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瞧何冲冲的反应，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般。
慧夫人摇了摇头，看着回答的认真：“我未曾听过此类流言。”
这就更奇怪了。
慧夫人明显是听懂了冯原落的弦外之音，而这显然和她与乐昭郎谈过的不是一件事。
冯原落轻易放过，已经开始继续向上走了：“既然慧夫人都不曾听过，看来的确是讹传。”
慧夫人却说：“讹传颇多，事关兖州，不知还有多少？”
冯原落一心只有台阶，说：“既是讹传，何必再传？”
慧夫人说：“常言灯下黑，往往自身难知，恩州都知道的事情，自然是有谣辟谣，早做准备。”
“那我倒是知道一桩最大的谣言。”冯原落定定回头，看向慧夫人咧嘴一笑：“传说夫人会武，可我眼见夫人，谣言不攻自破。”
慧夫人一向镇定，但冯原落中间停了半刻，如拉高的绳索，落下时便显出微妙。
这件事乐燎原亦曾知晓讨论，应无异议，却不知道冯原落特意提出是什么意思。
何冲冲满头雾水，看来也是不知，这样的茫然和重复叫乐燎原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却只能暂且按下不表。
他们向上再走过两层楼，到第七楼的时候，楼顶收紧，已经可见森森绳索。
何冲冲连忙提醒：“勿要以手触摸，当心法阵。”
乐燎原当即手一缩，未必有这样的念头，现在却怕极了有。乐燎原多了小心，更要问：“我还以为法阵不可见。”
何冲冲解释说：“铁索之外另有灵力相附，并非只是你眼前这般……”
乐燎原吸一口气，心想如此繁复，只怕一不留神就要遭殃，难怪何犹在坑了自己，提及灵力，又面露难色——
“走吧。”
冯原落自背后轻轻一拍，似托非托，而灵力又至。
这一次并不隐瞒，乐燎原感觉自己身上都笼罩着一层茶褐色。
何冲冲在万卷楼中被抢了先，自然说不上愉快，暗戳戳地说：“只怕灵力相悖，反受其害。”
骗不到冯原落，冯原落说：“此处属我最醒目，要有害，也得冲我来。”
何冲冲说不过他，只能转而给慧夫人注入灵力，此举当着乐燎原和冯原落的面，可谓以实际证明了慧夫人确实不曾修真，不存灵力。
冯原落这次给的灵力有点多，比起登楼所需大大超出了，乐燎原大概猜到他别的盘算。
乐燎原说：“你既然有求于我，为什么不态度好一点？”
冯原落一天都不太正常，似笑非笑的，只说：“试试。”
乐燎原翻了个白眼。
再上一层楼，铁链已是触手可及，乐燎原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无他，铁链和灵力所汇的阵法实在复杂，也太多了。
还好没有影响到上楼的路线。
真到了第九楼，万千铁链和灵流汇聚，千丝万缕之地，若无何冲冲领头，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只怕一个小小举动便会引发阵法，死无葬身之地。
乐燎原想起一事，想问又不好问，正巧慧夫人走到他身边，注意到了，便说：“小公子尽管随意。”
无论慧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外在总是温柔可亲知无不言的样子，比起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何冲冲，的确是慧夫人更好交流。乐燎原试图说的稳妥一点，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只得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问：“当日之事，阵法没有毁去吗？”
乐燎原曾见凡间炸楼，自然是楼毁人亡，纵使凌波卷天赋异禀不受其害，阵法难道可以绵延无穷？
事关何犹在，慧夫人有一瞬间的怔忡，在她脸上极为罕见。乐燎原不知道这是情之所至还是故意演给他看，只得把注意力放在慧夫人的答案上，慧夫人只说了简单的几个字：“凌波卷不毁，万事无忧。”
话虽如此，乐燎原还是很难理解。
慧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郁都旧事，世家安然。”
如晴天霹雳一般，乐燎原愣在了原地。近身的只有他们二人，慧夫人则像毫不相关一样，走到了何冲冲身边。
何冲冲回首招呼他：“不是想看凌波卷吗，快来！”
就在万卷楼的楼顶中心，阵法汇聚之处，下设一个圆坛，看似普通，却是无尽幽深晦暗之相，凌波卷空悬其上，恰如万卷楼小小缩影，楼顶已无天光相漏，凌波卷却如白玉自生流光，灼灼光华。
当初荆棘儿交到乐燎原手上的那块木简，亦有如此神态。
非真正的宝物不能有。
乐燎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如此布置，莫说窃贼，就是乐燎原站在何冲冲身边，亦不敢轻易伸手触碰。
乐燎原仰头去看，先有眼角余光自他人身上一扫而过，何冲冲满是崇拜，冯原落淡然探寻，慧夫人毫无波澜——
他觉得不对只是一个刹那的事情。
他有冯原落的灵力开路，号称幻化为万卷楼形状的凌波卷残片却是空无一物。
先是惊疑，而后恐惧。
