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吴恩瑞谈自己20岁至30岁的生活,吴恩瑞只会淡淡地回复“没什么好说的”,避而不谈,把话题扯向别处。
并非是没什么好说的,而是她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敢谈论。她在这十年间经历了太多事情,像一根刺扎在她的血肉里,她碰一碰,就会带动周围的神经发出剧烈的疼痛感。这根刺,就是吕焕京钉在她身体里,无法拔除的顽疾。
吴恩瑞本科毕业于重点大学,有着令人艳羡的学历背景和漂亮脸蛋。吕焕京是她校招进的公司遇到的不同部门的上级主管。在新人入职宴会上,吕焕京就注意到了花丛中最美的吴恩瑞,替初入职场的她挡了许多酒,挡了许多同期进来想要靠近吴恩瑞的男生。宴会结束后,还体贴地给吴恩瑞叫了代驾,自己也跟着坐上了车,说要看着吴恩瑞回到家才放心。
吴恩瑞本以为吕焕京也像其他颇有想法的男人一样,想在没人的地方对自己动手动脚。但那天晚上,吕焕京只是单纯地送吴恩瑞回家,到达目的地后,一脸放心地离开。中间两人只是普通地聊聊天,吕焕京用风趣幽默几次逗笑吴恩瑞,并没有发生吴恩瑞担心的职场骚扰事件。
这让吴恩瑞对吕焕京的印象非常好。后来,也经常在吃饭的时候,听吕焕京部门的同期说他是个健谈又绅士的人,风评很好,部门的人都很喜欢他。所以后来吕焕京开始追求吴恩瑞,吴恩瑞也没有拒绝,且经常被吕焕京的体贴打动。
当时的吕焕京体贴到什么程度呢?从吴恩瑞早上起床睁眼开始,就会收到吕焕京的早安信息,出门上班时他一定是停在小区门口等着吴恩瑞,每天早上变着花样给吴恩瑞**心早餐。每天晚上,吕焕京都雷打不动地送吴恩瑞回家,有时两人会去探探好吃的店,看看电影,像一对正在暧昧期的男女。
最神奇的是,只要吴恩瑞工作遇到困难,吕焕京都会第一时间从天而降,想方设法地帮吴恩瑞解决。在数不清多少次的英雄救美后,吴恩瑞慢慢变得非常信赖吕焕京,也慢慢习惯吕焕京占据她生活的全部时间。
众人皆知这位颇得老板喜爱的中层领导对吴恩瑞的特别照顾,便也有意无意地在各种聚会上起哄。久而久之,吴恩瑞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吕焕京的追求,他俩也就成了公司颜值最高的“金童玉女”。
谈恋爱了,就避免不了聊到谈婚论嫁。吴恩瑞的父母见过吕焕京,觉得男人虽然学历不高,但小伙子人上进,待人处事风度礼貌,事业也蒸蒸日上,是个能托付的好对象。唯一有一点让他们犹豫的,是吕焕京那个每月都要交付高昂医疗费躺在床上病重的母亲。
吕焕京是单亲家庭,由母亲带大。他母亲因常年辛苦劳作,身体积劳成疾患了早期肺癌,住院治疗已有一段时日,昂贵的医疗费都是吕焕京一人承担。好在吕焕京在市场部的业绩好,又讨领导欢心,可以支撑起母亲医疗费的重担。
吴恩瑞在和吕焕京确认关系后,第一次去见吕焕京母亲时,吕母就表现出自己出奇地喜欢吴恩瑞,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把吴恩瑞夸到天上去,好像恨不得让吴恩瑞做自己女儿。吕焕京还当这吴恩瑞的面,笑着调侃自己的母亲:“敢情我这亲儿子就是个桥梁,给你俩搭上线,就不要我了是吧?”
