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和师父先后去世，自己无处可去而进了晋王府，为姜让卖命的这段从他出生到成长的过去中，阿云很少有过剧烈的情感波动，占据他生命中最多的情感更多是悲伤。父母去世，师父去世，同僚去世，他见过的去世的人太多，悲伤就渐渐也远离了他。
如果没遇到贺溪，他应当也会死在哪一次的任务中，只有同僚再记得他。然后，记得他的同僚也死去，直到无人再记得他。
但他遇到了贺溪，体会到了新的生活，也，体会到了新的情感。
换言之，这是阿云第一次体会到带着愤怒的悲伤。他觉得自己在生气，可心又隐隐作痛，看到贺溪转过身后那苍白瘦削的脸庞更是如此。他觉得自己在悲伤，可看到贺溪还活着，他又觉得喜悦，心中沉了一个多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诸多阿云不懂的情感汇集到一起，变成了这四个字。
可说完，阿云便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无论自己再怎样，贺溪终归是主子，他怎能这么对贺溪说话？又慌慌张张地捂住嘴，垂下头不敢看贺溪。
那四个字也将贺溪砸的有些发晕，心猛烈跳动，恍惚间好像连带着肩膀上的伤开始作痛。
“阿、阿云…”贺溪走到阿云的面前，努力维持着自己不过度欢喜的表情，也努力放平、放柔自己的声音，像过去那样唤着他，“阿云，你怎么来了？讨厌我是什么意思？”
垂着头的阿云早已红了脸颊，他有些羞恼，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角，抬头回视着贺溪：“就是殿下理解的意思。”
贺溪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阿云没有真的讨厌他——更何况阿云的脸红得快要透出血来，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讨厌他的样子。
贺溪的心被这样的阿云化成了一滩柔水，他克制地伸出手，将玉佩戴回阿云的脖子上。有些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阿云温热的脖颈时，绮靡的触感更是挑战着贺溪的神经，他蜷缩了一下手指，僵硬着手将阿云领口处的狐毛拢好。
他要疯了。
好想触碰他。
贺溪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试图缓解着在自己心中翻滚的情意：“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师父让你来的？”
阿云不理解为什么贺溪看起来像是在忍耐什么，仍旧直视着贺溪：“不是，是属下自己想来的。”
“你来做什么，还不快点回去？”贺溪不解道，拉住阿云的手想要带他出去，“我叫人送你回去，这里很危险。”
“…我不要。”阿云拂开贺溪的手，直视着贺溪的眼睛道。
贺溪的做法和态度都令他生气。他想开了，既然自己方才已经不敬了，那现下再不敬一次，结局也不会改变，那不若直接顺着自己方才的心意来。
“殿下要我走，是打算再用自己的身体做局吗？”阿云问道，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发酸的眼眶，不想落入下风，“还是说，又要打算自己安排好一切，只用一封信来告知对方遵守？”
“…!”贺溪惊讶地瞪大眼睛，“阿云你…”
他怎么会知道？
“我不是阿云，殿下。”阿云道，“殿下忘了，是殿下要乔老给我改名字？”
眼见事态朝着贺溪没想过的方向发展，贺溪赶紧出声，却不能阻挡住豁出去了的阿云：“阿云我——”
“乔老把他的姓给了我，我叫乔醉玉。”阿云说道，他越说胆子越大，都敢走到贺溪咫尺之地与他如此对峙，“殿下身份尊贵，可以只用一封信就安排一个人的未来，也可以只用一封信就抹灭一个名字的存在。甚至不需要过问那个人的意见和想法。”
“殿下是不是觉得很感动？觉得自己对他好到无人可及？”阿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应该流眼泪，可他就是忍不住，睁着眼睛到眼眶发酸都不肯抬手去擦。
他很生气。
“殿下，您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对不起，阿云，是我错了。”在看到阿云的泪水时，贺溪的心也有如刀割一般。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只能笨拙地用自己手去擦拭阿云脸上的泪水。他想亲吻阿云，想拥抱他，甚至把自己的心刨开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他说的那样不堪。“是我想的不周，可阿云，我怕我死在战场上，然后你又回到兄长那里卖命。”
“那殿下就要把一切都憋着吗？”阿云掏出来自己怀中揣着的信件，他只拿了第一封在身上，剩下的都放在了行囊之中没随身带着。饶是如此，只是这一封都能叫贺溪不知所措，“包括殿下您的心意？殿下能写那么多封信，却一个字不愿意透露给我？”
贺溪看到信封时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不是，哎，这——”
他还没死呢，怎得师父就拿出来给阿云看了？他还没做好袒露一切的心理准备呢！还有阿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写了那么多信的？不会是祖父他——
“阿云我——”贺溪在这种时候便是个嘴笨的，嘴巴又张又合不知道该怎么用委婉的措辞来表达自己心仪对方。他也拿不准阿云对这件事的态度，说是接受，可他还喊自己殿下；说是不接受，看着又不像。
贺溪脸红了又红，他想解释，可自己那白纸黑字写的东西又如何辩驳，只得叹了口气，垂下头，用手挡住脸，低声道：“是，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很久了，很久、很久。可这份心意对你我来说都是毒药，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只能用皇子的身份与你相处。当我犯下错时，我意识到只是皇子的身份还不足够，只有用更高的身份站在你身旁时我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所以在那些信中，一个能表达情爱的字眼都没有。
“对不起，阿云。”
听到贺溪终于承认，阿云终于抬手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水，抓着贺溪的手腕让他放下捂住脸的手，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这是阿云人生第一次以下犯上，也不知道是这件事带来的刺激还是被贺溪袒露的心意震撼到，他的心跳的飞快，嘴里也发干，声音涩地像是几天没喝水。
“晋王殿下曾对我说，是我害了殿下您，要我自尽以维护殿下。”阿云道，“我拿过匕首时，心中第一次有了不想就这样死去的想法。”
“我当时在想，殿下您知道这件事吗，我死了之后晋王殿下会再送新的人给您吗，您也会给那个人玉牌，就和我的一样吗。”
这下，贺溪是真的惊讶了，他的心也砰砰加快了起来，像是在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而震颤。
他咽了咽口水：“阿云你——”
“所以殿下不必为此向我道歉，因为我也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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