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叶臭着脸从休息室里走出来,坐在驾驶位的松子和坐在后座上的吴恩瑞在后视镜里对眼相视,默契识相地闭上嘴巴。
车内一片安静。松子默默地开着车,吴恩瑞静静地用手机发消息给成是美,周叶闷着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良久,周叶才用不大的声音说道:“松子,等下你送吴秘书回家,送完再过来接我。”
就连松子都觉得周叶有点太宝贝吴恩瑞了,之前只是看吴恩瑞受伤了,腿脚不方便走路,便听周少爷的,准时准点送吴恩瑞回家。但现在吴恩瑞伤好了,况且也是个大白天,实在没有再遇到危险的道理。松子有时候挺疑惑这位周少爷口不对心的行为,他也不知道周少爷这唱的是哪出。
吴恩瑞果然委婉拒绝了:“不用麻烦松子,我等等先不回家,打算去Bella家看看她。她骨折了,这段时间我忙,都是麻烦Kristy在照顾,趁周末有空我去顶一下她的班。”
周叶挑眉:“Kristy现在是不是在Bella那长住了?”
吴恩瑞迟疑地点点头:“好像是,上周我去Bella家给她送电脑,看到Kristy也在。”
周叶突然想到刚刚富梓天的惊人发言,好死不死,他又想起Kristy的小众取向。他一下没忍住问道:“吴恩瑞,你现在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一直在悄悄听对话的松子不禁把眼睛瞪成了铜铃,慌乱中不小心碰到雨刮器,雨刮器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在大太阳下的车玻璃面干干地刮了一遭。
吴恩瑞也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当头一棒,像脑内的CPU没办法处理程序般,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什……什么?我……我没听清……”
周叶此刻才觉得自己被富梓天下了降头,跟中了邪一样不过脑子的说话。他也不知道是跟自己怄气,还是觉得刚那番话令人羞愧,他撇过头去摆摆手:“当我没问,你要去就去吧,早点回家。”
车开到酒店后,松子先去停车,吴恩瑞和周叶进到大堂,便有服务员领着两位上顶楼的套房。吴恩瑞上去和成是美打了声招呼,完成了周叶的“交接仪式”,才准备离开。成是美留吴恩瑞一起吃饭,吴恩瑞自知这顿饭意义重大,从对方角度来说,周叶身边的异性越少越好,便以要去照顾Bella为由婉拒了。
成是美没说什么,她也知道吴恩瑞病的时候都是Bella在照顾,况且今天也是周末,硬留吴恩瑞下来倒像是加班了。成是美便和周叶进了套房。
吴恩瑞偷偷打量了午宴的规格,排场非常大,私密性也极好。孙家的势力不小,如果周叶能和孙家孙女联姻,那绝对是他日后的一个强力支柱。吴恩瑞不禁感叹,这孙女都还没回国呢,就已经是这排场了,要是回国办订婚宴,那得轰动整个S市的商业圈了吧?
吴恩瑞在等电梯下楼时,闻到了阵阵佳肴味,像终于唤起了身体的器官,肚子饿得发出轻声抗议。吴恩瑞这才想起自己早上煮了两个鸡蛋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成是美派去找人了。现在两个水煮蛋已经凉掉,安静地躺在自己包里。
这边的吴恩瑞在挨饿,那边的周叶食不下咽。
面对一桌的婶叔伯爷,都是S市各知名集团企业的董事和大股东。周叶当然知道和这一桌的人打好关系,将对自己的未来有很大帮助。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和孙家孙女孙旭琳联姻,他如果能讨好孙家爷爷,拿下这门婚事,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但他现在实在兴致不高。大清早,富梓天就说有重大进展告诉他,但要求周叶要跟他比比车,周叶都好久没来玩车了。周叶想着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便应下和富梓天的比赛邀请。富梓天给他看了火车站的监控后,他实在无法心神安宁地坐下来聊天应酬。
一想到姓吕的来了S市,一想到富梓天说的那番话,吴恩瑞可能有机会和姓吕的复合,他宁可姓吕的把坏事做尽,冲上来就要取吴恩瑞的命,也好过让他跪在吴恩瑞面前,请求吴恩瑞原谅他。
吴恩瑞怎么会执迷不悟,给这样的烂人机会呢?周叶虽然猜测吴恩瑞不会这样做,但忍不住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万一这个善良的、性格温和的吴恩瑞真得了什么斯德哥尔摩的狗屁症状,真的原谅了这个男人……这让周叶有点抓狂。
还有,吴恩瑞在听完富梓天对午宴的介绍后,也过于冷静得离谱了,周叶有些挫败——以往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在他糖衣炮弹的攻击下,不产生些暧昧情愫的。他身边从不缺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沉浸在他帅气多金皮囊、多情内里的女人数不胜数。本以为自己经营了这么久的美好形象能让吴恩瑞对他产生依赖,最后死心塌地跟在自己身边,可刚刚在听闻午宴是一场隐形的“订婚宴”时,他甚至没有看到吴恩瑞脸上有半点波动。
富梓天惊讶问出的那句“你没点失落感吗”时,周叶心里也是这样疑问的。
你就舍得我跟别人订婚?你就没有一点失落?
