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不敢妄动，等了足够久的时间，腿一动都麻的不行。
有那么一刻，乐燎原还怕冯原落又倒挂窗前来吓他，好在夜晚安静，妥帖静谧——他眼见冯原落背影，是不同于常时的迅疾稳重。
没有穿夜行衣。
也就是说，不怕被人看见。
但不怕别人看见和真的被人看见是两回事，以冯原落时不时缠上乐燎原的做派来看，明显就是想要绕过乐燎原的意思。
乐燎原放下窗栏，凝神片刻，又留出了一道缝隙。
乐燎原躺在床上没有睡着，他一直睡眠很浅，如今心里又藏着事。
他想知道冯原落何时回来。
没有很久，乐燎原看到窗栏透过的影子，冯原落似乎还在院子里停了一瞬，然后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冯原落没有走的很远。
但是乐燎原对九重境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冯原落走的是哪个方向，唯有信息更详尽些，才能猜测地更准确。
乐燎原揣着想法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第二日推门又遇见冯原落。穿戴整齐，已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喝茶了。
按理说他应该比自己睡的更晚。
冯原落问：“认床？”
乐燎原没什么精神，微微低了头，说：“还好。你怎么这么早？”
冯原落一派理所当然地说：“练功。”
练功常见，只是和冯原落联系在一起不常见。哪怕乐燎原知道冯原落底子不错，不可能是从天而降的，乐燎原依然没吱声。
冯原落呵了一声：“不信？”
乐燎原说：“九重境内禁术法。”
冯原落说：“我练招儿。”
乐燎原说：“你使得是笛子。”
“没有影响。”冯原落说：“我不信你小时候没有拿树枝打过架。”
乐燎原想了想，说：“你练一段给我看看？”
“看戏呢？”冯原落不为所动：“练完了，等明日吧，不过明日未必有，看我心情。”
乐燎原说：“那你今日为什么心情好？”
冯原落放下茶杯，忽然盯上乐燎原的眼睛，来的太快太猛烈，乐燎原硬是忍着没动。冯原落说：“应该问我今日为什么心情不好。”
乐燎原这时心跳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冯原落看出了什么端倪。他撇过脸，说：“少见你生气。今日还要去万卷楼，莫要叫人看出端倪。”
冯原落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何氏生气？”
乐燎原皱了皱眉，心想这人怎么没完没了了。冯原落却在此刻轻巧一笑，又有些逗他的意思，说：“走吧，再让何赢来接就不好了。”
饭也吃了，楼也让看，进门满打满算不过一天。乐燎原干脆问：“何氏如何得罪你了？”
冯原落食指放在嘴唇中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我何时说过？勿要害我。”
乐燎原无奈，只能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我只见你对你兄长宽让几分，他不在这里，还有谁能管你？”
冯原落说：“我一直对你就不错，你从来不认。”
乐燎原叹了口气，隐约觉得冯原落意有所指，加上这句话本身不怎么动听，就不讲话了。
冯原落睨他一眼，问：“想郎主了？”
这话好似晴天霹雳，乐燎原冷不丁一哆嗦：“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有啊……”冯原落忽地靠近他，晃晃悠悠地说：“昨夜眼见鸽子飞走，还以为你和郎主依依不舍。”
他看到了！
乐燎原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开始是不想说，现在已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眼神如此可怜。”冯原落笑嘻嘻的：“郎主又为难你了？”
乐燎原语气生冷：“我不知道你还有窥伺他人的爱好。”
冯原落说：“你放鸟的时候也没避着人。”
“……”乐燎原说：“我和郎主报平安，不似你，出门便如泥牛入海。”
冯原落哈哈笑了，一扫对话至此的阴霾之气，说：“平安自然是要报的，我却不如你这般嘴硬。左右言语无用，时候未到罢了。”
乐燎原白他一眼。
冯原落优哉游哉，这边慧夫人领着何冲冲已经在会客厅等候了，絮絮问了一系列嘘寒问暖的问题。乐燎原正好提出所带衣物不多，慧夫人未曾预料一般，转而说会为乐燎原送来。
不过几身衣物，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乐燎原说：“不要红色，也不要其他犯了忌讳的颜色。”
慧夫人微笑如常：“那是自然。”
何冲冲有一双浑圆的眼睛，冯原落的眼色却轻轻飘过，透过一丝冷意。
