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醒来的时候是白天,房间空无一人,安安静静的。
他看见窗外的凤凰花儿,开的正好,就是拈了不少白绢,压得枝头直往下掉。
乐昭郎那时笑谈乐宴死了必会风光大葬,一语成谶。
乐燎原再次意识到,乐宴真的死了。
该说他没有预料过这个结局吗?不是的。单从乐宴本人来说,他能说出乐宴的种种不好,甚至于乐宴不死,未必会轻易放过他,但乐宴真死了,死在他面前,和他脱不了干系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微妙。
乐燎原觉得这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又何其无辜,于是摇摇头,决定不再想了。
乐燎原看着自己的手,还记得握住饮乐宴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孤勇散去,痛苦如期而至,不仅在于伤痕,还在于他的手筋可能断了。
他明显感觉到十个指头都在不受控制的向下耷拉。
乐燎原一直很喜欢自己的手,虽然比不上养尊处优的富贵闲人,但生的很好看,粗糙也好看,生活的磨砺好像没留下过多痕迹。
现在全毁了。
乐燎原太害怕了,他不想做一个没有手的人,他看着乐昭郎,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先溢出来,他使劲儿想忍住,却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乐昭郎走过来的时候,脸色一点都没变。
乐燎原一度怀疑乐昭郎是要当场和他算账。
但乐昭郎只是以双手托起他的双手,甚至都没有开口,灵力淌过,手就愈合了。
乐燎原还痛着,但的确是属于他的那双毫无损伤的手了。
乐燎原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好看,脸部肌肉僵硬,但乐昭郎看他的样子十分古怪,迟了一刻才说:“你笑着比哭还难看。”
“……”
看在手的份上,乐燎原不和他计较,不仅不计较,还要讨好他。乐燎原走到乐宴身边,到他衣襟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凌波卷的抄卷。
这么重要的东西,乐宴不可能不随身携带。
乐燎原把抄卷奉给乐昭郎,话术是早就想好了的:“乐宴想要凌波卷,我只能给了,但是郎主放心,我虽然不识字,但是并没有如实抄写,改了不少地方。”
乐昭郎没说话,看他的眼神变了,好似有那么点后悔救他似的,闹得乐燎原惴惴不安。乐昭郎伸出手,乐燎原连忙将抄卷放上去,但抄卷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落在乐昭郎的掌心,乐燎原看见一团灵力正在托举着它,然后灵力爆成一团火焰,火舌迅速将它吞噬殆尽。
乐燎原低着头,也不讲话。
乐昭郎知道他不会给乐宴一份真实的凌波卷,也知道倘若乐宴胜了,他亦有一番说辞。
小骗子的心眼比莲藕还多。
乐燎原看着倒下如山的半兽陆吾,癫狂胀大的体型并没有因为生命的流逝而消失。这有点出乎乐燎原的认知,乐燎原问:“它该怎么处理?”
乐昭郎走过去,抬手,并没有碰到半兽陆吾尚且湿热的皮毛,似乎念了一段咒,它便化作了一枚黄褐色的圆丹。细看丹上还有如半兽陆吾本身一般的老虎花纹,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滚到乐昭郎脚边。
半兽陆吾是乐昭郎放在后生桥做选拔之用的,若有可能,自然想保它一命。乐燎原还以为多少会给它一个入土为安,哪知变成这样,乐燎原问:“就这样了吗?”
乐昭郎收起圆丹,看他一眼,说:“你不是本就不想它活吗?”
乐昭郎眼中自是古井无波,哪知乐燎原心中波涛汹涌?
这人!
乐燎原紧跟上去,想说点什么,但看乐昭郎没有心情的样子,硬是闭上了嘴。
不闭嘴不行。
乐燎原眼见半兽陆吾吃人,他自是没有本事改弦更张,但他让猛兽偿命,也算是宽慰了无辜者的在天之灵,否则他何以辗转反侧,特意将地点定在此处把半兽陆吾一并卷了进来?
此人聪明绝顶,又口舌无情,实在是……难怪没有别人风评好!
实话也有实话的**,怎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乐燎原心思乱转,一时没有顾及脚下,谁能知道竞技场里面不平有坑,乐燎原踉踉跄跄几步还是摔了个结结实实。
也太丢人了!
乐氏家大业大,乐燎原这些天形如稚子将摔未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知道真能扑通栽倒半点情面不留?他眼看着乐昭郎回头,一想到是在乐昭郎面前,加上前事种种,好像自己是故意摔倒诱他同情似的,就不由得悲从心来——
这要是手段,实在是拙劣到自己都看不下去。
乐燎原那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两眼一闭,双腿一登,直接装晕了。
算了,不知道怎么办,我直接晕过去好了!
乐昭郎再想和他算账,总不至于现在一剑结果了他。
就是……
乐燎原听到一声轻笑,心道乐昭郎不是又看出来了吧,可他现在是背对乐昭郎的,他来都没来,又知道了?
