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俞半夜突然口渴,从床上爬起来,隐约看到一层灰白色的光,在他窗台聚拢。他踩在拖鞋上,拢了拢肩上的外套捏着手机轻手轻脚走到门口。黑暗中,脚边突然发出哗啦地响声,岑俞把手电筒按开,一团白光打在地板上——他踢到了一个塑料袋,药品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似乎还压着两张便签,一张上书:七十六走账,转给小玉;另一张写:早日康复,出门带伞。罗朝的字方正得像嵌进了田字格里,小玉则要龙飞凤舞得多,他只用笔尖极细的笔,字好似头发丝掉在纸上,每个看起来都像要咽气。岑俞把便签塞回塑料袋里,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拆出两包感冒灵捏在手上,把门缝推开往餐厅走。
他是为数不多住在一楼的人,紧挨着公区和主卧。选房间的时候大家都下意识避开了一楼,老房子的木头楼梯养护昂贵又年久失修,走上去有时啪嗒啪嗒,有时吱呀吱呀,运气特别好的时候还能开出吱呀啪嗒不限量版双重奏,不用买票就能享受掀开天灵盖的灵魂交响乐。夜里来回几趟,罗朝的眼袋能垂到地上打鼓,本着关爱老人的原则,岑俞散活最多,理所当然地住在了一楼。
凌晨两点,路灯相继灭了。岑俞站在厨房里烧水,烧水壶的气泡呼噜噜震动着,他盯着不断上浮的气泡,打了一个哈欠,脑袋不自觉开始小鸡啄米。
安静的深夜,客厅的风铃突然响了,门一开,就卷进来一股寒气,直钻进岑俞宽松的裤管。
“好心人,有吃的吗?”一阵低沉的女声幽幽地飘过来。
长发女人的黑发很密很长披在肩头只露出半张脸,身体隐密在长发和黑裙中同夜色融为一体。腻子粉一样白的脸猛地从门口突击过来,像一个漂浮在空中的人头对着岑俞直冲过去,全瞳的黑色眼珠占满了整个眼眶,突兀凑到岑俞的肩膀上。
“水快烧开了,橱柜里好像还有几杯泡面,我帮你弄。你先去卸妆吧。”岑俞偏过头,推了推靠在他肩膀上困得眼睛只剩一条缝的“女鬼”,温声说“要吃泡的,还是煮的?”
“煮的,还要卧两个荷包蛋!”女人笑眯眯一边说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在岑俞面前比划。
岑俞压下她的手,冲着走廊抬了抬下巴。“跪安吧。”
女人笑眯眯地从他背上滑下去,猫着腰溜到一楼的公卫,黑暗的空间中亮出一个淡蓝的房间。
烧水壶的开关啪嗒一声弹了上去,岑俞倒水时才发觉刚被黎子秋吓到的神经全都紧绷到手上,握拳的指甲甚至掐进了肉里。岑俞缓慢地把手张开,却抖个不停。他的身体又开始失灵了,大脑和器官的枢纽被什么东西阻隔着。他眼睁睁地看着,身体像肉块一样摞起来,情绪却无法在其中穿行。他只好把右手藏在身后,用左手泡药。
燃气炉噗一声打开,蓝色牙齿一样的火焰咬住锅底,气泡渐渐密集地翻腾上来。味道、颜色,岑俞好似一颗被剥开洋葱,这个世界与他的联系被一层层剥掉,水泡越来越大,他腾升一股畸形的**——他要跳进去。鼻腔突然涌入一股呛人的胡椒粉,他在被煮的失神中被喷嚏打醒,将他的脸从距离沸水一厘米的位置上解救出来。
岑俞摸了摸自己的脸,惊魂未定地撑在案台上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个月是第几次了……】
岑俞记不清了。他喉咙发紧,抬起水杯猛灌了一口凉水。
当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身边时,面已经有点坨了。
“谢谢好心人,好心人一生不用上班。”女人声音由远及近,很娇俏。洗掉假白的粉底液,拆掉到脚踝的压脖砖头长发,没有脂粉的女人看上去年轻很多,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夸我还是咒我呢?尊师上一次上班还是1994年吧,今年轮岗开心坏了吧。”岑俞打趣、着,把泡面往她面前推了推。
“骂谁狗呢。这不是指望岑少爷早日飞黄腾达全资进组,带带咱们这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脚脖子”嘛。上班怎么能和逛自家公司一样呢,您说对吧,少爷。”黎子秋一边飞快地往嘴里卷面条,一边还能口齿清晰地给岑俞画大饼,看得岑俞叹为观止,认为此情此景可以直接端进敦煌莫高窟。
岑俞腹诽了一阵,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没风度,便止住了思绪和黎子秋继续东拉西扯:“欸,梨子。今天这个组怎么样,拍摄还顺利吗?”
