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原落收手已来不及了，他飞出好远，吐出好几口鲜血。
半兽烛阴摔倒，好像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它又在剧痛之中不住挣扎，一时间地动山摇，震颤不止，就像这个秘境都要碎开一样。
“去……去阻止他……”乐燎原好不容易冲过来查看冯原落的伤势，冯原落却一把抓住了乐燎原的手：“你再心疼郎主，也不能在此刻心软。”
这都哪儿跟哪儿，乐燎原感觉到危险，却更多茫然无措：“我，我能做什么？”
“你还有半颗兽丹，给我。”
乐燎原不是舍不得兽丹，只是看冯原落这个惨状：“你这个身体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冯原落又呕出口鲜血：“他一旦击杀半兽烛阴，就能从这里出去了，那我们呢？我们坐等慧夫人来救我们吗？”
冯原落说：“半兽烛阴的心脏，有慧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乐燎原说：“为了一份凌波卷，不至于此！”
冯原落伸手，这里没有比冯原落战力更强的人，乐燎原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了。冯原落吃下，目光一直直勾勾看着远方，结界已破，连同着炽热高温都涌了出来，山川成灰，已经看不见他们来时的样子。
“不会是凌波卷……”冯原落低声喃喃，强撑着站了起来，他默念法决，伤口便在愈合，过程就和乐燎原治好自己手的时候差不多，让乐燎原稍稍放心了些。冯原落说：“去看看。”
“你还能化物吗？”乐燎原说：“我可以注灵带你过去。”
“化物可以，它却不会听你的话。”冯原落闭了闭眼，像下定一个决心：“兽丹给了我不少灵力，你不怕的话一起过去，先去找何冲冲。”
何冲冲也算为他们挡了一下，化剑被融化，恐怕损失惨重。乐燎原点点头，冯原落在极暗之中举起灵力，但茶褐色的灵力一亮，天边立刻有雷声翻涌，闪电聚集。
黑暗中，乐燎原看见何冲冲勉力抬头露出的一双眼。
太凄厉了。
雷电之患是何冲冲不可承受之伤，他如今倒在地上，几乎怨怼成魔。
冯原落常对他出言不逊，此刻则流露明晰可见的不忍：“……你好好劝他。”
乐燎原担心何冲冲，更担心一意孤行的冯原落：“你也小心。”
冯原落嗤笑一声，又是一身冷傲了。
乐燎原已从身上盘过了各种符咒的作用，但何冲冲身上不见大伤，只能就近贴在何冲冲身上。乐燎原不大敢动他，但是不得不动他，一动他柔软无骨似的，立刻吐出好多血，比冯原落可怕多了。
乐燎原意识到，何冲冲全身经脉都断了。
他幼时在戏班中见过一个年轻俊美如真人一般的人偶，摸上去还有人的体温，叫他惊奇不已，后面才知道是自幼被卖的小家奴得罪了家主，被喂了哑药断掉了全身经脉送来的。
活人。
充当一个新奇的玩意儿，在戏班展出。
乐燎原浑身震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还留有余温，这可怜的小家奴挣扎了不到一个日夜就去了，草席子一裹丢出门外。乐燎原偷偷去看过，他初时的美丽依然存在，但睁着一双眼，是死不瞑目。
乐燎原由此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如今噩梦重现。
他长了年岁，多了见识，心神比过往更坚定。所以比起恐惧，乐燎原想的更多的是，绝不能让何冲冲也变成那样。
“你……还能说话吗？”
何冲冲奋力发出喑哑的声音。
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好了好了。”这样也好。乐燎原轻轻拍着他，说一段假话：“雷火燎到了，很快就会好的。”
何冲冲盯着他，过于年轻的眼睛里，疼痛渐渐被希望覆盖。
乐燎原一直没怎么把何冲冲当回事，但是希望太重，他反而没有胆量去看。
“你闭上眼睛。”
无可依托的何冲冲照做了。乐燎原觉得自己也是癫狂了，刚有了这么一点点的本事，就敢行补天之事。他没有依托符咒，而是再度回想画面之技，以灵力催动，希望换回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少年。
泉水一般的灵流游走于何冲冲身上，自何冲冲灵力未散处交接，就染上天青色，又成闪烁不停的光。光芒遗留下来，养出新的静脉。
乐燎原就像有一双透视眼，清楚而紧张的看清这一切。
何冲冲突然剧烈颤动。
像脱水的鱼，乐燎原连忙安抚：“……不要急，忍一忍，忍忍就好了。”
像童年时传唱于摇篮前的歌谣，乐燎原只有拙劣的模仿。
但何冲冲确实不那么挣扎了。
乐燎原的目光长长久久地停留在他的额前，暴起的青筋都让他显老了，他学会了忍耐，在辗转于希望和绝望之间的时候。
乐燎原想这是又一次成功了。
其实并没有很久，只是在世界的荒芜中显得永恒，何冲冲的声音轻而细地传来：“……我可以睁眼了吗？”
灵流已经走过他全身，乐燎原没有经验，所以更信何冲冲自己的感知：“你觉得好了就睁眼吧。”
