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已经死透了。
容相抹去溅到脸上的零星血迹，谨慎地又把这人的下巴推得更低了点。
尸体冲着他露出头顶，呈现出完整的咬痕。白花花的脑浆在头骨断裂处晃荡，将洒未洒。
咬痕的断面很平滑，就像有把无比锋利的大刀，一刀就把坚硬的头骨劈成了两半。
散播瘟疫的妖兽战斗力很弱，可没有一口一个脑袋的咬合力。
容相心里猛地一沉，这里的天灾虽然是瘟疫，但引发天灾的，却是比瘟疫类妖兽强大数倍的凶兽！
再追下去，一定很危险。
但他犹豫了下，还是从通道中翻了出来。
认出妖兽身份才好应对，这种机会难得，回去叫人太浪费时间，而且那帮愚蠢的人类，只会拖他后腿。
还得靠他。
他伏身往前挪了两步，绕开死不瞑目的尸体，在土坑周围摸索片刻，发现这是个放棺材的土坑。
不过坑里还没填土，细密的雨水淋在他和尸体身上，爬出去倒也容易。
他从坑里伏身爬出来，顺便把上半身栽在坑里的尸体也拖了出来，以免尸体彻底滑进去，堵住地道口。
他躲在墓碑后面，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坟茔，比歪斜的墓碑高的，只有亮着灯的卡车，和大快朵颐的妖兽。
没人替妖兽望风，妖兽也无心观察四周，他便不再匍匐，只隐匿了气息，直起身向妖兽走去。
走的越近，妖兽的身形在雨幕中就越清晰。
它趴在卡车车门旁，啃咬着残肢，轮廓犹如一座小山。卡车的大灯还亮着，刺眼的光线照出它背部鼓胀的肌肉线条，覆盖在上面的毛发被雨水打成了根根分明的尖刺，泛着油光。
怎么有点眼熟？
周围的尸臭太浓了，容相辨认不出它的气味，于是往旁边走了几步，想看清它的正脸。
可他一步不慎，被从坑里冲刷出来的白骨绊得失去平衡，扑倒在白骨堆中。
白骨磕碰发出细碎声响，妖兽耳朵一动，猛地看向他这边。
他低低地俯身藏进白骨堆里，捂住口鼻，趁妖兽回头的间隙，看清了它的脸。
虎纹，黄眼，肩胛骨有旧枪伤。
是几天前闯进他抚慰所的穷奇。
穷奇眼神不好，容相略放下心，赌它没发现自己。
穷奇疑惑地盯了半天，果然没发现异常，但是，它为了以防万一，居然抬脚走了过来！
容相暗骂一声，缓慢地开始往后撤。
突然，另一边传来卡车的隆隆声，又一辆卡车进了村。
可在司机的视角里，只有亮着灯的卡车，没有躲在车门后的穷奇身影。
于是，司机径直开到了无人卡车旁，迅速跳下车：“哎，那辆车里的兄弟！借个火！”
司机叼着烟，手里攥着猎枪，自以为防范十足。
他在接任务的时候就打听过了，这边天灾的妖兽等级不高，就是路远，还不好走，折了很多人。
他开惯了大车，倒不怕这些，于是接了任务，顺风顺水地开了过来。看到有人先来了，他就准备搭讪几句，好歹在天灾区结个伴。
他见没人应答，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干脆举起了猎枪。
低级妖兽而已，猎枪就够用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解开信息素抑制环，爆发潜能。总归是能逃出去的。
这么安慰着自己，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就和穷奇打了个照面。
“啊啊啊啊啊！”司机定睛一看，顿时魂飞魄散，举着枪就是一顿乱扫。
怎么会是穷奇——
从猎枪中射出的子弹打在穷奇坚硬的皮毛上，连弹坑都没砸出来。
穷奇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扑向他的脑袋。
司机自知跑不过，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獠牙在他太阳穴上停了半秒，居然收了起来。
然后，司机感到身边刮起一阵劲风，穷奇居然跑开了！
司机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借着车灯的远光，他看到不远处，一抹苍白的身影正飞速逃窜，而穷奇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那个白色身影边跑边骂，声音嘹亮，愣是跑出了英勇无畏的英雄气势！
司机愣了一下，感动得涕泪横流：这年头，居然还有舍己救人的大善人，他回去一定要给恩人立个碑！
这么想着，他慌忙爬回车厢里，猛踩油门，掉头离开。
容相压根没打算救人。他正准备趁着这个炮灰被吃的时候赶紧跑的。
可他还没从白骨堆里爬出去，就感到地面传来一阵颤抖。而且，震源越来越近。
他猛地扭头，就看到了改变主意，精准扑向他藏身地的穷奇。
当时他心里就一个想法：草。
来不及想穷奇是怎么发现他的了，他站起来拔腿就跑。
边跑边骂。
