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西自独伫立于阳台，冰冷的石栏硌着他微颤的指尖。晚风掠过他的额发，带来远方钟楼隐约的鸣响，却吹不散他心中愈发浓厚的迷雾。
他闭上眼，试图平定呼吸，但源自灵魂本源的灼烧感自双眼深处爆发，大脑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这是诅咒，根植于血脉深处的诅咒，跳过了前置的契约者，直接覆盖了他本身那微不足道的诅咒印记。
剧痛如烧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烙刻下新的法则纹路。他闷哼一声，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金石地砖上。
指甲无意识地抠入眼眶周围的皮肤，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顺着手腕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血花。
不知过了多久，撕裂般的痛楚才缓缓退去。埃尔西虚弱地瘫坐在地，背靠石栏，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袍。他抬起仍在颤抖的手，默念清洁咒语，仔细抹去地上的血迹。
就在他试图平复呼吸时，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朴素的白金戒指忽然散发出持续而低沉的温热，与他心跳的频率隐隐相合。埃尔西缓缓将冰凉的双手交握抵在额前，月光透过颤抖的指缝，在他紧闭的眼睑上投下凌乱的光斑。
他的思绪如暴风中的孤舟，颠簸不定。即便明知方才的剧痛是诅咒转移的必然过程，他仍旧无法完全压抑住那份源自本能的恐惧。这不是普通的魔法反噬，而是源于血脉、源于命运的诅咒，是连魔塔最高阶的净化术都无法驱散的阴影。
他在脑海中疯狂翻阅所有读过的典籍与禁忌文献：执掌时光的时之女神？编织命运丝线的命运三女神？又或是某些更为古老、贪婪、不择手段的古神或深渊存在？
最终，他无力地松开手指，双臂垂落身侧。他甚至没有向任何一位神明祈求的资格——在巴厄纳尔帝国，女神的教导自幼便深入人心。即便埃尔西从未亲身踏入过任何一座神殿，但贵族家庭的熏陶，早已将“神恩不可妄求”的观念深植于他的骨髓。
但他不想死去。
更不愿看到索锡——那个总是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少女——遭遇着可悲的不幸。
一段被尘封许久的记忆，泛着老旧羊皮纸卷特有的昏黄色调，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埃尔西的记忆力向来不算好。每日的用餐礼仪总需由家庭教师丽芙严格教导，最后换来的往往是一声不高不低的叹息。
因此，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一卷羊皮纸质的备忘录，记录那些容易遗忘的琐事。
可有些记忆，即便没有纸笔，此刻也依旧鲜明如昨。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亚希伯恩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履行公开职责——乘坐纹章马车进行巡游。车厢壁板上雕刻着家族威严的纹章，浮雕的边缘硌得他幼嫩的肩胛皮肤生疼。
沉重的车辙再次碾过那个熟悉的、总弥漫着廉价香水和烟草混合气味的街角时，埃尔西怀中那张材质特殊的羊皮卷轴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一个月前因“盗窃事件”而被劝退的那个古怪女仆，黛芙妮。
利用侍卫换岗的短暂间隙，埃尔西凭借身形小巧的优势溜下马车，走向那个堆满废弃木箱的阴暗巷口。他试图追寻那丝微弱的气息，却被一个突然出现、披着厚重陈旧斗篷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恐慌之下，他下意识地示弱哭泣。然而，对方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发出威胁或嘲讽。相反，一双翡翠色的瞳孔自兜帽的深邃阴影中浮现。
那人冰凉的手指，强硬地将一枚戒指塞进他擦拭泪水的掌心。
年幼的埃尔西怔怔地注视着对方兜帽下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眉眼，以及那双充满疲惫与怨恨的眼睛……
“拜托你，再给我一次相信你的机会。埃尔。”
“拜托你。”
记忆的碎片退去，留下的是更为汹涌的疑虑与寒意。埃尔西缓缓睁开眼，鎏金色的瞳孔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深。
索锡是热情的，真诚的，极少有人会不喜欢她。即便距离成为众人期望中的魔塔塔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她的仁慈与决断从不与幼稚的天真划等号。那些深夜里魔塔议事厅摇曳的烛光记得她的努力与成长，那些几乎炸毁实验室的魔药课成果也同样记得她固执的坚持与偶尔的狼狈。
“或许…”埃尔西按压着突突直跳、仍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低声自语，“或许有一位更重要的、隐藏更深的操盘手，一直藏在命运的幕布之后，引导着这一切的发生。”
