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如履平地花园一般的凤凰丛不同,乐燎原站在九重境的起点向上看,只见台阶层层叠叠,巍峨壮观,如入云霄。
何冲冲本来都要抬脚了,硬生生转了个身,问乐燎原:“需要帮忙吗?”
乐燎原很难描述自己的心境,在宏伟壮阔的九重境前,自己的生养之地,如同窥见了前十七年的命运——
他蹲下来,摸了摸冰冷的台阶。
对于世家的人来说,这个动作或许太过奇怪,乐燎原没有摸很久,很快站了起来,露出一个笑脸,说:“传说中白玉为阶,竟然是真的。”
何冲冲离他最近,看了看慧夫人,才说话:“……玉石也分很多种,不是什么值钱的材质。”
那仍是很惊人的了,乐燎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如常说:“世家大族,当然配得上这样的装饰。走吧。”
何冲冲这才松了一口气,颇为犹豫,又问了一遍:“你可以吗?”
九重境如凤凰丛一般,入境即禁用仙法,然而修仙之人体力绝非凡人可比。乐燎原没说什么,倒是冯原深凑过来了一句:“听说九重境内有秘境直通万卷楼,怎么没在门口设个直达九重境深处的。”
何冲冲目光自冯原落身上一扫而过,还是落在乐燎原身上,问:“需要吗?”
“……”关于此种直达秘境本就疑惑颇多,乐燎原带笑骂了一句冯原落:“净说胡话。”
何冲冲不吱声了,他走在最前面,冯原深等和乐燎原一起落在最后了才说:“你瞧他刚刚憋气的样子,嘴硬的很。”
乐燎原低头看脚下的路,说:“你知道他这个性子,何必为难他。”
冯原深说:“我逗逗他。”
乐燎原说:“慧夫人和何赢都在呢。”
两个人各自低头说话,又是上行的台阶,简直如把头低到地底一般。冯原落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慧夫人与何赢走在何冲冲几乎是平齐的稍后一点的地方。冯原落又往后看,跟着何氏礼队。
九重境门前巍峨,白玉阶宽大,四周无树,没人说话的时候,真正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们一路走上来,何氏诸人已经在等候了。
何冲冲很雀跃,慧夫人和何赢只是淡淡的。
都说慧夫人能帮何冲冲坐稳家主位置全赖何赢,但看眼下形势,何氏诸人态度,慧夫人对何氏的掌控力比外人想象的更强一点。
乐燎原点头数了一下,掌务、掌教、掌学,掌律,何氏却只有三个。
率领众人的是个小姑娘,她对何赢行礼,乐燎原就以为何赢是何氏掌务,但她口称掌教,以何赢的能力,做何氏掌教倒也相当,如此,却是少了一个掌务。
内务已备下,先入住客宿再论后事。
冯原落就在他隔壁,乐燎原瞅了一会儿,准备关门。
冯原落嘿嘿一笑,说:“何氏真正的掌务明显就是慧夫人,你疑惑什么?”
乐燎原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了。
乐燎原的行李是乐白收拾好再来给他过目的,他就没见过这么丰盛的行装,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几件衣物和基础用品。乐白还有点不高兴,问过了乐昭郎,才得以成行。
他习惯了不用那么多东西,如今却觉得空落落的。
他是乐燎原,不是鸦奴了。
乐燎原翻了翻带来的衣服,都是乐氏红色的主色调,在乐氏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却和何氏天青色的主色调显出区别来。
他想起那个人。
从第一夜见到他,从天而降,就与这抹绯红紧密联系。
有机会的话,叫何氏给他再做几身不同的衣服。
乐燎原兀自想着,却听到窗户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因为朝向的不同,窗户并没有关上,乐燎原还以为又是冯原落在折腾,哪知抬头看见一只鸽子。
脚系红绳,是乐氏的鸽子。
不是都走了吗?