周叶烦躁地把前方的酒一饮而尽,他觉得自己魅力出了点问题,自尊心好胜的他甚至有点想把吴恩瑞这个恩情还掉之后,就再也不要想方设法的“勾引”她了。是嘛!吴恩瑞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若是让她爱上自己,后面自己还要回应她的爱慕,不回应的话,这么好的工作助手一气之下离职了怎么办?如果一直回应她的爱慕,老子以后还怎么找别的女人?订婚怎么办?
衡量了利弊之后,周叶把心中异样的情绪赶走,决定把吴恩瑞心里那根刺拔掉就算了,当时还了人情,以后自己就别再招惹她了。
孙家长辈可不知道这位周少爷满脑子都是别的女人,以为他是对桌上长辈的谈话内容颇有见地,便问了问他对他们所说的内容的看法。周叶从小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打着圈儿把话题接过来又抛出去。一番交谈下来,孙家长辈对他颇为满意。
外传这周叶是花花肠子、满嘴跑火车、没有投资头脑的富家公子,但今天见面,谈吐之间还是能感受到,成是美没有落下对周叶的培养,甚至周叶的商业思维有年轻人的创造力,又不失老派企业家的稳重感。孙家老爷子识人精准,一顿饭就笑呵呵地把周叶和自己孙女的婚事敲定下来,就连成是美都有些惊讶孙家老爷子的果断。
午宴结束后,周叶还要陪孙家老爷子去高尔夫球场练手。到了球场后,周叶跟松子说:“你现在去公司,把最近两周的大堂监控调出来,等等我给你发个人的照片,你对一下,有没有在监控里看到这个人。看到立刻跟我说。”
松子接到照片,疑惑着照片里的男人怎么没见过。他最近是越来越不知道这个周少爷在干什么了,想一出是一出。
吴恩瑞从酒店出来后打了车去Bella家。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隔着车窗照进来,她才缓缓涌上来一些异样的情绪。
从富梓天口中得知这场午宴很有可能就是周叶的准订婚宴时,自己心里竟然有种从高空向下坠的感觉,那个深渊深不见底,让她有些难以呼吸。她没有表现出来,也不愿意去深究。
就像拍卖会上,对心爱的展品因财力不够而失去获得展品的机会——她不会怪为什么别人有钱与她竞争,她只会怪自己捉襟见肘的荷包,带着自卑灰溜溜地从后门离开会场。
吴恩瑞打开手机,翻出鸢黛那则新闻,找到之前煮饭阿姨女儿说她和周叶看起来很般配的照片,那是唯一一张她和周叶的合照。照片里的周叶笔直地站在台上,和众多人一起剪彩,年轻有为帅气突出,而自己站在周叶的旁边并不起眼。吴恩瑞悄悄地把照片拉大,拉到屏幕只有他们两个。
她很快意识到她的行为逾越了,立刻退了出来,关掉手机屏幕。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些许刺眼,让眼眶泛起没来由酸涩,她闭上了眼,任由思绪切成片段,一幕幕地在脑海里切换播放。周叶捧着姜汤在门口等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也怕你有事”、在她噩梦时呼唤她的名字……
计程车到了Bella家,吴恩瑞快速地收起脑内的幻影,重重吐了一口气,把所有情绪都整理好,才下了车按电梯上楼。
事实证明,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朋友家玩一玩,就能快速好起来。整个下午,吴恩瑞被单手玩Switch的Bella笨拙的样子逗笑,晚上又尝了尝Kristy的手艺,心情大好,吃饱喝足拎包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家了。
就在吴恩瑞离开的半个小时后,Kristy接到周叶的来电。“喂”都没说出口,周叶就已经快速地问出了问题:“上周三中午,吴恩瑞是不是去了你们那?”