“就那样呗,演演尸体,演演女鬼。感觉出了横店就能直接入职密室逃脱了。我现在演鬼可有层次了,小传都有一沓了。”黎子秋的头发被毛绒发带拢在脸后,脸上还挂着几滴水珠。
女演员的上升通道狭窄,非科班攒不到人脉更难,在做演员这条路上她开局就是五毒俱全。黎子秋的个子很高挑,从小到大都是班级队伍里的倒数。五官中,眼睛最好看,是丹凤眼。不笑时这双眼睛看起来心思沉重,笑起来又太过多情,是一副精明得让人心存顾虑的长相。因为身高总是高出女角半个脑袋,侍女的角色是轮不着她的,孤身漂泊的几年里,她演得最多的就是女尸和女鬼。
黎子秋捧着瓷碗,嘴抵在碗边用塑料筷子把面往嘴里赶。岑俞的药才抿了几口,黎子秋的泡面已经见底了。
“女侠豪迈。”岑俞撇了一眼打趣道。
“少爷优雅。”黎子秋也不落下风地讽了回去。
两人突然相视一笑,想到了最初给对方的微信备注——
野蛮女。
装逼男。
岑俞把茶杯里最后一口药喝完,眯着眼砸吧苦味。黎子秋靠在岑俞的肩膀上打了一个超级无敌大哈欠。事实证明,人的第一印象往往离奇的不准,第一眼看不惯的人,在相处的日子后也会成为互知心事的好友,比如黎子秋和岑俞。
“困就去休息,碗一会我一起洗。”岑俞轻柔地推搡了一下黎子秋的头小声说道。
黎子秋的头拔萝卜似的抬起来,迷迷瞪瞪地说:“《醉江南》那个组要招人,去不去?”
“哪个导演?”
岑俞叹息似的问道,声音又低又小,悠悠然飘到黎子秋的耳朵里。他把水杯搁在茶几上,整个人倒进沙发里,黎子秋也顺势滑下去。
“新人,是个女导演。”黎子秋偏头看了一眼岑俞继续说,“从美利坚回来的女文青,听说是大美女,人美心善,活菩萨的那一款。陪我去嘛小鱼哥,说不定咱俩能聘个善男信女当当。”
“咱俩充其量一个紫竹林,一个通天河。善男信女是要烧香火钱的,我们那仨瓜俩枣,还是算了吧。”岑俞摆了摆手,闭上眼打了个哈欠。
黎子秋坐直了身子,盯着岑俞老神在在的样子,开口想要说什么,又咽下去躺下来。过了没一会儿,又坐了起来。几次三番,纵使岑俞有心想睡,也被黎子秋这个要大闹天宫的架势给搅腾醒了。“怎么了女侠,阴曹地府也是要睡觉的。”
“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去试一试,万一呢?死马活马能卖钱就是好马。”黎子秋攥着岑俞的手,整个人摇得像一片海草,撒泼打滚似的喊道:“去嘛去嘛!”
岑俞把手拔了两下,无果,冷冷地撇下一句:“不去。”
“岑少爷,岑大少爷!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没牌硬耍的臭毛病改一改啊?”黎子秋腾一下坐直,两只手把岑俞攥得更紧了。
岑俞半眯着眼冷冷地扫过黎子秋的面容道:“我那是对艺术有追求。什么阿猫阿狗都涌进来,端一盘屎味巧克力还要说是西洋进口。”
“是是是,您是老艺术家,老饿肚子艺术家。”黎子秋冲着岑俞翻了个白眼,把岑俞的手甩开,仰面躺倒沙发上。“那你去不去面?”
“去呗。女侠都开口了,那鄙人就拨冗陪你去看看吧。”岑俞的声音中掺杂进若有似无的笑意,两人肩膀抵着肩膀,沉默了许久,黎子秋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臭屁鬼!”
岑俞的声音也幽幽的飘过来:“过奖。”
黑夜中听起来像两束绽放的烟花,一枚是大红色,炸得又大又圆,一枚是蓝色,分成几支,炸成几朵小花。
[眼镜]女鬼敲门knock knock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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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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