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白赶紧进来，此刻门户大敞，乐白生怕乐燎原再受了风，一边把门带上一边说：“这是怎么了？”
乐燎原疲累至极，想到乐昭郎离去场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嗤意，说：“常见郎主阴沉不定，哪知定性不过如此，还以为多能忍呢！”
“……”乐白惊呆了，如实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不是。
他本想两边忽悠再做决断，哪知三句两句和乐昭郎闹出这么大的火气来。
说不定今夜就要拿他去喂野兽。
乐白颤颤地说：“要去请掌教吗？”
乐燎原真笑了，说：“你怎么想的？”
自然是因为掌教和郎主素来不太对付，乐白偷偷瞥他，不信乐燎原不懂，只是不敢说。
按理说乐燎原真该这么做了，眼下乐昭郎拂袖而去，大腿自然是能抱一个是一个。但他现在精神不济，就更不想见给他惹出大乱子的乐宴，硬是挤了一些闲心出来逗乐白：“你这不是火上浇油？”
乐白看的浅显，只当他们有口角之争，说：“郎主临走前还叫人把药重煎了一份，说不定待会还要过来，要是看到掌教在此，必定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乐燎原没想到乐昭郎还有此等细致善心，说：“你胆子也不小。”
乐白嘿笑了两声，说：“郎主都能为你煎药，想来不会对你如何的。”
乐燎原听出了点不同的意思，堪称惊奇了：“一直没看出来，你喜欢郎主？”
乐白被他骤然戳穿，一副口舌打架的样子，只得讷讷应了：“算是吧。”
乐燎原瞧他丧气，不由得说：“我还以为你怕他。”
乐燎原住进乐氏后乐昭郎总共没来找他几次，比起乐宴每日都来如春风过境，他甚至不记得乐白和乐昭郎说过话。
乐白说：“我能见见郎主就好。”
乐燎原心道，莫不是乐昭郎冷脸可怖，把人吓得心中幻灭了？
乐白见他疑虑：“郎主为我们这类人开了乐氏之门，纵然郎主寡言，对我们来说仍是不一样的。”
合着成了一尊行走的朝圣目的地，乐燎原能理解，唯独一件事，正是这一日以来的症结：“乐昭郎开后生桥，你为何只为一个乐字，就跑到乐氏为奴为婢？”
入门虽险，却是真正的龙门，难不成一生甘于平庸，只为了见他一面？
乐白说：“我流落在外时，请人测过灵根，我有自知之明，对修真一途也无执念。乐氏家仆只需要学一点简单的法术就可以了，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选择。”
乐燎原问：“你可以选吗？”
乐白笑了，说：“想做乐氏门内弟子的如过江之鲫，难道缺我一个应试者？”
乐燎原问：“你去过后生桥吗？”
“为了安全起见，像我这样灵力低微的家仆是不能去演武场的。”乐白摇了摇头，说：“倒是门中弟子来时常听他们提起，后生桥凶险异常，幸好我当时没去。不过能过后生桥的人，勇猛异常，总能在门生考核中占据头排，渐渐……”
他在寻一个合适的措辞，半天没有找到，只得瞄一眼乐燎原，说：“渐渐有了一些名声。”
这倒是乐燎原没有想到的。
乐昭郎进入乐氏所受种种，乐宴自是将责任重点都落在了乐昭郎身上，但他也说了，乐昭郎身份异于所有人——
那是一道无形的天堑。
乐宴站在大多数人那边，自然不以为意，但对于少数人来说绝非如此。
乐燎原又想起荆棘儿了。荆棘儿是流浪过程中被师父捡进门的，和自幼养在戏班里的自是不同。所有人都知道班主养他是看中了那身还算不错的皮肉，态度就更微妙。有人今日面上和善，明日就要在荆棘儿身上占些手脚的便宜，荆棘儿本就脑子不好，哪里看得懂这些，转头告诉班主，班主嘴上敲打，荆棘儿的日子就更难过。他刚来时，戏班一年到头难食荤腥，唯独班主初一十五碗中能有两块肥肉，还能分他一块，后来班主见他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就放弃了他，别说再分他肥肉了，就是青菜都要捡师兄弟们剩下的吃。
荆棘儿和乐昭郎，就像光影分界后的两面。
乐燎原不认可乐昭郎的行为，但他过去亦常以荆棘儿为警醒。荆棘儿饿的可怜，和院中的黄狗抢食，他看不过眼，好几次都将多余的馒头丢给他。在更早的时候，他自己都吃不饱，是不会这么做的，只因为他已登了台，越来越好，戏班依仗他，才有一分余力，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好心，只因为他始终认为，人和畜生，总归是不同的。
乐燎原说：“谁的名声？你们这一类人，他们那一类人，终究还是有所区分的吧？”