何冲冲睁开眼，对他笑。
乐燎原不经意地别开了目光，说：“才刚好，不要乱动。”
“修真之人不讲究这些。”何冲冲动了动手；“好了就是好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真是绝处逢生，你用的是哪张符？”
“符……我不太懂。”乐燎原说：“是借灵，用的郎主所教的画面之术。瞎猫撞上死耗子，你以后……不可再这么冲动了。”
乐燎原本不想如此定义，何冲冲果然脸色变了一下，但也没争辩。他大概想说点轻松的事情，结果出口只是：“一个法术能练得这么好，你天赋了得。”
“是你命大。”
乐燎原不想多谈这件事情，他仍挂心最重要的事情，只见冯原落撑起结界，把自己和乐昭郎、半兽烛阴都关在了结界中。
乐燎原初始以为他只想借何冲冲之手丝毫不顾忌何冲冲的性命，如今看来倒是看错了他。
何冲冲心有余悸，但还是问：“我们能进去吗？”
乐燎原不太确定了：“要看冯原落愿不愿意让我们插手这件事情。”
以他们的能力和立场，冯原落未必看得上。何冲冲神情复杂，就说：“试试。”
乐燎原能够感觉到，何冲冲和之前不一样了。
“别急。”结界之中斗法斗的厉害，白昼黑夜交替，雷闪交替无穷。乐燎原问：“你受得住吗？”
何冲冲怔了怔，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能行。”
这孩子身心受创不小，大概是悟了，可有些东西，过去未必眼见为真，此刻又难说掉进同一个陷阱中。
乐燎原说：“郎主已经控制了半兽烛阴，只怕对我们的性命志在必得。”
此刻的乐昭郎只遵循一个目标，但眼见这个目标有人抗衡，便不可避免的除去每一个绊脚石。
他的力量太强了。
毫无征兆，又不可避免的复现旧日故事。
何冲冲说：“冯原落与他缠斗，趁他腾不出手，我们去拿半兽烛阴的心。”
乐燎原觉得可行，却不免直言：“半兽烛阴的心不是凌波卷。”
何冲冲垂了垂眼睛，说：“我知道，但很多秘密都藏在里面，去看看。”
乐燎原说：“不如你去帮冯原落……”
“你一介凡人之躯，不行。”何冲冲打断他，又有些别扭地说：“……试试。”
乐燎原抢在何冲冲之前触碰了结界，本是担心他未愈的身体，加上自己的秘密恐怕藏不住多少时候，少了一些顾忌，结果不碰还好，一碰险些被雷电击穿。
这不是冯原落的结界，是乐昭郎的结界。
灵流之上白色做底，就和乐燎原的一样，不同的是四光齐闪，正是四大世家的代表色。
乐燎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只想对付冯原落？”何冲冲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乐燎原的心思才从这灵光之上离开，他抬头看向结界之中，并不分明的视角中，冯原落落于下风，如同困兽死斗。
他突然明白了。
“这样下去，他会经脉寸断！”乐燎原顾不得其他了，只能凝神聚力，还拉上了何冲冲：“一起破界！”
以冯原落的本事，只怕还要胜过冯原深几分。乐昭郎身份昭然若揭，矛盾一触即发。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他们进入秘境，就已经成为慧夫人的棋子。慧夫人算计人心的本事太强了，几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乐燎原一来就拼尽全力，结界咯吱作响，还没有破，但是已经引起了乐昭郎的注意。
冯原落因此得了一丝喘息之际。
但是没有用，乐昭郎只给了一个眼神。他的目的太明确了，脸上甚至看不出喜怒，持剑的手一挥，冯原落又飞出去。
他显然快支撑不住了。
乐燎原更用力的破界，他没什么章法的，全靠一身蛮力。乐昭郎歪头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九分残忍，一分天真。
并不是那么像他长大后的样子。
成年后的乐昭郎阴鸷深沉，却没有这么多锐利。
乐燎原心神震动，惊惧之下发了急，结界应声而破，狂乱的灵力直冲乐昭郎而去，被乐昭郎一剑甩偏。
何冲冲惊呼：“他故意的！”
乐昭郎和他们对峙，何冲冲犹豫着要不要去扶起冯原落，没想到冯原落整个人被吊了起来，脖子被灵力所化的长鞭缠了一圈又一圈。
像他们这样凭空化剑的人，心随意动，万事只有想不到，而无不可为。
乐燎原只看了一眼。
冯原落生性洒脱高傲，不堪欺辱。
意念由此而动，灵力长鞭没有征兆地断裂，看不到任何交锋的痕迹。
他们的灵力，很难在短时内看出差别。
乐昭郎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忽然灵流四起，沿着大地而起，就像那些地上的树和草，不断地像天上窜，然后连成了一张网，倏而扑向异兽——
乐燎原对何冲冲大喊：“去找冯原落，不要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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