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医生，怎么判断得的是厌食症呢？”秦文娟主动找到付医生，提出自己的疑问，她对这种疾病了解不深，也很少有进食障碍的人来三院就诊。
“外表很明显，体型极瘦，bmi低于常人。他们会刻意减少热量摄入、增加消耗。比如节食、断食、嚼吐，过度锻炼。有的会出现清除型行为，催吐、吃泻药、减肥药。对体重增加非常恐惧，过分关注外形，经常反复称重。会有体象障碍，明明已经很瘦了，总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胖，渐渐变得不敢照镜子。吃饭时精准计算卡路里，严格控制饮食。对长胖有病态的恐惧，对变瘦有无休止的追求。”
“所以，对身体有很大危害。”秦文娟若有所思。
“对，厌食症的死亡率是所有精神疾病中最高的。”
“比抑郁症还高？”
付医生点头：“都是因为体重过低和节食带来的并发症。除了外表消瘦，处于青春期的厌食症患者会生长迟缓，女性会闭经。皮肤干燥、脱发、便秘、贫血，还会骨质疏松引起病理性骨折。内分泌紊乱、电解质紊乱，对心脏也会有影响。”
“唉，咱们才吃饱饭多少年啊，现在孩子就这样糟蹋粮食、糟蹋自己身体。”秦文娟还记得奶奶讲起当年饥荒时的痛苦与绝望，有多少人留在了那个时候。现在日子好了，孩子们却体会不到粮食的珍贵。多少次她刷到手机APP里浪费粮食的短视频，看到身边有人一碗饭只吃两口就倒掉，都十分不解与心痛。
“不过我知道，生病的孩子一定是身不由己，他们控制不住自己。”如果是以前的秦文娟，她一定无法理解，认为现在的小孩就是太脆弱，经不起一点风浪，不懂得珍惜美好生活。
但是现在的她清楚的意识到一点，心理疾病就是一种疾病，需要及时治疗。
付医生冲她竖大拇指，表达自己的赞同之意：“进食障碍年轻女性患病率高于男性，大部分情况下都被社会审美裹挟，过度追求苗条的身材。认为胖就是丑，瘦才美，才有魅力。然后就会各种节食、减肥，心理压力太大，非常容易诱发疾病。”
“晓晓当时也是。”秦文娟嗓子干涩，声音梗塞：“她们班同学那时候特别喜欢一位女明星，又瘦又漂亮。青春期发育，女孩子都比以前胖点，其实这很正常，要发育必需有足够的营养。但男生们起哄，说什么‘好女不过百’，让晓晓不知怎么就听进去，非要减肥。”
回忆起当时的事她就想爆粗口，为别人说的话，也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我那时处理的特别糟糕，让她别在意别人的评价，只有内心不够强大的人才会受影响。每天做营养餐，强硬地塞给晓晓，不吃完不许出门。她每次都哭着吃饭，说讨厌我。我听后特别难受，但总觉得是对孩子好。及时现在不理解，长大以后总能明白我的苦心。结果……结果就没以后了。”
付医生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秦姐你还有机会帮助其他人，只要改变，什么时候都不晚。孩子的问题也是社会的问题，不可能单靠个人解决。只要我们一直发声一直呼吁，就永远在进步，总会为孩子们创造出更好的社会环境。”
社会审美引导着年轻人的想法，以瘦为美，自然会造就一大批追求者。年轻女性无法脱身，年轻男性也一样。进食障碍患者有男有女，整体上女性多于男性。
一方面是由于社会对男女要求不同，认为女生就要有好的外形，自然而然她们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而男生只要打扮干净点，就能被人夸“帅”。另一方面与生理心理因素有关，雌激素分泌异常会影响食欲，且女性性格更细心、敏感，更容易被外界观点影响。
荣格提出的原型理论认为，阿尼玛为男性心中的女性意象，阿尼姆斯则为女性心中的男性意象。如果说人格面具可以看作是一个人公开展示给别人看的一面，是平时所见的外部形象，即“外貌”，那么与之相对应，男性心灵中的阿尼玛与女性心灵中的阿尼姆斯可看作是个人的内部形象，即“内貌”。每个人心理上都要有一些异性的特征，因此养育女孩子时要让她勇敢、独立，养育男孩时要让他更细心、敏锐。
*