吴恩瑞能感觉到吕焕京母子俩对自己特别好,每次去看吕母,她都抓着吴恩瑞的手唠家常,欢欢喜喜的。后来到谈婚论嫁,吕母凄苦地说着以前多么的不容易,还说自己命不久矣,她想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儿子成婚,她才安心。
那时的吕焕京也会在深夜抱着吴恩瑞流泪,跟她透露自己的压力有多大,他有多想补偿他母亲。他觉得自己不够有孝心,还没能给母亲幸福的生活,母亲就要走向生命尽头,他想趁母亲病情还没加重,帮母亲完成心愿。
像三明治里的鸡蛋芯被左右夹击,心软的吴恩瑞看着病入中期的老妇人,又安抚着在自己怀里的吕焕京,便答应了吕焕京的求婚,并决定要一起承担他母亲的费用。吴恩瑞的父母是比较传统的家庭,觉得女生到了25岁就该成婚,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所以在一起的两年后,两人就开始筹备婚礼。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吕焕京的业务变得忙了起来,经常夜不归宿,要么说是陪客户,要么说是去医院照顾母亲。以前吕焕京还会给吴恩瑞做早餐,现在反过来都是吴恩瑞给吕焕京做一日三餐。吕焕京当时说自己这么忙,是为了赚钱给吴恩瑞婚后更美好的生活。当时的吴恩瑞相信了,默默在家等吕焕京,有时睡过去醒过来,家里都是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吕焕京回来没。
吴恩瑞再去医院看吕焕京的母亲,不知何时吕焕京的母亲换到了医院的VIP病房。吴恩瑞猜测是吕焕京最近忙,赚的钱也比较多,可以给母亲一个更好的就医环境。但她也敏锐的感觉到,吕焕京的母亲没有像以前那么亲切了,也不会抓着她的手叙家常,常常她坐了半小时不到,吕焕京母亲就说自己要休息了,委婉地“赶”吴恩瑞走。
吴恩瑞觉得奇怪,她问吕焕京,吕焕京只是用“最近我妈病情有些恶化,她脾气变差了,你别放在心上”这样的话略带过。那天晚上吕焕京喝得很醉,外套上有女士香水味。
吴恩瑞心里有些不舒服,就赌气似的提议:“那我以后都不去看阿姨了,免得让阿姨不愉快。”
吕焕京或许是喝太多酒,用吴恩瑞从来没有听过的不耐烦语气说道:“你不想看就别看了,反正她也快死了,以后不用再去讨好她。”
吴恩瑞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睡着的吕焕京,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人——以孝心和温柔作为标签的他,怎么会说出这样冷漠不近人情的话?吕焕京平时最忌讳说他母亲病入膏肓,况且现在吕母治疗情况乐观,怎么现在连生死都不避讳说?况且,自己作为将来的家人时常去照顾母亲,怎么会被叫做讨好?
当晚,吴恩瑞既生气又难过,一个晚上没睡着。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说起这事儿,吕焕京才支支吾吾解释认错,说自己喝高了,还以为是自己的母亲惹吴恩瑞生气了,所以才说了胡话,他本意不想让吴恩瑞生气。吴恩瑞还没说什么,吕焕京就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离开了家。
虽然吴恩瑞起了疑心,但婚礼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也到了要发请柬的日子,她便还是按部就班地照着婚礼的日程正常做着。本来按说在公司发请柬,应该是俩人一起给同事们发,寓意好兆头,可吕焕京似乎忘了这件事情,把时间安排到外出去谈生意了,只留吴恩瑞一人在公司强撑笑脸发请柬,接收同事们善意恶意的调侃。
也有些同事看到请柬露出震惊的样子,吴恩瑞正觉得奇怪,因为两人恋爱事实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儿。而这时市场二部的部长,也就是吕焕京的好哥们笑呵呵地出来解释:“吕哥最近太忙了,都没空陪吴大美女,我们私底下都以为你不要他了呢!”
谁知,发完请柬的第二天下午,一位身着华丽皮肤白皙的高挑女子,踩着高跟鞋拎着名牌包,怒气冲冲地来到运营部,大喊:“谁是吴恩瑞?”
吴恩瑞当时正在会议室和小组成员开会,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直到部门的实习生满脸大汗地叩门进会议室:“吴部,不好了,你快去外面看看吧!”
