“原来是我自以为是，我对你做的事，和当初对晓晓的有什么区别。永远只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从来不问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的。”夏倩倩组织语言，“是我不识好歹。秦阿姨您的关心让我非常感动，收留我还照顾我，给了我很多温暖。只是，只是……”
看到秦文娟还是摇头，一咬牙，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您对我太好，让我感受到的是负担。”
“负担……”秦文娟重复着她的话。
“对，负担。”她说出来后反而坦然了些，“您对我真的很好，我感受到的是在家里都没有过的关心。您接纳我的痛苦，尊重我的感受，也不强迫我必须给予对应的回报。
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有问题，父母说的对，我就是这样，一个怪性子。您对我越好，我反而越不舒服。
于您而言，我是个陌生人，还是个有可能让您想起痛苦回忆的陌生人。我总是会自我怀疑，配得上您对我的这些好吗？”
夏倩倩剖析自我感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秦文娟看，生怕她误会。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从来就这样。学习学不好，永远考不到第一名。房东赶我走，打工也被辞退。性格不讨喜，父母总说我是个闷葫芦，一点都不像是他们的孩子，从小到大身边还没什么朋友。我是个废物，讨人厌的东西，不值得您这样关心。”越说，她表情越淡漠。
“值得，当然值得，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秦文娟看着她漠然地说这些话，挪动位置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
“可是，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每一次您对我好，我都会自我怀疑。
'你配吗？'
每次我都这样问自己，您的这些好，是我不能承受的。这些不是您的错，是我自己太不识好歹，太贱，一点幸福都不值得有。”
“对不起，是我，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反而让你痛苦。”秦文娟越听越痛心，忙开口。
“您看，您的这些话只会让我更唾弃自己。您这么好，却因我而自责，还对我道歉。”夏倩倩现在豁出去什么都敢说，既然开口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秦阿姨。”
秦文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不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只能紧紧抱着她的肩膀，试图从动作中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
“对不起，是我太矫情，给您添麻烦了。”夏倩倩说到最后变得坦然无惧脸上，反而能挤出一点笑容。心里话说出来后，她感受到了这几天里最轻松的时刻。
秦文娟心疼却不能说话，最后反而是夏倩倩抬手拍拍她，“没事，我说出来才更轻松，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秦文娟一直摇头否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