别看他平时是个毛绒绒的吉祥物，只会甩着尾巴抚慰人类。
真遇到危险了，他是会炸毛的。
然后毛绒绒地撒腿狂奔。
他真不明白，同样是妖兽，为什么别的妖兽能毁天灭地，他就是个吉祥物，输出全靠嘴。
不骂人实在难以疏解他心中的愤怒！
他嘴上狂骂，脚下狂奔，两条腿倒腾出了八条腿的残影。
穷奇体格大，又吃撑了，跑得不快，四条牛蹄在泥泞中跑得磕磕绊绊，没过一会儿就被甩开一大段距离。
照这个速度算，再绕几个弯就能把它彻底甩开了。
容相卯足了劲，看准了前面堵成一排，跟陷阱绳似的低矮墓碑，决心给穷奇使个绊子。
穷奇追得急，未必能注意到脚下。等会儿他一跳，穷奇指不定没反应过来，会被墓碑绊倒，他就真能摆脱它了。
可他正要飞身一跃的时候，突然，一截只剩骨头的人手，从他脚下突兀地冒出来，又绊了他一跤！
草——
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往前踉跄了好几步，逃跑速度骤然变慢！
穷奇抓住机会，几个飞跃就扑了过来。
容相感受到脑后腥热的口气，就地一滚，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口。
两只腿是跑不过了。
容相心一横，就要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化形，就听远处传来闷雷般的枪响。
砰。
熟悉的粉尘味，还因为前几天的接触，沾染了他的腐朽冷气。
是姜休。
子弹带着火星，冷不丁射中了穷奇后脑。
腥热的兽血泼洒而出，穷奇痛得连声怒吼，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夹着尾巴离开。
容相感觉得到，它这几天吃了太多人，和之前的水平已经天差地别。
但这枚子弹至少转移了它的注意。
它在他和姜休之间犹豫了一瞬，决定先找姜休复仇。
于是它掉转了身体，冲着远处的小点狞笑道：“呵，人类。”
在几十分钟前，心里也说过这句台词的容相心情复杂。
兜兜转转半天，还得靠宿敌来救。
他趁穷奇转身的机会，飞速站起来。
他本来想跑的，但一看远处，姜休单手持枪，只身向他奔来，又不由得停下脚步。
然后奔向姜休。
姜休墨色大衣在坟茔间翻飞，鬼魅似的，转眼就到了他面前。
顶级alpha的身体素质，有时堪比妖兽。
姜休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把他往身后一带，冷声问：“不知道往反方向跑？”
容相难得生出的一点汗颜，被这句质问搞得荡然无存。
他呵呵道：“你一个人过来，是来当点心的吗？别仗着脾气硬，就觉得能让它多嚼两口，给我争取到逃跑时间了。”
穷奇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人斗嘴，瓮声瓮气地大笑：“不错，姜队，你还没这个omega觉悟高呢。”
姜休懒得争论，举枪对准穷奇脑门，枪柄上的银线又一次腾起妖冶的猩红色泽。
比车里开枪那次还要亮，亮的足以在视网膜中留下完整的举枪轨迹，像一柄沾血的死神镰刀。
穷奇却不屑地从鼻孔喷气，毫无忌惮地大笑：“你的信息素紊乱程度快到顶了吧？姜休，你还能开几次枪？你敢——”
砰砰砰砰砰！
姜休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血线在枪柄上飞速下降，与之对应的，是五颗更加爆裂、迅猛的子弹。
穷奇没想到他真敢开枪，慌忙偏头扭避，可这个距离根本躲不开。即使它侧身避开致命位置，半面身体依旧被炸得血肉模糊，血雾喷涌而出，让这片雨幕都染了红。
它哀嚎着摔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刚才的神气，半死不活地，拖着残躯往远处爬。
姜休毫不犹豫地再次举枪，神色冷酷到了极点，从眼角的冷冽寒光，到唇线向下的冷硬弧度，都带着不假思索的、对妖兽的凌厉杀意。
可他再次扣动扳机时，手腕却没来由地一抖。
蓄能枪发出尖锐的警报，姜休只来得及说了个“跑”字，就倒了下去。
容相懵了，他连忙蹲下去，猛推姜休：“喂！你醒醒！”
他把姜休的脸扳过来一看，才发现这人的脸色很差，几乎没有丝毫血色，而依旧紧握的那柄枪，银线上的红仿佛有生命般，正在缓慢上涨。
他一把夺过枪，断开了和姜休的联系。
可还是没用，姜休的脸色依旧惨白，而紧扣手腕的腕表上，猛地爆出警告——
您体内信息素紊乱程度已超标，即将彻底失控。
已通知附近治安官前往抹杀。
感谢您对人类社会的付出，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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