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离开凤凰丛的时间比他想的更快。
徐有年入夜前来,果然公示了徐金一病重的消息,请求提前一天返回凉州,乐昭郎自然欣然应允,徐有年再提父亲病重前希望见一见乐燎原,乐昭郎则告诉他十分不凑巧,日前已答应乐燎原跟随何氏回到兖州。
兖州是乐燎原的生养之地,自要谢兖州看顾,为何犹在敬香。
搬出了何犹在,徐有年无甚可说,只能遗憾离场。
家主继任典礼本就接近尾声,徐氏提前离场,冯氏和何氏也就不再多留。
乐昭郎送到凤凰丛门口,目送世家队伍浩荡远去,最后长长久久地落在乐燎原身上。
他看乐燎原,乐燎原看向前方。
乐氏马车来了,乐昭郎拍拍乐燎原的肩膀,很轻很轻地说:“去吧。”
乐燎原侧着脸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冯原落落在后方,本来已经召出了长笛,看到乐燎原单做乐氏马车,一个自来熟就翻上了乐氏的马车。
当着乐昭郎的面先斩后奏,冯原落嘻嘻笑笑:“沾郎主的光。”
乐昭郎目光向乐燎原身上偏移了半寸,见乐燎原只是一味坐着,便放下了车帘,声音随后才传到封闭的车厢:“一路顺风。”
修真界马车和凡间马车不同,演化至今,车前只有马的装饰,乐昭郎一手拍在车上,随即注入灵力,马车腾空而起。
乐燎原坐在车厢最内侧,一动不动的。
冯原落几乎和他隔了一个车厢的距离,先是自己玩了会儿笛子,见飞了有一阵了,才挪到乐燎原身边,没敢紧紧挨着,叫了一声:“我知道你没睡。”
乐燎原只是闭目养神,睁眼就看见冯原落的脸,轻声说:“坐这么正能睡着的是长颈鹿。”
冯原落隔了一会儿才笑起来,说:“你真有心事啊?”
乐燎原说:“你明明可以御笛的。”
“那多累啊。”冯原落身子一歪,就变成半躺了,还要说:“你想吗,我可以体验一下。”
他让乐燎原想起乐昭郎,他们第一次相见,在马车里,乐昭郎歪了身体,也是类似于半躺的姿势,和冯原落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冯原落太散漫,乐昭郎举手投足都是气定神闲,充满掌控。
掌控他的乐昭郎已经离他很远了。
乐燎原在乐氏才二十天,却好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想什么呢?”冯原落说:“刚离开乐氏,就想了?”
乐燎原说:“不比你。”
冯原落彻底躺下来了,掰乐燎原的腿,试图靠过来,乐燎原坐姿散了,却不肯如他所愿。冯原落撇撇嘴,倒不意外,自个儿枕着手臂躺下,头冲着乐燎原这边,说:“没什么可想的,我都在冯氏住了那么多年了,和我哥也说的好好的,倒是你……”
乐燎原果然看过来。
冯原落狡黠一笑:“你和郎主多久没说话了?”
乐燎原正色说:“没有。”
“没有矛盾,还是没有不说话?”冯原落如闲话一般,语气很轻纵:“想不出你和郎主有什么会在现在爆发的矛盾,郎主怎么惹你不开心了?抢你糖了?”
“……”他们的位置本来就是乐燎原坐的高,冯原落躺着在低,乐燎原居高临下地横他一眼,说:“你就知道是我?”
冯原落忽的像小狗一样爬起来了,说:“你鬓边凤凰花,如果我没有看错,是注了灵力了。这趟马车亦是郎主亲自注灵,郎主诶,他轻轻一拍,这辆车大概能绕着四州边界跑一圈都不止。”
乐燎原睨他一眼:“那只能说驱动马车耗费不来多少灵力。”
“是不用许多,但你看这马车飞的又平又稳,可见灵力纯澈。”冯原落很来劲儿,说:“就好比凡间贩油郎的油,有好有坏。”
“你还知道凡间的贩油郎。”乐燎原说:“别说外界了,乐氏内部对郎主的真正实力亦有颇多猜测,你也太笃定了。”
“我看的出来。”冯原落不以为意,还颇为得意:“你不知道同性相吸吗?乐氏内部多猜疑,只能说实力都在我之下。”
乐燎原本来辩不出他玩笑有几分,听到最后就懂了,又想起乐宴都无法准确判断乐昭郎的实力,毫无波动地笑了一下:“你就吹吧。”
“我在吹,也不担心别人打到我头上来,倒是你……”冯原落说:“离了郎主,日子未必好过。”
乐燎原冷笑一下,说:“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和郎主现阶段出不了问题。”冯原落十分笃定,说:“你不是也口口声声说郎主待你不错吗,一点小脾气,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乐燎原说:“不是还有你吗?”
冯原落笑的更厉害了,说:“就这么信我?”
乐燎原自然是不信的。
冯原落有一句话没有骗他,他去哪儿,冯原落就去哪儿。
他去何氏,冯原落才有机会一起去何氏。
四大世家少有接触,不常走动,乐昭郎挂念别家的凌波卷,焉知别家不是同样的想法?