正是那个人的劝诫，让索锡收起了对埃尔西的杀意。
而少女颈间那枚编号0310的禁忌遗物——“残响的棱镜”，虽不具备穿越时空的能力，却极其擅长蛊惑与篡改记忆。每一次濒临死亡之时，索锡都会出现，救下他，并使用0310的力量清除他的相关记忆。
难怪魔塔五年的系统学习时光，在他的记忆里总是如同被暴力撕去页码的书册，留下大片无法解读的模糊与混沌。唯有那些与索锡共处的片段——她气急败坏地扯着他的袖子、逼迫他一起熬夜补习、两人差点炸了实验室的场景——格外的清晰鲜活。
直到十岁那年的夏至祭典，埃尔西的记忆中不再有她。在他的回忆里，出现了一个所谓的“远古存在”，披着吟游诗人的落魄皮囊，带着他踏遍了北境的冰封丘陵与南方的迷雾海峡，经历了一段光怪陆离的旅程。
他明明清晰地记得，自己正式地、甚至带着某种解脱的心情同索锡道过别。可回到魔塔后，他们两人似乎都对这段离奇的经历缺乏应有的、合乎情理的疑惑和深入探究的好奇？仿佛那不曾存在过。
“埃尔？”一个带着浓重睡意的、沙哑的呼唤打断了他几乎要沸腾的思绪。
索锡醒了。她赤着脚，摇摇晃晃地站在落地窗内，正试图推开被埃尔西之前出于安全考虑用咒语锁死的窗。
“吹冷风…对身体不好。”她含糊地说着，眼神还有些迷茫。
埃尔西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快步从阳台走回室内，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将她带离落地窗边。
“我在看…启明星。”他轻声回答，试图用话语分散她的注意力。
索锡揉了揉眼睛，指向天际：“启明星？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她忽然歪着头，侧耳倾听，眉头微微蹙起。
“什么声音？应该是夜枭的叫声，今晚没有云层遮挡月光，所以它们活动得会比较频繁。”埃尔西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和阳台之间，语气轻松。
“不，我是说…一种…撕扯声…很轻微，被风声掩盖了大部分，但是…”她的直觉敏锐得可怕，努力描述着那难以捕捉的感觉，身子探向阳台。
“可能是我背上还有些绷带没有完全固定好，有些脱落摩擦。”少年转身走向桌边倒水，借此掩饰表情，声音依旧平静，“不过问题不大。今天是你的生日，忙了很久，你该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在背对她的一瞬间，他的指尖悄然捏散了藏在袖口的一小管无色无味的强效沉睡药剂粉末，粉末混入水中迅速溶解。
“不是绷带的声音…”索锡的眉头皱得更紧，她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埃尔西正在倒水的手腕。她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眼神锐利地盯着他，“埃尔，你瞒着我什么？”
她的目光太直接，太清澈，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埃尔西心中一惊，但动作却更快，就着她抓住手腕的力道，巧妙地一带一扶，另一只手迅速将混了药剂的水杯递到她唇边。
“真的没事，你太累了，出现幻听了。喝点水，润润嗓子，继续睡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引导，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
索锡还想说什么，但药效发作得极快。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的眼神迅速涣散，抓住埃尔西手腕的手指无力地松开，整个人软软地顺着他的力道向前倒去，正好被埃尔西伸出的手臂接住，缓缓放倒在柔软的绒毯上。
就在索锡彻底陷入沉睡的刹那，异变陡生！
埃尔西那双鎏金色的瞳孔骤然亮起！与此同时，他背部刚刚愈合的伤口处猛然爆发出强烈的血色光芒，一对完全布满诡异金色符文的巨大骨翅虚影在他身后猛地张开，几乎撑满了房间的一角！
嗡——
金色符文如同被彻底惊动的萤群，但很快凝成一段文字悬浮在两人上方：
[观测锚点确认偏移。变量干涉超阈。命运收束协议强制启动。执行层级：根源修正。签订人：埃尔西·亚希伯恩]
在埃尔西震惊地望向这段文字的瞬间，他周围的一切——飘动的纱帘、闪烁的烛火、窗外流动的雾霭、甚至空气中尘埃——全都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唯有那段冰冷的金色文字，和文字下埃尔西那双充满震惊与警惕的金色瞳孔，在凝固的世界里，成为唯二的动态存在。
在屏蔽之前，我没有发现谐音也会被禁止……标点符号也不能隔开，所以只能打错顺序，希望不会影响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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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同往日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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