插管非常痛苦，鼻饲进食也是一种折磨。林茯苓第二天马上就变得配合了，再三确认她愿意自主进食后，付医生才同意撤掉。
由于三院目前没有专门治疗进食障碍的病区，最后还是去上级医院进修过的医生和心理治疗师一起制定了林茯苓的作息时间表和治疗方案。在营养科的配合下确定了食谱，额外多了几次强制加餐。
6点起床，45分钟后发放早上的药物并进食，7点半结束早饭后开始常规治疗。11点开始吃午饭并服药，午休后开始下午的治疗。下午5点吃晚饭，8点半左右服药，9点熄灯睡觉。一天之内有三次加餐，分别为上午9点、下午2点、晚上7点。
食谱由营养科制定，争取尽快增重。
早饭由食堂工作人员送到床边，有一块枣糕、一袋纯牛奶、一个鸡蛋。
打眼看过去，林茯苓就自动报出卡路里：“枣糕三百多卡，全脂牛奶一百卡，水煮鸡蛋七十卡，一共400-500卡。热量太高，我不吃。”
“必须吃，这是医生专门给你定的食谱，咱们昨天不都说了要好好听医生话吗。乖，先吃两口。”妈妈哄她，把早饭摆在小桌板上打开。爸爸也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目不转睛。
林茯苓会想起昨天的痛苦，不得不低头拿起枣糕，眼睛一闭就往嘴里塞。一入口便是湿润、甜腻的感觉，本应该是最=符合人类口味的食物，却让她感到恶心。
妈妈手急眼快给牛奶插上吸管，她喝了两口，心底又觉得口感怪异。全脂牛奶怪腻味的，她想换成脱脂牛奶。
越想越痛苦，胃开始翻滚，恶心的感觉直往喉咙里涌。
“呕……”
一下子推开小桌板，跑进厕所里就吐了起来。她还用手指抠嗓子眼，刚才吃的那一点食物早就吐出来了。
一阵兵荒马乱，重新躺回床上的林茯苓怎么也不肯再吃。
护士告知营养科医生后，没多久他们就送过来一瓶奶昔。既然吃不下，就换成同等热量的奶昔吧。
这一次，还算顺利，林茯苓全部喝下。让父母看着她，一个小时之内不能去厕所。
秦文娟过来时，付医生正在办公室里写病历，她主动请缨：“能不能让我一起跟着那个小姑娘。”最近门诊不多，志愿者其实也没什么活儿。
“可以啊秦姐，正好你多盯着点，有的家长心软，看孩子实在吃不下会帮着隐瞒，你多提醒提醒。”付医生没意见，而且她跟着也放心，秦文娟可是经验丰富。同为父母能给到家属支持，让他们知道怎样做才是对孩子好。
于是秦文娟便留在住院部帮忙，医护有事都可以叫她。
林茯苓身边离不了人，妈妈请到假，爸爸无奈要先回去上班，只能后面再调整时间过来陪护。
9点钟左右，第一次加餐时间到。秦文娟将医生开的肠内营养粉剂送过来，指导林妈妈如何使用。
“可以用你们自己的杯子，用自带的勺子舀6勺，然后去水房接点温开水化开就行。”
“谢谢，你是志愿者吗？真专业。”她看着秦文娟，目带感谢。
头一次住精神科，医生护士都很好，但工作也非常忙碌。她一个人照顾孩子，时刻得顾及她的心情，专门找话题，很耗费心力。看到秦文娟身上穿着蓝马甲，上面有志愿者的字样。
“是的，我这段时间就在住院部，有事可以喊我。”
“谢谢。”
淡黄色的粉末被水化开，散发出一点点香甜的味道。搅拌均匀后妈妈把杯子递过去，林茯苓皱眉：“我感觉肚子很胀，奶昔都没消化完。”
“要喝的，就这一杯，不多。”秦文娟见妈妈有点犹豫，连忙语气笃定地劝说。
“我好难受，我不想喝，妈妈～”林茯苓撒娇道。
见她脸色稍有些动摇，秦文娟赶紧拽拽她的手，小声道：“这是医生要求的，要遵医嘱。”
妈妈神色坚定下来，哄她：“宝宝喝点吧，妈妈下次再少放点水，喝完咱们下去散散步，会消化的。”
见撒娇没用，林茯苓只能不情愿地接过杯子，烦躁地喝完。她不喜欢这里，到处都充满了强迫的意味。
说到做到，喝完后妈妈就带她下去散步。秦文娟主动请缨：“我带你们下去吧，楼下还有个小花园，现在雪还没化完，多穿点，有点冷。”
冬日的小花园一片萧瑟，除了灌木丛捎带点绿意，其他灰扑扑的地方都带着雪。
林茯苓注意力被短暂转移，她调皮地呼气，嘴里吐出“白烟”。外界温度低，口腔内的哈气一散开，就会凝结变成小水珠。
她玩得不亦乐乎，感觉自己很久都没坐在外面吹风，很久都没发现这种小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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