乐燎原说:“你不像是对万卷楼感兴趣的人,去何氏,不是为了我吗?”
冯原落眯起了眼睛,说:“再这样,我要亲你了。”
乐燎原抬手就是一巴掌,不重,冯原落偏过头,就打在他侧颈下。乐燎原毫无感情地说:“别开这种玩笑。”
冯原落嘿嘿两声,明明不痛,还捂着自己受伤的位置,说:“你好凶。”
乐燎原不理他,终于往前动了动,掀开了车帘。
他看车下的云,也看车前的旗。
何氏旌旗上已无灵力闪烁的痕迹。
当初何氏早到一天,冯原落未见来时盛况,现在把头凑过来,只是顺着乐燎原的目光看了又看。何赢已经可以起身,继续守卫在旁,看到车窗边两颗脑袋,便驱马靠近,告诉他们:“可是累了?再飞一会儿就可以休息了。”
冯原落看着何赢的马,说:“骑马可比御剑省力?”
何赢对外说是旧伤复发要少用灵力,何赢笑骂他一句:“小兔崽子。”
何赢扬长而去,乐燎原瞥一眼冯原落:“何必如此讲话?”
冯原落放下车帘,无所谓地说:“没看他笑了吗?既是公开的事情,又有什么不能提的?”
比起徐有年锐利的傲慢,冯原落更像是润物细无声的骄纵,哪怕叫人感觉到了,也很难抓到明确的错处。
车队停下,乐燎原没有下车,冯原落眼神一过来,还没有开口,乐燎原就摇头拒绝。
他还不想见这些人。
如果可以,他连冯原落都想避开。
冯原落没说什么,下车透气了,乐燎原松了一口气,正在放松心神,突然一个脑袋从车窗探进来。
何冲冲看了看,绕到车门进来,先给乐燎原递了水,才说:“还以为你和冯原落吵架了。”
离了凤凰丛,更熟悉的环境里,何冲冲有了些主人的姿态。乐燎原道了谢,笑了一下:“怎么会?”
“你看着不高兴。都不笑了。”何冲冲说:“不适应吗?你不会想郎主了吧?”
乐燎原抬眼看他人,人小鬼大端着姿态的何冲冲,问:“怎么这种语气?”
何冲冲松弛许多,说:“郎主吓人。但我看你粘他粘的紧。”
这些人,巴不得他和乐昭郎离心,可真分开了,又一个个的来提。乐燎原都快脑仁生疼,但对于何冲冲,没有心机的人,乐燎原不会想的那么深,就说;“左右你看不见了,吓不着你。”
何冲冲想起乐昭郎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显然想和乐燎原说会儿话,但好像气氛不太对,只能勉强开口:“何氏会好好照顾你的。”
慧夫人恰恰是个最大的麻烦人物,但乐燎原还是说:“多谢。”
“那有什么事等到了何氏再说。”何冲冲一时悻悻,站了一会儿,临走前还不忘告诉他:“冯原落待会自己飞走,不会回来了。”
乐燎原点了点头。
乖觉不过冯原落。
乐燎原过了两天心神不宁的日子,此刻好似终于安定,本来想认真思考现状,哪知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梦里即是乐昭郎。
他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梦,他很清醒的知道已经远离了乐昭郎,但只有梦中,才会和乐昭郎重逢。
揽过他腰的乐昭郎。
亲吻他的乐昭郎。
但红衣叠叠,最明确的反而是他衣上凤凰花的香气,从神思那头绵延到现实这头,经久不散。
乐燎原大喘气,随即无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他不喜欢熏香,所以衣上没有任何的味道,唯有乐氏红色,勾连幻梦。
果然越想回避的东西越是缠绕不休。
乐燎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亲密本该是他的武器,他过去极善讨好客人,婉转周旋,怎么到了乐昭郎这里,反而成了受制于人的东西。
乐昭郎可没唱过戏做过他这样的下等人。
他有恐惧,尤甚于决定冒充遗孤当日。
乐燎原闭了闭眼,生怕乐昭郎再度出现,就只能睁开,看着如肉身泥塑,实际上内心翻滚不休。
都是些没有益处的东西。
在这样的心神乱飞中,何氏九重境到了。
乐燎原只能下车,像是从一个躯壳中出来,本想松一口气,哪知道迎面飞来许多鸽子。
皆系红结,是从乐氏来了。
多到吸引所有人的视线,乐燎原连九重境的第一眼都来不及看,只能朝鸽子伸出手。
鸽子很乖地落在他手上,他取下信件,只有一个字,安?
是乐昭郎的笔迹。
乐燎原再取下一个,还是同样的安,再取,还是。
鸽子太多了,剩下的人也忍不住伸手,所见仍然如此。
人人都说郎主挂心小公子,乐燎原却面无表情,心情更加空白。
乐昭郎放他走不假,却牵紧了手中的线。
乐燎原取过笔,只龙飞凤舞地回了一个安,只此一个,双手一扬,就呼啦啦带着这群鸽子都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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