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靠近苜坂田机场的上空,开始减速。岑俞把遮光眼罩推到额头上,眼睛和鼻梁上被压出一副红粉墨镜。他微微眯眼将光尽量少的容纳进眼睛里,适应了一阵后,抬手遮掉大部分光,用另一只手推搡了一下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张芜。
从高空中快速下降的气压有些压耳,强烈的不适让岑俞欲呕。飞机平稳落地,舱门打开,一股新鲜的、干燥的空气涌进岑俞的鼻腔。故土重逢,首先见面的是味道。
岑俞跟着人流一起下了飞机,出机场的瞬间他甚至想欢呼。张芜推着大行李箱和工作人员交接完事宜,装道具的面包车才姗姗来迟。张芜钻进车里,又探出了半个身子冲岑俞大喊:“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想好了就过来,我在片场等你。”
岑俞点了点头,目送灰色的小车离开。
不久后,一辆红色桑塔纳停在他面前,玻璃窗缓慢降下来露出两张久别重逢的脸。
“上车。”
胡国鹏的声音滚进岑俞耳朵里,话音中似乎有绒毛,刮得岑俞耳朵痒痒的。岑俞抱着大背包钻进车后的后排,黎子秋转过回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下一秒——
“恭迎俞妃回宫,俞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黎子秋一边喊一边捏爆手里的礼花枪,细小的金色彩片从车的顶棚散落下来,像一场金色的雨打湿了岑俞干涸的喉咙。“岑俞!岑俞!”
岑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只手指挥家似的挥来挥去做了一个收的动作,“低调低调。”
“车后座放了零食和蛋糕,梨子听说你今天的航班是上午九点落地想着你肯定没吃东西,就给你提前准备了。你挑挑看有没有和你胃口的。”胡国鹏带着方框墨镜对着后视镜里的岑俞挑了挑眉。
“不好吃也得咽下去,这都是本姑娘精心挑选的外卖。不容忤逆!”最后四个字黎子秋咬得格外用力,飞扬的长眉,一皱一皱的鼻子,岑俞咬着黄油吐司,临近冬天莫名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看着黎子秋不自觉地嘴角勾了勾,黎子秋和栀子花的基因匹配程度大概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八,特别是那股“管你喜不喜欢,都给老娘闻”的心气。
过了四个红绿灯,在黎子秋第三十二次偷偷在后视镜里瞟岑俞被岑俞抓包后,黎子秋将装模作样的手机放到一边的置物格里,一脸好奇地看着岑俞。
“想问什么就问吧。”岑俞头也不抬,将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
“你现在这个样子,每天照镜子别不别扭啊?”
岑俞原本明媚的脸立即沉了下来,抿着嘴不说话。不夸张地讲,他铁青一块的脸走进煤炭堆里都能实现完美无公差。
黎子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悻悻地闭上了嘴,假装低头玩手机逃避尴尬的气氛。胡国鹏的眼睛在眼眶中咕噜咕噜地转动,车平稳地向前推进,而胡国鹏的眼下、太阳穴好像都皲裂开,长出两对新的眼睛,一对偷瞟岑俞,一对注视黎子秋。
寂静是一根大鼻子针,岑俞低沉的声音从中穿了进来。
“要是有一部戏找到你,让你演一个癌症病人,需要你剃光你最宝贝的黑长直,你剃不剃?”
黎子秋犹豫地咬着手指甲上的死皮,磨蹭又含糊地说:“剃吧。”
“那你每天照镜子别不别扭?”
黎子秋没说话,胡国鹏赶忙出声打圆场,:“有点过了啊岑俞。”
“那没办法,我这种人穷的时候穷酸又清高,等有了钱还会更刻薄。”岑俞咧着嘴,轻笑了两声。“况且没有恶意的提问就是善意吗?提问人在同种情况下觉得尴尬说明这个提问本来就有问题。”
黎子秋的指甲不自然地扎进肉里,突然呼出一口长气,“是是是,我说话不过脑,让岑影帝难受了,对不起!”