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其实不该如此的，乐燎原越是危机时刻越是镇定下来，万千光华中的一片死寂有两种可能，一是凌波卷未曾认主所以不让主人以外的人看见，二是此物为假。
乐昭郎将残片还给他的时候，情况指向前者，此刻何冲冲和慧夫人的反应，却指向后者。
都只是推测而已。
乐燎原笑了一下，说：“名不虚传。”
冯原落此刻完全是看乐燎原的脸色，似真还假之间不动声色，说的话还挺放松：“我家那块在我父亲手中，只有我哥见过，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正的凌波卷。”
何冲冲听出冯原落的话外之音，不太憋得住事，就说：“你不是和你哥感情挺好的，怎么这么说话？”
乐燎原想这可有点冲动，果然冯原落轻轻一笑，说起来很是无辜：“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难道还能说见过？”
何冲冲：“……”
冯原落转而对乐燎原轻轻扬了下巴，说：“不是说我出门都不和家里报平安吗，我只是图个省事，现在一起报了，还有眼前的好消息一并分享呢！”
“……”乐燎原不想聊这个：“这是你的家事。”
他就知道冯原落要提，果然冯原落说：“郎主今日也会给你回信吗？”
世家之间各怀心思，既然冯原落要跳出来，乐燎原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回答他：“我昨日回了郎主的信，至于郎主何时回信，我并不知。郎主公务繁忙，可能今日，也可能以后。”
话是冲冯原落说的，也是让何冲冲和慧夫人听得。
人在何氏的地盘上，他们若有心，别说乐氏的信鸽，就是冯氏的，都逃不过主人的眼睛。
冯原落又问：“凌波卷是定型之后就不可更改吗？”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
何冲冲不接茬，很倨傲地说：“那是自然。”
乐燎原觉得冯原落这两日太跳，跳到脱离了他对冯原落最开始的看法，简而言之，他已有些疲累，也不愿再吱声了。
自万卷楼回来后，慧夫人和何冲冲便不再刻意作陪。乐燎原乐得轻松，什么都不愿意想，干脆闷头睡过一觉，醒来正好有何氏家仆送来的穿行令牌，还有新作的衣物。
乐燎原拿起令牌，却只以目光巡过衣物。
主体是白色的，辅以各色点缀，红黄蓝褐皆有，却不是世家的代表色。
“夫人说了，小公子长得俊俏，穿的活泼些好。”
何氏家仆和乐白一般大，有样学样很有趣，乐燎原便和他逗趣：“夫人费心了，可这话……”
“语气我学的不像。”
乐燎原想也知道，但看他极力撇清的样子，笑着说：“夫人对我很好，对你也不错。”
到底年纪不大，跺一跺脚就跑了。乐燎原看着他小鸟飞走一般的背影，忽然想不起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
也没有很久，一两年，至多不过两三年。
慧夫人心思繁杂，却未必苛待身边人。他身边没有慧夫人，冒充何氏亲戚的陈商倒是有一个。
没什么意味的，乐燎原几乎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
是一个类似笑容的动作，却和快乐无关。
乐燎原当即就把这件衣服换上了，点点颜色细碎，如春天里花团锦簇却不显累赘。他熬了初来这一日不愿动脑，干脆欣赏起了衣服，非要说的话，这还是他人生的第一件新衣服——
戏班里是得不到什么好东西的，后面去了乐氏，穿的纵使华贵，还是脱不开乐氏惯有的红色，加上换衣服那天就要面对乐氏的审视……他还以为人真的不会对新衣服和好衣服心动。
原来不是不到，时候未到。
乐燎原独坐窗前，等到冯原落出门，两个人正好对上视线，就如同等他一般。
冯原落明显愣了一下，方意识到不过是一种错意，便问：“你在这儿干嘛？”
乐燎原心情不错，本来懒得多费唇舌的，也乐得搭理他一下，说；“我坐我的房间里，发呆，你也要管？”
“发呆？”冯原落喉结耸动，硬是挤出几个字：“你穿成这样发呆？”
乐燎原已有不耐烦，轻飘飘回答：“慧夫人送的，今天早上你也在场，有问题找她去。”
冯原落上前一步，却突然止住了，上下打量他，乐燎原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该干嘛干嘛，别老待在这儿。
冯原落硬咳了两声，问：“你要吃晚饭吗？”
乐燎原先看天，再看他，荒唐的差点说不出话：“这个点，吃饭？你现在出去，难道是为了找饭吃？”
冯原落自知荒诞，又咳了两声，说：“那我回来给你带？”
乐燎原真笑了，伸了伸手：“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冯原落转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问：“慧夫人送了你几套衣服，每天都要这么穿吗？”
乐燎原还回头看了一眼叠在一旁的衣服，才反应过来冯原落的意思：“……滚吧。”
冯原落挣扎了一会儿，不肯吃这个闷亏：“那你别跟着我。”
乐燎原觉得他真脑子坏掉了，摆了摆手，话都懒得说。
乐燎原不会跟着他的。
算起来，还是乐昭郎的信鸽更重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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