之后就是啼笑皆非的丑闻。这位地产商的千金已经在等人间隙散布谣言,说吴恩瑞与吕焕京早已分手,现在吕焕京的对象是自己,是吴恩瑞死皮赖脸恬不知耻地偷偷给同事们发结婚请柬,吕焕京自己都不知情。同时,千金还扬言,吕焕京要结婚的对象是千金自己,凡是收到吴恩瑞请柬的人,都可以凭请柬不用给份子钱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吴恩瑞呆愣在原地,除了一句苍白的“我和焕京没有分手……”,其余的话她都像哽在喉咙,说不出来。她第一次觉得,众人投递过来的目光刺眼灼热,她的脸上好像有两个大写的“笑话”。面对咄咄逼人的千金,她竟不想争论,涨红了脸只想缩起来逃离人群。
和吴恩瑞关系好的部门同事见大事不妙,没有只顾着看戏,急忙联系吕焕京,可那天整个下午吕焕京的电话都打不通。作为当事人不在,两方各持其词,围观的人也不知道信谁好。
闹剧结束后,冷静下来,吴恩瑞才把吕焕京最近的夜不归宿、吕母的态度转变、还有昨天发请柬时市场部底下的人投来的奇怪目光串联在一起——看来就像眼前这位千金所说的,吕焕京对外都宣称已经和吴恩瑞分手,并找到了新的女朋友。而昨天吴恩瑞发请柬,有人告知了地产商千金,才让吕焕京的谎言终于纸包不住火,闹到这般难堪的地步。
接下来的几天,吕焕京都跟消失了一样,吴恩瑞也请了几天假。她找不到吕焕京,就只能去找吕焕京的母亲。一进病房,吕母就像知道吴恩瑞要来一样,已经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等待了。还没等吴恩瑞进行一番“审问”,吕母率先开口,泪眼婆娑:
“俺家小京不容易,没读多少书就出来大城市打拼,现在赚了钱生活才好了起来,还找到你这么好的一个女朋友……不是俺不支持你们结婚,但你想想,俺每天治病要花恁多钱,那些金银钞票怎么来?俺小京天天出去喝酒,把身体都喝坏了,才能给俺治病,是俺没用,拖累了小京。”
“俺就想,要是小京能处到个好对象,家里有点小钱的,那俺的病就不会给他这么大压力了。我知道你也愿意给俺花钱,但你们以后生小孩了,小孩要喝奶粉吧?要上学吧?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俺不能保证以后你俩的钱还够不够给俺治病的。”
“另一个姑娘,她家做地产的,有钱,还给俺换了这大病房,现在那些医护小妹一个劲儿的叫我姐,嘴巴甜,不像以前,我按几次铃人才慢悠悠地来给我看。你别怪阿姨狠心,俺就这么一个娃儿,自然是要想着他以后的。你还年轻漂亮,你再去找一个对象,肯定容易。但小京就不一样了,他也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遇着个好闺女,他又喜欢的,实在不容易啊!小瑞啊,你就做回好人,成全了他俩吧。”
这一段像陈情书的话听下来,吴恩瑞只觉得嘲讽和可笑。在她的认知里,明明自己才是吕焕京的正牌女友,地产商女儿是中途插一脚进来的人,可这么多天下来,自己在外人的口中,甚至在自己快视为母亲的女人口中,倒成了棒打鸳鸯的人。
吴恩瑞苦涩地笑笑,对吕母说:“阿姨,我明白了。”
吕母眼里突然就有了灵光,不停感谢吴恩瑞的大度,说她懂事、识大体。这些表扬现在听起来,吴恩瑞第一次觉得,病床上这个病怏怏的妇人,露着以往笑意盈盈的眼神里竟有得逞的意味——那是精致利己主义者的表演痕迹。她突然有个猜测,今天吕母能把自己说通,明天吕焕京就会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果然第二天,吕焕京满脸胡渣流着泪敲吴恩瑞家的门,吴恩瑞没有给他开门,他就下跪、磕头以请求吴恩瑞的原谅,动静大得让邻居都弯着身子探头出来看。吴恩瑞怕扰民,还是放了吕焕京进家门。一进来,吕焕京就急着解释自己还爱着吴恩瑞,但因现实逼迫、还有他母亲的重病需要钱等等理由,向吴恩瑞哭诉他有多么不容易,还说是地产商女儿一直缠着他,他和吴恩瑞分手是为了吴恩瑞好。
这些话有多少真有多少假呢?吴恩瑞已经疲于去求证真相是什么了。她答应了分手,快速地搬离了他俩本来准备当婚房的房子,并在回到岗位后的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曾发出去的结婚请柬,默默地接受同事在背后指指点点。
经过地产商女儿这么一闹,公司流言四起。对于吴恩瑞来说,承受流言固然难,但分手这段过渡期更是难上加难。吕焕京是她毕业后第一任男朋友,也是她想要一起完成爱情长跑的人,她已经无数次幻想过未来的日子——美好到让她现在回忆每一个幻想的片段都觉得可笑。
吴恩瑞那段时间每天都会莫名其妙地掉眼泪,情绪受挫,甚至影响了很多工作进展。她自知这样的状态不适合工作,便向人事部提出离职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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