“小事。梨子女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可以一会陪我去趟德基。”
“行啊!等会我看看……”黎子秋猛地抬起头,把脸凑到车载屏幕前,“明天行不行?月底了好几个组的款还没结。明天疯狂星期四,你随便点。”
岑俞听着低头淡笑把手机导航调到最大声递给胡国鹏,“胡嗲嗲,先不回大观园了。你跟导航走,我们去这。”
胡国鹏接过岑俞的手机在方向盘边架好,匆匆忙忙瞟了一下,兀的瞳孔放大猛踩一脚油门,林志玲姐姐的声音温柔地从手机的音孔里响了出来和胡国鹏的声音重叠。
“德基商贸?!”“准备出发,全程七十八公里,预计通行一小时三十七分。”
岑俞噗嗤一笑,抬手顶了一下眼镜。啤酒盖一般厚的镜片把投射进来的阳光切片,折出各色景片,岑俞的笑眼藏在后面,像许许多多的岑俞同时笑了起来。
车驶下高架桥,茭白色的圆环围栏被甩到身后,岑俞冷漠的面皮尽可能地压住爆裂开的喜悦,手指颤抖着点开银行的短信。
他的血管里似乎有东西在发芽。
岑俞靠在车椅上,大脑混沌地打了一个哈欠。胡国鹏瞟后视镜时看到岑俞下滑的手臂和疲惫的睡眼,默默调小了电台,低沉的男中音像手风琴,悠扬飘远。
“……名分是什么?名分是我这样的人考虑的吗?”
岑俞皱了皱眼皮,困意上头,迷迷糊糊地撇了撇嘴。
天是缝在两幢灰白泥旧房中的一块水洗斜织纹牛仔布条,洗得次数太多,中间是粗糙的白色。房子和房子间的间距很短,像两个光臂的巨人肩抵着肩,四轮汽车是绝对无法通过的。房子下面的门店闪着彩灯,常换老板。如今是一家火锅店,一家炒菜店,一家螺蛳粉店。
每家门口放一只齐胸的绿色大桶和两个看不出颜色的小桶,常年盛着泔水。路上满是补丁,被油水泼了数年,崎岖而光滑。电线像中年女人的□□一样垂下来,哺乳这里的家家户户。岑俞屏息,双手捏紧把手,从巷子里冲到主干道上,天空撕开的瞬间,三只黑鸟也一起从巷子里飞了出来。
岑俞领到的头盔是小一号的女士头盔,刚戴上时有些压耳,时间一长,折叠的耳朵被挤压得红肿发疼,就如同穿进一双只有一点不合脚的鞋子,可能绑带太紧,脚跟太磨,或是脚趾太挤。
一开始还能忍耐,往后越来越痛,却成了习惯。岑俞注视着马路上的人群和车辆,下午三点,工作日,除了零星在横冲直撞的骑手,这个时间的道路散发着一股无业游民的樟树子的味道,往后很久,岑俞闻到樟树的味道,都误以为那是焦虑果实被挤爆的血腥味。
一个小女孩倒坐在电瓶车的后座,骑车的是一个脸皱巴巴的女人。这样的时间点,女人应该在工作,女孩应该在上学,岑俞想着,拧紧油门越过她们。
规矩、意义,人们所追寻的,循规蹈矩的。岑俞抬头看向天空,是纯度很高的青色,没有云。如果不追求一致的人生,不主动走进机械履带中,是不是就能从刻板的意义中跳出来。一股虚无撞过来,岑俞的车被掀倒在地。他劫后余生地摊坐在地上粗喘,喉咙阵阵紧缩,要活着。
活着。
岑俞的头猛地往前栽了一下,惯性将他从睡梦中拽起来。他揉了揉眼,把眼镜架好凑头到前排,眯着眼睛看导航。一边打哈欠,一边问胡国鹏:“还要多久?”
胡国鹏被他传染,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下高架就到了,你把车窗降下来醒醒神。”
胡国鹏听的电台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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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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