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贡大典在即,各国使团已提前几日入了京城,住进专门接待他们的馆驿,学习觐见陛下之礼,平时外出时则需要大梁官员的陪同。
这日,棠少微和陈放刚从成衣铺出来,正巧遇到几个由大梁官员引着游逛的外国使臣。
其中一个身量很高,发辫上挂着红色的小珠串流苏。看他的穿着和随行的人的态度,身份应该不低。
棠少微正要收回视线,那人却刚好侧目看了过来。
“看什么呢?”陈放手肘碰了下棠少微,顺着他目光望去,那一行人已经走远了,“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乌桓人。”
陈放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放在胸脯前随意晃了两下,对棠少微道:“我听我爹说,当年乌桓连出两员猛将,接连夺下我朝两座城池,我军节节败退,形势危急。直到翊王殿下请命出征,你猜怎么着?那两个将领最终皆毙命于翊王刀下。那会儿,翊王才十九岁。”
陈放眼中不无得意,“乌桓当年再嚣张,如今在我大梁面前,还不照样得夹着尾巴做人。”
也正是因为从小听了他爹讲的这些故事,以至于陈放至今都对翊王又敬又怕。他打了个哆嗦,连忙挥散脑中幻想的那尊杀神的骇人模样。
棠少微倒是不知这其中的诸多细节,只是听037提过一嘴“翊王十九岁大败乌桓”。
此时一听陈放的描述,脑海中不经浮现出年轻的徐听彻,是如何纵马在万人中取下敌将的首级的。
“十九岁……”棠少微呢喃出声。
“可不是嘛,厉害得很!”
确实厉害,棠少微点点头。
陈府的马车将棠少微送到翊王府门口,陈放正好瞧见了门上的那两幅字,当即笑出了声。
他自顾自地笑了半晌,才凑近棠少微问:“那门楣上的字是你写的吧?”
“……”棠少微静默片刻,开口狡辩:“翊王写的,不是我。”
陈放一瞧他这反应,笑得更欢了,“你就扯吧,我还不知道你那一手烂字?”
棠少微:“……”
棠少微转身就走。
钱伯拿着扫帚在前院扫雪,棠少微乖巧地去打了声招呼。不料一抬眼,就瞧见卢铮跟着“罪魁祸首”徐听彻正从正堂出来。
棠少微垂下眼皮,别开脸,扭头就走了。
徐听彻:“?”
卢铮难以置信地望着棠少微走远的背影:什么情况?王妃现在胆子这么大吗?见着将军不打招呼就这么走了?
徐听彻看向钱伯,钱伯先是行了礼,才缓声道:“王妃许是因为门上那副字,在和您闹别扭呢。”
听罢,徐听彻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对昨天的行为丝毫没有悔过之意,抬脚悠哉地走了。
卢铮不知道徐听彻昨晚将棠少微的“墨宝”贴到门上的事,他五大三粗惯了,也不会去注意门上多了副字。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跟上徐听彻。
冬日天暗得早,棠少微屋里早早就亮起了灯。因着白天被陈放嘲笑的事,棠少微看见徐听彻就闹心,就没去和徐听彻一起用饭,而且叫福禄将饭菜拿来他房里。
屋内飘浮着淡淡的清香,烛火“噼啪”一声响,叩门的声音传来,棠少微闻声抬头,门旋即被推开。
进来的却不是福禄,而是徐听彻。
棠少微低头继续看他的话本,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徐听彻走到桌前,身形在话本上投下阴影。
“你挡着我光了。”棠少微捏着书页,抬眼看他。
徐听彻没理他这句话,而是说:“王妃这是把昨日的气,留到今日来撒?”
棠少微凝视他片刻后挪开视线,埋怨道:“都怪你,害得我被陈放那家伙嘲笑了。”
“王妃昨日不是说贴出去就说是本王写的?”
“但他不信啊。”棠少微一说起这个就憋屈,他写字很好看的,只是毛笔字差了一丢丢而已。
棠少微委委屈屈地看向徐听彻,却发现这个人居然在笑!
棠少微瞪大眼睛,控诉他:“你居然还笑!”
面对他的控诉,徐听彻好歹收敛了些,掩下眼中的笑意,问:“那王妃要如何?”
被他这么一问,棠少微反倒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眼神飘忽,小声嘟囔:“我……我就是撒撒脾气罢了,倒也没想要你如何。”
徐听彻看着他轻颤的长睫,缓声说:“既如此,王妃便先用膳吧。”
他转身出去,一直侯在门口的福禄这才端着饭菜进屋。
冷月爬上院中落了叶的枝头,泛冷的月光洒在青瓦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翻上院墙,轻柔地叫了一声。棠少微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双眸阖着,睡得香甜。
翌日,朝贺活动在皇宫里如期举行,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于御道,鼓乐齐鸣,使臣进献。
日上三竿时,棠少微方才悠悠转醒。宫里今晚赐宴,徐听彻应当要很晚才会回来。
棠少微用完午饭后将苍虬叫到眼前,又从柜中取出个木盒。
苍虬歪着脑袋看棠少微从盒中拿出件湛蓝色的小衣裳,这是棠少微专门从成衣铺给苍虬定制的,当做新年礼。
在这个时代,鲜少有人会给宠物定制衣裳。陈放陪着棠少微去取衣服时便满脸惊讶,他倒真没看出来棠少微何时这么爱狗了。
棠少微小心地帮苍虬穿上新衣,苍虬显得很兴奋,穿上衣服就去院子里跑了一圈,吐着舌头回来蹭了蹭棠少微小腿。
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下,苍虬越来越亲近棠少微,当初喜欢昂扬着脑袋,酷酷的不与人亲近的烈犬,如今在棠少微面前甚至会露出连徐听彻都不曾享受过的亲昵。
棠少微带着苍虬去了正堂,钱伯看见苍虬身上穿着衣裳,疑惑地“诶”了声。
棠少微问他:“钱伯,苍虬这衣服穿起来好看吗?”