乐燎原觉得不过是世家之间门门道道的僵持和计较，既然已经点名，应该不会出问题。就算以此延伸出他和乐昭郎的矛盾，不正是外人所乐见的吗？
何氏饮食丰富，比之乐氏更合乐燎原的口味。乐燎原快吃了几口，却又想起过去的事情。情绪变化太明显，慧夫人说：“你可是想家了？”
乐燎原哪有什么家，更怕慧夫人借机提出什么去老地方看看露了不该有的马脚，连忙说：“我幼时被农户收养，但家人身体一直不好，昭郎寻来时，正是我为他们下葬的时候。”
纵使乐昭郎已给过说辞，但从乐燎原这儿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何冲冲给他夹了块肉，弱声弱气地说：“你受苦了。”
何冲冲看着跋扈，却不算坏了心神。
乐燎原有些受宠若惊，慧夫人则说：“是我不该提及此事。冲儿不懂规矩，你愿意吃就吃，不爱吃的花不必勉强。”
何冲冲别扭地动了动，乐燎原不会不给何氏家主面子，当即吃了，还对何冲冲道了一声谢。
何冲冲勉强笑了一下，一味看着慧夫人。
半大的小孩遭遇刚才的情况多半如遇霜的茄子，何冲冲却无碍，是极度依赖和信任他的母亲。
一顿饭用完，下人来收拾桌子，慧夫人请乐燎原和冯原落在饭厅中稍作等待，一时只剩下何冲冲作陪。
一顿饭都没怎么开口的冯原落出了声，问的很直接：“何赢怎么没来？”
何冲冲抬头看他，露出过多的眼白，少年气中多了执拗，说：“今日不需要他。”
他对外人的防备总是很容易被激起，冯原落见他起了气性，反而轻轻应了一声，好似何冲冲小题大做似的。
乐燎原说；“不过随口一问。”
何冲冲问：“你也想知道吗？”
乐燎原看一眼冯原落，冯原落正在事不关己地看向不知名的位置，乐燎原轻轻点了头。
何冲冲说：“我就知道你们都想知道，但确实用不着他，他又灵力受损，正好休息。”
乐燎原只能客气说：“如此甚好。”
冯原落这才把目光移回来，说：“九重境内直达万卷楼的秘境，只有家主灵力能开，是吧？”
虽然是问句，意思却肯定无虞。何冲冲挺直腰板，脆生生回了一句：“那是自然。”
冯原落伸了一只手，极有礼貌地说：“那便请吧。”
何冲冲梗着一口气没吭声，等到慧夫人回来了，才一起把他们往外面带。
乐燎原一边沿着路线记下九重境内的景色方位，一边忍不住想，冯原落一向自在肆意，为何今日偏要在口舌上争个爽利，尤其面对何冲冲，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和何冲冲有什么不愉快，或者说，断不会和何冲冲有什么纠葛。
乐燎原心里想着事情，不多时就跟着慧夫人一行来到了何氏的演武场。何氏演武场占据极大的一片地方，乐燎原目之所及，说不上比乐氏更大或者更小，只觉得是相差无几。
他们站在高处，身边高高的九波纹气质飘扬，冯原落眯起了眼睛。
阳光并不热烈。
乐燎原伸手在额前挡了一下，跟着冯原落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反而被冯原落看了个正着，他对着乐燎原把头一歪，似笑非笑。
乐燎原瞥过了脸。
何冲冲绷着脸色，少年人硬是深沉，伸手，明显是越过了九重境内演武场的那条界限，青冥色的灵力呈现实体，如同流动的水流，，勾勒出一个漩涡般的入口。
当日去到郁都，乐燎原还在马车之中，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秘境。
如一扇门，隔着毛玻璃，雾里看花都不分明。
乐燎原问：“踏进去，就到万卷楼了吗？”
何冲冲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像在邀他一试，乐燎原心里有好奇也有恐惧，不可能越过何氏家主，所以反请了何冲冲一道。
何冲冲大咧咧走在最前面，还不忘和乐燎原说：“跟着我。”
他对乐燎原一惯客气，乐燎原便落后一步，几乎是和慧夫人同时进了秘境之中。
像没入海水，耳边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仿佛连时间都静止，等到豁然开朗，便是万卷楼第四层了。
乐燎原觉得何氏演武场广阔，万卷楼却丝毫不落下风，不愧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楼。
只是脚下发软，差点栽倒，乐燎原顺手一扶，哪知道抓到冯原落身上。冯原落看着瘦削，手臂却硬的惊人。
乐燎原骇了一下，讪讪收了手。
冯原落反而还是挺给面子的：“小心。”
乐燎原问：“刚刚我觉得好似小船无力自行，是因为灵力吗？”
冯原落却抢答：“连接两处之秘境乃是少见之技，怎能问的如此明白？你不修真，不懂，我告诉你。”
乐燎原好奇心繁盛，什么都愿意问一问，但冯原落如此，却是把何氏给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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