乐燎原疑惑地走过去,鸽子一味站在窗栏上,既不主动靠近,也不躲避。他从鸽子脚下取下红绳,只见一朵鲜艳的凤凰花。
附有灵力的。
乐燎原手指相触,立刻如被吸附了一般,竟是乐昭郎的声音。哪怕只是一缕气息,他都听得出来,隔了许久,乐昭郎才真正开口:“……在何氏,勿要如此脾气。”
他明白了,鸽子早已飞走,这是乐昭郎又放了一只过来。
初到时那些人便言,鸽子附着了灵力,才可以飞的这么快,和他们同时抵达。
按照他们过来的脚程,乐昭郎还可以让鸽子快一点,更快一点。
他长久没有说话,那种吸附的感觉到时消失,鸽子扑棱扑棱又飞向天空。
不知道乐昭郎听到一片沉默是什么感觉。
不过他已经对乐昭郎沉默好几天了。
从那个吻开始。
乐燎原掐掐眉心,勉强支起力气好好洗漱一番,休息不了多久,晚上还有何氏的宴会。
冯原落等在门前,见乐燎原出来少不得上下打量,最后说了一句:“……你忒爱乐氏了,走哪儿都带着这朵凤凰花。”
乐燎原白他一眼:“也没见你把五音纹的东西都换了。”
冯原落闻言低头,摸着自己衣摆下的一枚五音纹玉佩,随手一抛,乐燎原下意识地去接,才反应过来冯原落的意思。他悻悻一砸,冯原落倒是接的稳稳地,说:“丢了,你不让,送你,你又不要。”
乐燎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翻了个白眼,直言:“你闭嘴。”
冯原落也不恼,优哉游哉地跟在乐燎原后面。
晚宴何赢亲自来接,左右不过是吃吃喝喝,说尽闲话。气氛很热闹,乐燎原却有点心不在焉。
慧夫人给何赢使了眼色,何赢来敬酒,压低声音对乐燎原说:“上次别有苦衷,并非针对某一位,勿要多念。”
乐燎原心中烦忧绝非这一件事,但解释无用,只得扬手把酒都喝了,以示释怀亲近。
晚宴散时,冯原落和乐燎原一道回去,走到院子里,告别了何赢,冯原落才说:“你和何氏还有故事?”
话是如此,其实更像,乐氏和何氏还有故事?
乐燎原说:“你这么机敏,何必要我说?”
冯原落说:“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是动听。”
乐燎原呵笑一声,冯原落盯着他鲜红的嘴唇,差点就要上手。乐燎原喝了几杯酒,远没有到醉的时候,顺手一拍,定定看着他。
冯原落嗤笑,说;“拿你没办法,你好自为之。”
乐燎原有无名火,脚下就有点不稳,踉踉跄跄回了房间,拿毛巾敷脸的时候看见铜镜中的倒影——
好像和印象中的自己不一样了。
他极少照镜子,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却很多时候对自己的脸带有厌恶。
尤其对镜描眉画目的时候。
现在,在突然而至的时机里,有机会再度看过自己的脸,原本丰盈的脸颊开始呈现轮廓的变化,短短时间内,他好像长大了一点。
站在长大的这头,他看见过去脸上自以为不甚分明的天真的算计,也看见如今越发沉默的野心。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又会把自己看的分明一些。
乐燎原放下镜子,发了一会儿呆,在凤凰丛的最后两天,他对乐昭郎避而不见,但心中对这个举动有很明显的认知,出了凤凰丛,倒是空落落的,没的拉扯了。
他好像从未有这么迷茫的时候。
冯原落在晚宴上插科打诨,谈天说地,敲定了去演武场和万卷楼参观的诸项事宜,都没劳动他操心。
莫非脑子不用,就锈掉了?
乐燎原看着自己的双手,在后生桥伤过一次之后,灵力流过,把旧日的伤疤都带走了。如此光洁的一双手,难道还是摆脱不了天生的劳碌?
乐燎原七想八想,听到窗栏前叽叽喳喳,忙不迭地去寻。
因为走的太快,还差点绊倒。
乐燎原不由得失笑,同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等这只鸽子。
乐昭郎放的第二波鸽子跑了一个来回,不过是从九重境登阶进门的时间,这次却用了好几个时辰。乐燎原看到鸽子秃了几块的毛,身上的灵力痕迹几乎消弭无形。
九重境禁法术,纵使乐昭郎也不能犯禁幸免。
只是可怜了这鸽子。
乐燎原捧起鸽子,却见它无甚反抗,大概这次附着的一点灵力都用来掩伤了。如此也好,乐燎原是看不得小动物受害的。再解下鸽子脚边的红结,是乐昭郎写下的一句话:
勿要和冯原落走动太近。
乐燎原噗嗤一下就笑了。
他都不知道在笑什么,也许是乐昭郎直白的表达少见,就和他吃瘪的时候一样。乐燎原盯着纸条看了好一会儿,才放进烛火里烧掉,他提笔回了个知道,哔剥哔剥的燃烧声和鸽子一扑一扑的声音正好相和。
他忽然想起了鸦雀。
夜色已深,他探头半天,何氏没有鸦雀。
难道真是冲着乐氏和乐昭郎去的?
乐燎原感觉迟缓的大脑终于再度运转起来,就在这时,窗户前闪过了一个人影。
乐燎原屏住呼吸,立刻闪到了窗栏的阴影处,冯原落所不见的地方。
刚来何氏,一切无虞,有什么值得冯原落漏夜而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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