乐白浑然不觉，告诉乐燎原：“和那些素有血脉根基的人相比，后生桥前都是自负天赋空手而来的人，故被称为天赐者。”
乐燎原心道好大的口气，笑了一声，说：“是自称，还是别人称？”
乐白低了头，不好意思地说：“自然是自称。”
“我想也是。”乐燎原就像在说一个玩笑，接着问：“传的广吗，我都没听说过。”
乐白说：“那是小公子来的时日还短，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乐燎原想这名字如同挑衅，如何能在注重血脉流传的修真界广为流传？若不是有一层贫苦出身作保，乐白又和他亲近，恐怕也不会告诉他。
乐燎原又问：“乐宴知道吗？”
乐白没想到他这么问，歪头想了一下，才说：“掌教为人亲和，又耳通四面八方，大约是知道的。”
乐燎原看他一眼，乐白是比他小两岁的，现在却真像看个小孩子了。小孩子神情轻佻，的确是没见过乐宴发难的样子，但一人如此也就算了，人人如此，表面上是看低了乐宴，实则不如说看低了自己。
这个乐宴……
说话之间，乐昭郎命人重煎的药已送过来了，他本人并没有来，乐白一时眼巴巴看着乐燎原。
乐燎原掐了掐眉心，说：“药放下，你先出去吧。”
他自觉烧已退了，这药或许没问题，但他不想喝。
乐氏的水比他想得还要深一点。
乐燎原翻身下了床，长时间虚软无力，一脚下去差点跌倒。他把药拿去浇花，浇完坐在桌前大张嘴巴呼吸了几口气才能继续动作。
两个茶杯，一个代表乐宴，一个代表乐昭郎。
桌上没有其它趁手的东西了。他看到临窗的案前，不由得自嘲不识字也有不识字的好处，旁人都是摆上笔墨纸砚增加雅趣，唯独他这儿放了个棋盘。但棋盘也有棋盘的趁手，乐燎原抓过两把棋子，权当筹码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若他识字，就可以把事情都写下来，不似现在都在脑子里，仍怕弄混。
白子是乐昭郎，他有种种好处，乐燎原每想一处就往代表他的茶杯中丢下一个子，但此人心思过重，冷眼杀伐，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
黑子是乐宴，他身任乐氏掌教，风评绝佳，美中不足是比起乐昭郎来说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但只要乐燎原站在他那边，情况顷刻就可以逆转。
乐宴尚未展现出对凌波卷志在必得的兴趣，乐宴不会以猛兽虐杀。
更重要的是，乐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做乐宴的傀儡，会比做乐昭郎的更好吗？
两个茶杯放在一起，黑子明显比白子更多了。乐燎原想起乐宴阴沉吊诡的性格，虽然他在外人面前一直装的很好，但乐燎原相信天性是不会变的。
乐燎原拿出一个黑子。
乐宴不会以猛兽虐杀，但乐宴是天生富贵的身份，与后生桥所不容，在一线生机和彻底失去之间，乐燎原又拿出来一个黑子。
乐燎原想起天赐者，那并非一个人，还是很多很多人，乐燎原再拿出一个黑子。
如此，黑子似乎又比白子要少了。
乐燎原想了想，他如今是乐氏人了，天赐者和他没什么关系，万一壮大了说不定还要和乐氏本家闹矛盾，于是又放进了一个黑子。
他把两个茶杯中的棋子都倒出来数了数，很不意外地打了个平手。
要不怎么说是难以决断呢，的确是势均力敌。
乐燎原把思绪放空，干脆发了会儿呆，哪知无念无想之间，看见窗栏上的黑影。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乐宴知道他发现了，才现了身，问：“你想学下棋？”
才怪。
读书写字乐燎原还有点兴趣，这纯纯消磨时间的下棋他学来干嘛？不过现在他要是会读书写字就完了，不由得阴翳稍减，说：“摆着玩儿的。”
乐宴说：“你还有心思玩？”
乐燎原看他一眼，刻意停顿了一刻，说：“我以为你会更晚一点来。”
以乐宴的耐性，还以为他能抗的更久。看来眼见家主继任典礼在即，**凡胎所限，乐宴也不例外。
乐宴说：“乐昭郎不近人情，我担心你。”
不多时之前的事情，乐宴又知了。这感觉实在是叫人在无奈之中很难不生出点恼怒来，乐燎原生生压下来，说：“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乐宴靠近他，话音很轻很轻的：“不如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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