Kristy想了想,距离上次偷摸抽烟已经四天过去了,掐指一算,确实是周三。她用叉子叉了一个青提往Bella嘴里塞,慢悠悠地说:“是啊,上周三她来给Bella送电脑,怎么了?”
“那天你看到她,有没有觉得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叶又问。
“……没有啊,挺正常的。她今天也挺正常的。”Kristy回想了一下,没觉得吴恩瑞有不对劲的地方。
“……”周叶那边陷入沉默,最后闷闷地说声“没事了”就挂了电话。
Kristy觉得不对劲的人是周叶,挂电话的时候顺便翻了个白眼。
周叶确实不对劲,他现在看着松子传过来的影片,拿手机的手止不住发抖。
监控录像显示,吕焕京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背着双肩电脑包,看起来和上班族毫无二致,所以哪怕这一周他都在公司一楼的咖啡厅坐着,从白天坐到晚上,都没有人觉得异常。他的身体侧向公司出入口闸门,似乎在观察着进出的人。显而易见,他一定是从哪里得知了吴恩瑞在这里工作,他在找吴恩瑞。
他不知道的是,吴恩瑞这一周要么跑外勤,要么直接从地下车库上楼,没有出现在一楼大堂的机会。所以他守株待兔了两天,都没有结果。
直到周三中午,吴恩瑞急匆匆地从大楼里拿着电脑包出来,男人才终于有了动静。画面中很明显能看到,男人愣在原地几秒,便快步追上吴恩瑞的脚步,走出了画面。
他们到底有没有遇见?从Kristy的话中和这几天吴恩瑞的表现来看,吴恩瑞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也就是说,吴恩瑞并没有见过吕焕京。周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等了那么久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但并没有急着上前相认,而是一直在蛰伏等待。他在等什么?周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面几天,男人就再也没出现在公司的监控画面内。周叶推测男人应该是跟着吴恩瑞去了Bella家。但下午吴恩瑞又跟着自己去了工厂,在路上一向警觉跟车的松子也没有发现有跟踪的状况。难道男人只跟到了Bella家?他会不会以为那是吴恩瑞家?正当周叶狐疑,他又接到了Kristy的电话。
这次轮到周叶没来得及说“喂”,Kristy就不带喘气地快速说道:“你要说那天有奇怪的事,我还真想到一个。”
周叶立刻警觉起来,问:“什么事?”
“那天我送吴恩瑞下楼,她等车的时候我俩在门口聊了会天。她走了我又站着抽了会儿烟没上楼,不过我感觉有人在看我。”Kristy也是下楼丢垃圾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架空层,才想起那天有个人影从视线盲区里溜走。她那天没把这当回事儿,所以周叶问她的时候,她没想起来。
周叶的语气有些着急:“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了吗?”
Kristy似乎感受到了事态的不对劲:“我没看清,我记得应该是穿着白色的衣服。到底怎么了?”
听到这里周叶心凉了一大截,他立刻起身加快脚步去车库,声音也随着走动变得急促起来:“吴恩瑞现在还在你们家吗?让她别走,我去接她。”
Kristy看了看表:“她已经走了,四十分钟前她离开的,估摸这个点儿该到家了。”
Kristy感觉到周叶那边停下了脚步,还没等她开口,周叶就挂了电话。
吴恩瑞从Bella家打车回自己家,到小区时,吴恩瑞摸摸自己吃饱喝足圆滚滚的肚皮,又想到绕在周叶身边网红美女们纤瘦的小腰,她不知怎的想爬楼梯上楼,美其名曰消消食。
楼道里的灯还没修好,吴恩瑞只能用手机开手电筒,靠着手机的照明走上去。她上楼梯上到第二层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以为低楼层的住户等不及电梯也走楼梯上来。但是当她走到第七层时,后面脚步声还是没有停。
吴恩瑞加快脚步,后面那人也加快脚步。她立刻警觉了起来,她在第十层推了楼梯消防门出去,站在住户层楼道里的监控下,重新按了电梯,同时警觉地看着楼梯口。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男人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
吴恩瑞看清楚男人的面貌后,不由自主骤缩瞳孔,熟悉的样貌,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味道,还有那个萦绕在梦里常常成为梦魇的声音。
吕焕京眼眶里带着血丝,发青的胡渣底下薄唇微张,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
“好久不见啊,恩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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