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吃了一惊。
这不失为一个出路,管他乐宴还是乐昭郎,乐燎原只管跑路,说不定还可以卷一笔钱财,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乐宴不信他没有心动,进一步说:“我保你一路顺遂。”
乐正公所言,已经乐昭郎亲口昭述乐氏诸人,寻回乐氏遗孤,方由他继承家主之位。
没有乐燎原,乐昭郎怎么继承家主之位?
好一个釜底抽薪之举。
乐燎原笑了,十分可惜地说:“抱歉,我从未想过。”
乐宴不料他不为所动,甚至不留商量余地。乐宴犹豫了一下,举起三指,说:“我可以乐氏后人之名对天起誓,此事不会像任何人泄露。你所持那份凌波卷已认你为主,没入你骨血,为你护身符,知情人亦不敢伤你分毫。”
他以为乐燎原担心的是被自己灭口,但是乐燎原义正言辞地说:“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走。”
假的。
乐燎原从未想过跑路,他是贪心不足的人,即使乐宴可以做到他所说种种,乐燎原登过高处,就不想跌下去。
他在乐氏十数日,殚精竭虑未曾有一日好眠,连郎主和掌教都敢周旋,难道只是为了骗一份金银财宝?
金山银山,犹有空时。
况且乐昭郎知晓他的身份,他携带凌波卷逃跑,只怕立刻就会被打成骗子,全天下去通缉他。
乐昭郎正愁无法动他,他自己把刀子递上去,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乐宴不知更多隐情,此刻在房中转了一转,看着就有些后悔提这句话。
乐燎原问:“若大势在你,你会如何对他?”
此话如惊雷炸响,乐宴迟了一刻才回答:“囚之不辱,方为大家之风。”
乐燎原不信,眼下只管接着问:“那你觉得他会如何待你?”
乐宴这下回的很快,在心里想过很多次似的:“斩草除根,杀之后快。”
乐燎原说:“那你岂不是太仁慈了?”
他说的轻易,乐宴抬头看他,像是在分辨他的用意,但乐燎原只是淡淡的——就在片刻之间,他好像窥见了苦苦追寻的那线生机。
乐宴说:“纵然中途有些波折,但乐昭郎毕竟是乐正公亲自抚育的,乐氏诸人,不敢妄杀。”
乐燎原心想这小子怎么到这时候都没有一句实话,他要是真尊重乐正公的话,犯得着和乐昭郎对上吗?
纵然乐氏诸人总会有一个人出头,但未必是他,是他,不过是因为个人的贪心而已。
乐宴却还要说:“是真的。”
“……你知道乐氏强悍所依仗的基础就是正公祖手中的两份凌波卷,它们视正公祖为主,只有正公祖能看见凌波卷上的内容。结合其他三家和你的情况,直系血脉亦可看见,但你远离乐氏久矣,乐昭郎是正公祖指定的继承人。”
这话没头没尾,乐燎原是真没听明白,就差说那你还和他争什么?
乐宴纠结良久,才继续说;“修真界无此先例。乐昭郎来历不明,谁也不知道他的下一代能不能继承修真的血脉,如若不能,乐氏基业岂不真的毁于一个外姓之手?”
这亦是乐燎原没有想过的,这些破事,怎么如同椰子榨汁,榨一点便出来一点?
乐燎原这才有点懂了,原来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得想试一试乐正公的承诺到底是应在乐昭郎身上,还是应在家主身上,费劲力气推一个有乐氏血脉的人上去,以凌波卷为测试标准,不行再换。
真是天才。
乐燎原看着乐宴,表情很为难。
乐宴只能和盘托出:“你若是早些出现,或许便不会有这些问题,事到如今,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你若想做乐氏家主,我愿意领乐氏诸人臣服,你若不想,禅让与我,也比单靠乐昭郎于乐氏有利。”
乐燎原:“……”
如果这是实话,乐燎原只能说,果然实话都不好听。
乐燎原提醒他:“乐昭郎对家主之位绝不可能拱手相让。”
乐宴说:“如今不有你吗?”
乐燎原心想我谢谢你,可惜我是个冒牌货。
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乐燎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乐宴还以为乐燎原在犹豫,殊不知乐燎原其实是在慢慢揣度他。乐燎原想明白,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事逻辑就不对。
如果乐正公的承诺只应在乐昭郎身上,那么乐昭郎亦可以意志为传承;如果乐正公的承诺是应在家主之位上,谁坐都一样,乐昭郎更是坐的名正言顺,他有没有儿子,儿子能不能修真,其实都不是问题。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乐宴领人发难的原因。
差一点就被乐宴给骗了。
他该怎么说乐宴呢?乐燎原心里直叹气,乐宴啊乐宴,真不愧是你。
他从前没这么错漏百出,恐怕是时间紧迫,乱了阵脚。
乐燎原根据乐宴编排的种种,正好为自己所觅生机添砖加瓦。
他已有主意。
乐燎原垂首,说:“我对乐氏并无贡献,又无所长,担不起家主之位。为了乐氏基业,我能做什么?”
