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俞站在商场门口,镜片反光,长久地吐出一口气。看到这栋高耸建筑时,他大脑是空的,而后又浮现许许多多的念头。二十五万,一笔巨款,突然像馅饼一样砸在他头上。心脏跳得快,震痛。他的皮肉都是三十岁的,只剩下这颗心,还是二十岁,还是大二那个躺在床上吹牛扯屁,幻想奢牌豪车代言拿到手软的巨星胚胎。他真的有钱了,虽然不至于左手保时捷右手爱马仕,但他确确实实有了一点点虚荣的能力。
黎子秋顺着岑俞的视线看过去,除了被玻璃反光刺得眼前黑影乱飘以外一无所获,遂不爽地用手肘戳了一下岑俞,眯着眼道,“少爷您头一天放出来,本来就看不清,再看一会该看不见了。”
胡国鹏停好车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
岑俞被太阳蒸得有些头疼脑胀,不免也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手扶在黎子秋肩膀上,假装天桥底下算命的瞎子:“好姑娘,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现在有两个活动积福报攒功德,第一个是投币一元助力秦始皇复活……”
岑俞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子秋迅速切断,“我选二。”
“二是帮瞎子回家。”
黎子秋回头无语地撇了岑俞一眼,手掌毫不留情面地把岑俞手背拍得啪一声脆响,抖肩把那只手甩了下去。“自己走!”
岑俞轻笑两声,甩了甩发麻的手,从善如流地侧身避过黎子秋走进商场。黎子秋抱臂皱着眉,跟着岑俞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吐槽:“台州的风水还是太咬人了,把我哥养成M了。”
此言一出,岑俞和胡国鹏皆是一怔,一个脸黑一个脸红。胡国鹏憋得五官七扭八歪,和岑俞铁青的脸一对视,登时破了功,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像所有的云都是在那一笑的时候突然散开的。所谓远大前程噗一下从纸上跳起来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岑俞踉跄了一下,胡国鹏连忙跟过去在他眼皮子底下笑得更大声了。岑俞斜了胡国鹏一眼,幽怨地看着黎子秋道:“你小脑瓜里一天天都装了啥啊。”
黎子秋挑了挑眉毛,笑眯眯地快速走过去挎住岑俞的手臂,“诶哟,女孩子的快乐你们男人是不会懂的。”
岑俞偷偷和胡国鹏对视了一眼。
【他可太懂了】
三个人说笑了几句,走马观花看了几家店,黎子秋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性子,走得蹑手蹑脚,像是陈列的奢侈品要咬她一口似的。纵使被价格吓得走起来飞快,可毕竟还是对闪闪发光的东西向往的年纪,半只脚踏在一个声色犬马的圈子里,谁不想光鲜亮丽呢?黎子秋偷偷瞟了几眼,她走在前面,胡国鹏和岑俞在后面拖拖拉拉的吊车尾,两个人头挨得很近,唧唧歪歪的,不知道又在偷偷说什么小话。
出了店,黎子秋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大口呼吸起来,岑俞微皱起眉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饿不饿,先去吃东西吧。”
黎子秋点点头,被两位男士半哄半骗地进了一家“黑灯瞎火”的米其林。
胡国鹏在和服务员点单,叽里咕噜说什么黎子秋也听不清,只是手心慢慢沁出了一层冷汗。岑俞用肩膀耸了耸她,轻快地说道:“怎么样?你胡爹爹假正经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吧。他可是打算狠狠敲我一笔的,一会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你就开开心心吃,就当打倒资本主义了。”
岑俞对上黎子秋局促的眼睛,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脑袋里叮呤咣啷的,憋不出来一句话。说来也奇怪,他和黎子秋互呛的时候,两个人你来我往噎人的话脱口而出,引经据典,修辞手法更是登堂入室,可每当这个时候,每当他真的应该长嘴的时候,他又像一个哑炮,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女侠,要是你觉得待得不舒服我们就走,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岑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想到这里来吃饭的,大抵是出于暴发户的心理,要把以前没见过的世面通通见识一面,然后又端起他艺术家清高的架子,轻飘飘留下一句不过如此。
黎子秋看着岑俞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扫兴,吃个饭而已又不是送死,她堂堂女侠,怎么能被一顿饭吓到。
“就吃这个!”黎子秋翻开桌上的菜单,密密麻麻地长英文看也看不懂,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索性潇洒一指,“服务员,我要这个SA什么LA什么的。”
上来的第一道菜就是黎子秋女士点的小提琴曲。黑天瞎地,三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地听完了十分钟的锯木头表演,有气无力地鼓了鼓掌。
目送高鼻子白皮的外国友人离开餐位以后,黎子秋幽怨地看了岑俞一眼,“我算知道国外为什么人少了,天天干的都是吃饱撑着的事。”
一个小餐车推了过来,礼仪周全的服务生端上来三个手大的小碟,小碟中间是两块面包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佐料。服务员的长篇大论听得三个人此次彼伏地打哈欠,还要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等服务员背过身立马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又开始听讲座。黎子秋的眼神更哀怨了,小声凑到岑俞的耳边吐槽:“话说早了。”
岑俞用手肘戳了戳黎子秋胳膊,小声回:“你们先吃,我听人说废话就想上厕所。”
刚要动身就被梨子秋扥住袖子,“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等服务员拿下一盘菜的间隙,迅速起身一溜烟走了,胡国鹏没来得及跟上团,只能咧着嘴乖宝宝一个继续当假笑男孩。
岑俞关上隔间的门,有些无趣地沉下眼睛,开闸放水。冲水声在身后响了起来,他推开门,无神的眼睛突然闯进来一条竖长的白影子。
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洗手台边,脖子上印着一个亮眼的唇印。
岑俞的瞳孔猛地缩小,他的头僵住了,一动不动地透过镜子惊讶地看着男人。“林湘!”