乐燎原屏息凝神,默念,大道至简,看不出来。
乐昭郎走过来,乐燎原还以为他会把自己像提小鸡一般提起来,哪知道乐昭郎把他径自抱起——
他闻见乐昭郎身上的花香。
凤凰丛内遍种凤凰花,乐昭郎又是郎主,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理,身上有花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初来那夜也曾靠他很近,怎么没有闻到?
难道自己那时候嗅觉出问题了?
乐燎原神游天外,又觉得这花香甚是好闻,仿佛有助眠之效,加上乐昭郎带他御剑行于半空之上,飘飘然就睡了过去。
他睡的实。
乐燎原觉得自己一惯是很警觉的,恐怕是殚精竭虑花了太多精力,才会头一歪不省人事。
他给自己找足借口,哪怕前路隐患颇多,也不影响一时的好心情。
乐燎原又躺在床上醒了醒神,正想喝水,乐白进来了。他此刻一点也不困,看得出来是醒的挺久了,乐白硬生生把问候咽了回去,乐燎原打破僵持:“正好,帮我倒杯水来,我的手……”
不动不觉察,想要用的时候方觉仍是疼痛,像涌动在完好的皮肉之下,伤口从未好过。
“难怪。”乐白本就是给他送药的:“我还奇怪呢,原来是真的伤了……”
乐燎原迟疑是因为没有搞明白状况,不知道乐白犹豫什么,话听的不是那么个意思,奇怪地看着乐白。
乐白说:“郎主命我奉药,但是我昨夜根本不见小公子身上的伤,还以为小公子就是睡着了……”
“……”乐燎原咳了两声,说:“我的确是伤了。”
乐白说:“看来应该是注灵掩盖住了,但是小公子想要真的好起来,还是要吃药的。”
他这几天吃药都快坏了味觉,乐燎原颇为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不用了呢。”
乐白说:“注灵只能解一时之困,不过小公子的手伤到现在都没显露出来,想来郎主是注了很多很多灵力进去的,好叫小公子用手如常。”
连治标不治本都算不上,乐燎原说:“也就是说我的手,还会烂回来?”
乐白声音更柔,劝他:“郎主会解决的。”
乐燎原脱口而出:“可是我吃药他都不来了!”
他怕是忘了乐昭郎的身份,忘了他自己还有诸多把柄握在乐昭郎手中。
乐白摊开手,和汤药不同,药罐里放着一颗圆圆的药丸。要不是乐燎原凑近看了,差点以为乐昭郎要把半兽陆吾化成的圆丹给他吃了。
乐燎原不做他想,一口咽了,再猛灌了两口水。乐白生怕他呛着,乐燎原自顾自地说:“的确用不着人帮忙。”
乐白:“……”
乐燎原试探性地问:“郎主很忙吧,又是家主继任典礼,又是……”
乐燎原向窗外给了个眼色,乐白会意,说:“郎主说小公子意外跌入后生桥,掌教为了救小公子,在和半兽陆吾的打斗中不幸陨落。”
还真是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乐燎原瞅他,突然问:“你信吗?”
乐白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对乐燎原还是信任的,说:“郎主和小公子如何说,就是如何。”
乐燎原说:“就是郎主所说的那样。”
乐白松了一口气,不似逃避了乐燎原的猜忌,而似乐燎原终于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乐白根本不关心真相。
他只是乐氏的小小家仆,和乐宴不过几面之缘,不管是和如春风的乐宴也好,心向往之的郎主也罢,都是于他而言的大人物,他不会把那些浅薄的交集当真,他站在纷争之外,只是旁观者。
他有他的生存之道。
乐燎原看着乐白,又想到自己。乐宴已死,他站在纷争内,可以依附的人只剩下乐昭郎。
无论如何,他必须向乐昭郎示好。
乐昭郎不来,他可以去。
乐燎原问:“郎主日常在何处?”
这些日子乐燎原可劲儿的装低调装老实,没怎么往外走动过,有事都是乐昭郎来找他,他从未主动找过乐昭郎。
乐白的反应有些奇怪,不像是说他不上心,倒像在说有什么想不开的,但还是回答了他:“郎主在凤凰丛内的住所离这儿不远,但郎主少年过后出任掌务,日常起居常在议事厅后的照室。”
乐燎原说:“帮我准备点小食点心,我晚些时候去找他。”
乐白置办的很快,跑的也很快。
乐燎原打开食盒先看了一眼,是精心准备过的,这份心意不会凭空掉下来,只会是乐白悉心嘱咐。
乐白对乐昭郎,有爱有敬,却不肯相亲,乐燎原曾以为是因为高山仰止,现在却觉得未必。
乐燎原提起食盒出发,这还是他在凤凰丛中第二次独行夜路,没有那么多心思算计,时光在这一刻几乎是停止的。
乐燎原抬头看天,夜空静谧辽阔,不见红色彗星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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