“好看。”钱伯笑眯眯地说:“老奴还是第一次见给小狗穿衣裳。”
苍虬挺着胸脯坐在棠少微脚边,得意的朗声叫了一下。
福禄领着人将棠少微买的东西全都搬进正堂,不同于往年只有碎银领,今年府里的家仆人人都收到了棠少微送的新年礼,欢笑声和道谢声充斥着庭院。
整座王府没有因为真正的主人不在而显得冷清,反而格外热闹。钱伯双手拢在袖中,站在一旁,深深地看了棠少微一眼。
是夜,一只冬雀飞落枝头,街道巷尾的爆竹声传进王府,棠少微坐在廊下,抬头看着那轮高悬的明月。
“糖糖别看了,快过来坐着,要吃饭了。”外公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解开围裙搭在椅背上。
棠少微踩着小凳扒在窗边,乌黑水灵的大眼睛盯着天上的月亮,“外公,月亮会养小人吗?”
“养小人?”外公一时没反应过来。
棠少微转过头看向外公,“我们就是地球养的小人啊,那月亮是不是也会养啊?”
外公被大孙子的说法弄得笑出声,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他走到棠少微身旁摸了下他毛茸茸的脑袋,也抬头看向月亮,“我们糖糖说得对,月亮说不定也在养着她的小人呢。”
棠少微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他仰着脸问外公:“那月亮上的小人吃什么呢?和我们一样也吃饭菜吗?”
外公忍俊不禁,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到餐桌旁的椅子上,“月亮上的小人啊,吃星星果,一顿要吃好几个呢。”
外公轻轻刮了下棠少微鼻尖,声音温和,“我们糖糖也要好好吃饭。”
“嗯。”棠少微拿着勺子重重点了下头,挖了口米饭塞进嘴里,扑扇着大眼睛又问:“那他们也有爸爸妈妈吗,他们是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的吗?”
外公盛汤的动作瞬间顿住,在棠少微疑惑的目光中,过了很久很久才轻声说:“他们和外公住一起。”
等许多年后,棠少微才明白外公那一晚为什么要沉默那么久。
因为他的妈妈把他送进外公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和月亮上的小人一样,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待他极好的外公。
“呜……”苍虬轻哼一声,头蹭了一下棠少微的膝盖。
棠少微思绪回笼,低头看它。它似乎能感知到棠少微情绪的波动,布小狗也不玩了,仰起头将脑袋搭在他腿上,抬眼望他。
棠少微很轻地笑了一下,敛下情绪,挠了挠它下巴。
院中传来丫鬟的问候声,棠少微收回手打眼看去,就见徐听彻一身蟒袍朝服,握着个玉手炉朝这走过来。
“王妃在这做什么?”徐听彻问。
“守岁呢。”棠少微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王爷快坐。”
徐听彻坐下后把手炉放到小桌上,这才注意到苍虬身上穿了件衣裳,“这是?”
“我送给苍虬的新年礼物。”棠少微道:“王爷也有份。”
“哦?”
棠少微打开桌上放着的长条木盒,推到了徐听彻面前,徐听彻垂眼看去,那是一条猫眼石金带,被妥帖地放在了盒中。
棠少微手肘撑在桌上,眉眼弯弯地冲他笑,“王府人人都有新年礼,自然不会落下王爷。”
话落,徐听彻眼中的情绪微不可察地淡了几分,带着玉扳指的拇指轻轻划过盒盖边缘,“那便多谢王妃了。”
福禄和钱伯去找了瓶酒来。
酒烈,棠少微喝了一口就被辣得放下了。钱伯年纪大了不喝酒,棠少微便倒了杯给福禄尝尝。
福禄年纪小,没喝过酒,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还是被辣得咳了一声。他瘪着嘴将杯子放回桌上,说什么也不喝了,逗得棠少微哈哈直笑。
四人一犬就这么待在廊下等着新的一年到来。
街巷家家亮着灯火,城中高处的钟鼓楼蓦地发出一声钟鸣,钟声洪亮,全城可闻。
子时已到,不知是谁家先响起了爆竹声。一家响,万家应,爆竹声瞬间连成一片,响彻京城。
棠少微在一片劈啪作响的爆竹声中,转头看向徐听彻,眼中蕴着笑意,徐听彻听见他对自己说:“王爷,新年快乐。”
徐听彻定定地望着他,忽地一阵微风无声掠起,轻飘飘地拂过两人中间,撩得人尖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痒。
“新年快乐。”
徐听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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