男人原本垂着头漫不经心地接水蹭花脖子上的唇印,听到岑俞的声音,左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一抬眼,透过镜子和岑俞对视,只一眼,又兴致缺缺地低下头,“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签名不行,合照的话,出去再照吧。”
水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那件薄衬衣腹背受敌,领子前胸都**的。唇印被男人的胡乱动作蹭得更花,像被人用力掐过而留下的红痕。
越发**了。
“我不是……你……”岑俞声音小如蚊鸣,吞吞吐吐更像个是会张嘴的哑巴。他虽然脑子愣神手上动作却很快,两只手在身上蝴蝶似的各个口袋翻飞了一阵,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林湘斜了一眼,礼貌地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手指的触感太陌生了,几乎没有温度。和林湘本人一样,冷冷的。岑俞不敢直接盯着林湘看,只是透过镜子,偷偷地看。看纸巾贴在脖颈上吸干了水,看白皙纤长的手指拨开领口,看两瓣殷红的唇,看白瓷似的细腻皮肤,和一双幽幽含水的眼睛。林湘的睫毛很长,垂下一小片阴影盖住眼睛,像一帘珠帘,把岑俞隔在外面。
那人似乎并不想叙旧,对着镜子整理好,头也不回地走了。岑俞如五雷轰顶似的站在原地,直到那人走了很久才回过神,木讷地看着镜子,嘴里喃喃:“怎么会是你啊……”
学生时代的初恋总是难忘的,不论男女,哪怕是男男。对岑俞来说,林湘不是难忘,是刻骨。就算他今天死,明天送去火葬场里烧成白灰,内脏里窝藏的那些嫉妒怨恨都随风扬了,也仍有一点点执念的魂魄趴在他心口的位置,已经辨不出爱恨,他只是太想他了。
岑俞愣神了太久,当他从卫生间出去的时候,黎子秋已经变换了第三十六种站姿,跟腱抽筋脚底发麻,手机可以摊鸡蛋,八分熟。岑俞看见黎子秋盯着自己的眼神,不自觉咽了口口水,赶紧谄媚地笑了两声。
“你掉进去了啊!”
岑俞挎着黎子秋的胳膊,耸着人一起走:“女侠我错了。走走走,咱们回去听讲座去。”
黎子秋哼哼了两声,一想到有好吃的又立马开开心心的了。
三个人在服务员的高谈阔论里吃了个七分饱。黎子秋撑着脑袋,悻悻地打了个哈欠。“少爷,吃完还逛吗?”
岑俞呆了一会,突然回过神似的,看着黎子秋:“啊?你说什么?”
胡国鹏见状接茬:“少爷吃懵了。他大学就这样,一听课就犯困。我准备撤了,下午还有个组要带。你们要是想继续玩,我就把车留给你俩,万一少爷冲动消费也有个放东西的地方。”
岑俞从回来就一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像一台老式留声机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回去吧。”
下到地下停车场,岑俞猛地一激灵,冲胡国鹏喊了一句:“我手机好像落餐厅了,你带梨子先去车里等我。”说完拔腿就跑。
梨子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来什么,只好听话地跟着胡国鹏先去找车。
岑俞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明明已经三十岁的人,居然还会为了十几年前的人变得方寸大乱,麻手麻脚,连一开始来德基的目的也忘了。巨大的商场,他跑得快断了气,手撑在膝盖上粗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对销售员说:“橱窗里的……那条……围巾卖吗?我要买。”
“不好意思啊,那件商品没有现货了,最后一件刚刚被……”销售员往后望了一眼,突然改口,“啊,可以的先生,这边付款。”
岑俞喘匀了气,跟着销售员去结款,拿着东西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林湘才从休息室里探出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岑俞小小的影子。
柳姗从沙发上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搂住林湘的腰,脸贴在他的背后上,撒娇似的问:“谁啊,能叫你把看上的东西让出去。”
林湘把她的手拂开,冷漠的眼刀飞到柳姗身上,“少问少管。”
“哦哟,湘湘美女转性啦。干嘛这么严肃啊,我都有点不认识你了。”柳姗不在林湘身边自讨没趣,一边揶揄他,一边对着镜子试推进来的大衣。
“你本来就没认识过我。”林湘小声说着,转脸又挂上了笑,“好姐姐,弟弟都陪你一上午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放弟弟出去透透气吧。”
柳姗把风衣抛回沙发上,伸出指头对着林湘摇了摇。“我要不把你栓棉裤腰上,你小子指不定能给我刷新多少段露水情缘呢。为了公关小哥哥们的身心健康你就老实待着吧,一会儿还有个局,林导也去,你好好表现。去,把这套试试。”说着拎起一件外套丢过去。
林湘抿了抿嘴不清不愿地套上衣服,“我顶着个大红唇印子出去,哪滴露水愿意和我情缘啊。”
“愿赌服输,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介意啊。”柳姗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走过去用手肘戳了一下林湘,“怎么,真遇到露水了?”
林湘抿着嘴,不回答。
有时候,大多时候,不回答就是一种回答。柳姗觉得林湘有事,而且是个翻天覆地的大事,敢叫日月换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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