乐宴想了想,还是理性的盘算居多,大概觉得乐昭郎动了真怒,确实把乐燎原往自己这边推了,才说:“以乐氏遗孤的身份继承凌波卷。虽然化剑之中的凌波卷已被乐昭郎拿走,但正公祖遗下的第二份凌波卷,于情于理该归你所有。”
乐燎原点点头,问:“他不给怎么办?”
乐宴眼中的寒意一闪而过,如柳条沾水,尽是不可预料,于他而言也极少见。乐宴像是下了决心,说:“他失了第一把剑,在很长一段时内门内倒数,连参加考核的资格都没有,后来他自正公祖的帮助下化出了见月流光,亦不曾和人相斗。”
看着很强,实则未必。
乐燎原完全没有想到,乐宴在这里还憋了一手,大概憋了很多年了。
乐燎原说:“我以为乐氏以武力强者为尊。”
乐宴笑了一声,话又说的漂亮了:“我只希望痛痛快快地真正交手一次。”
他是乐氏掌教,不是泛泛之辈。
这话听着有些欺负人,可置于乐宴和乐昭郎之间,似乎迟早都该有这一场。
乐燎原把计划在心里又盘了盘,心道正合我意,我成全你们。
“我只有一个请求。”乐燎原说:“猛兽害人,不要留下。”
乐宴一时犹豫,很快承诺:“奇珍异兽纵有无数好处,但毕竟吃了人,不可留了。”
乐燎原问:“为表诚意,可否借我一些灵力?”
乐宴立刻反应过来,一惯温和的脸庞都难以掩饰全部的激动和热烈。乐燎原低头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似的:“子时,我们后生桥见。”
这是要他即刻履行承诺。乐宴未必想过早斩杀已属于乐燎原的凶兽,但眼见的好处更多,乐宴语速都快了些:“凤凰丛内和第一部相连,以你双脚之力,从第一部走到后生桥,只怕一个时辰不止。不如我来接你。”
乐燎原算了算时间,说:“也好。亥时三刻,你来找我。”
乐宴说:“不见不散。”
乐燎原点点头:“不见不散。”
乐宴怕他失约,殊不知他更怕乐宴反悔。支走了乐宴,乐燎原唤来乐白,请他去拿纸笔。
乐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乐燎原笑骂他:“怎的,还不许我鬼画符了?”
乐白脖子一缩,不忘揶揄:“那就祝小公子早日画符成功,法力无边!”
乐燎原摇摇头,忽然觉得乐白说的也没错。他要是知道乐燎原想拓的是凌波卷,恐怕就不会说这个话了。
乐燎原摊开纸笔,小心翼翼将凌波卷唤了出来。凌波卷能随他心意隐藏,然而此刻只是安安静静躺在手里里。乐燎原借了乐宴的灵力,才得以再一次窥见其中奥妙。
他不会写字,只能照葫芦画瓢,下笔力度不均,字迹大大小小,好在是终于完成了。
等到墨汁干透,乐燎原将它封住,交给乐白,嘱咐他一时一刻以后交到乐宴手中。
时不我待,这时正是戌时三刻。乐燎原掐着时间出门,他自诩记忆不错,为了计划不出纰漏,还特意向乐白求证了前往演武场的方向,又加快脚步。
御剑虽好,但很多东西还是要自己亲身看一看。
路途实在不算轻松,加上他高热初愈,脚步虚浮,没走几步就出了一身虚汗。
即便如此,乐燎原也没有后悔的念头。
世上轻松的事情有许多,但想要的永远不会轻易得到。御剑再好,都抵不过脚落实地的踏实。
第一部仍是很空旷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练习,也有单独的,乐燎原闷头穿过,没有人在意他。
路在第二部和第三部中间,晚课按理说已经结束,亦有人在此自修,乐燎原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就一眼,他又向前。
后生桥和前三部都不一样。
这里有很多衣纱褴褛的人。
他们看见乐燎原便涌过来,见了乐氏衣着便狂喜,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汇成一句话:“掌教,今日还有比试吗?”
乐燎原不觉得自己瘦,却觉得他们瘦。
乐宴曾说,乐昭郎那时快六岁了看着仍是四岁刚过的样子,双腿瘦的和芦苇杆一般。
他们并不认识乐燎原,就像他们之于乐燎原亦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哪怕想要记住,可能片刻之后又会消失。
但期待和热切是真的,就像半兽陆吾吃下活人后溅在他心上的血。
“我不是掌教。”乐燎原无法,只能出声,叫来了乐氏的守门人:“我是乐燎原,放我进去。”
他往高处去,乐宴昨天带他去的高处。
往下看,幽深如井,半兽陆吾一动不动,犹如安睡。
时间差不多了。
乐燎原攥紧了手,调整几个呼吸,来面对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场豪赌。
他摸着鬓边的凤凰花,念头慢慢坚定。
是非天定,自有安排。
两虎相争,各凭其力。
乐燎原揉碎了鬓边的凤凰花。
他跳下了后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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