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山市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市;但在这所无法与大城市或一线城市相媲美,抛入烟海湮没无闻的小市中,街坊邻里都耳熟能详一条巷子。
刘家巷。
可能这个名字在其他地区人的耳里,也曾听闻过,原因无他,这个名字太常见了。这就跟人取名字一样,什么张三李四王麻子,铁柱翠花刘欢子……
这在下里巴人的眼里,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甚至还能透出些经典隽永来。
当然,刘家巷还有个比较商业化的名称——02号巷。
改革开放那会儿就在这片穷乡僻壤的地方开荒拓土肇基建业了,虽然现在的发展仍然是差强人意,那也只是因为这个城市尚且还在孵化,提振阈值被边际约束,桎梏掣肘罢了。
或许下一次的喘息和百废待兴,就是百年难遇的商机。
领导考察这片地的时候经常这么说。就像是学校里面的老师总是爱对后进生说:“你不是不够聪明,你是还不够努力,还没有掌握好时机。”
不过就算从商业层面怎样考虑,刘家巷的人们总是能活出自己的欣欣向荣来。
民不问官事,讳言朝阙,大家都不是什么皓首穷经的鸿儒,只专注于躬耕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无忧无虑地盼着渊虑憧扰的未来。
当然,除了偶尔的几个夏天爱扇蒲扇的摆龙门阵的老头,总喜欢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细密一听,一张张簧口利舌里吐出全是让人觉得脚趾扣地的狂言呓语。
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算一种狂放豪气。
安之若素,甘之如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口腹之欲是川渝人孜孜不倦矻矻终日的毕生所求;如果能把味蕾的享受定为欢愉第二的话,在这个地区里,没有任何情愫能拔得头筹。
柏山米粉,柏山市人民心中自己的珍馐美馔,膏粱锦绣,美味佳肴。
曾经有一位名人说过……
当然,这只是个噱头,肯定没有名人这么说过——
早上烫一卷鲜米粉,才是这天幸福生活的开始。
米粉讲究的是要不要掺明胶的,纯天然无公害的,不然就是堪称藐视亵渎这碗粉香气的伊始——最原始的山肴野蔌:山间野妇为刘皇叔烹饪的米食。
最脍炙人口的,还得是鸡汤鲜米粉。汤底得是文武火候中乌鸡骨髓化胶浓醇而来;配料得是——咸,香,辣,三味和合,其中“辣”字是最浓墨重彩的一个。它在这群人的早餐生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如果你不是还不足月尚在襁褓的婴儿;或者身患重疾,下一步就跨进鬼门关的病人,需要忌口。
那通通都没有理由去拒绝这一碗的红汤底,辣的滋味杂糅在唇齿留香的各种**馣馤的尘俗味道中,免去了那份痛苦,以布换绡一样换来了欢愉畅快。
就像楚襄王无法克制对巫山神女的**相思;项王无法疏解对虞姬的情意绵绵。
今天周日,晨起空腹的艾不起打了个尖儿回来就这样美妙地咂摸米粉的鲜味。
02号巷里的风景春夏秋冬都如出一辙,遮天蔽日的像个天然的安全屏障。两旁种满了榕树,巷子很深,两排整整齐齐的榕树像蜿蜒不尽的两行诗。
巷口本来是不小的,但被这些喧嚷的嘉宾弄得略显狭隘了起来。红墙白瓦笼罩在这群巍峨的“鸾山”之下。
而巷子外面就是食客老饕,玉箸先生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地方——早上营生晚上夜宵的刘巷街。街巷左边一家军屯锅盔,百年老字号,正宗好品味;三步之后又是一家鲜香麻辣,热情四溢的斋记酸辣粉;右边一家米粉店早上营生好到爆,也同样提供素食清淡的粥和包子……
晚上更是不用说,走南闯北步履不停的小吃摊主便在此处落地生根了——火爆鸡胗的麻辣津口,烤冷面的鲜香四溢,四果汤蔬菜烩的怡然爽口……
爱美食的人们心甘情愿成为羹糜脔珍的俘虏,对食物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热烈追崇,顶礼膜拜。
艾不起也不例外。
他不仅是个陈年味隐;还是个鼎俎家,调鼎手;他不仅会尝,还会自己做。
曾经就有人一直很喜欢他的厨艺。
但那也是很久很久的事了,久到记忆也蒙上了一层灰,读起来很呛人。
看着白白的云边镶上铂金的微光。旸谷初驾,万曦照临;弗若丹渊吐曜,洪炉点雪,一派旖旎之景。
艾不起伸了个懒腰,不由地默然不语,感到些神怿气愉。
因为是秋天,阳光的照射只如晴光映雪。
可即使是是秋天,榕树的生命力也顽强如故,藤蔓和绒絮炫耀着年轻的生机。
仿佛永远都不会是枯木,永远都不会锈蠹;永远擎天拔地,蓊郁葱茏。
02号巷里虬枝盘曲的榕树像多年来交错的时光和缘分。亭亭如盖的是留念,葳蕤繁茂的是相机里的旧爱。
——
艾不起从刚上小学时就和父母一起搬到了这里,连同当时还在读幼儿园中班的妹妹。尔来正好二十年了。
02号巷的入口处架了密密麻麻的高压线,老式雨房大体通身是白的,带着时光摩挲过的指印,跟放久了的大米饭一样,渐渐泛黄;屋檐边墙脊处,用红砖绿瓦砌上装点,像七八十年代女孩待嫁的妆靥,点绛朱翠。
艾不起一家曾经就在这里住了很久。
三年前本身说要搬出去的,但是艾不起他老汉身体垮了下去,拖住了艾不起搬迁的脚步。他没办法,就算过往有很多事情亘在中间,间樊罅峙在心里;但血缘这根线,就是最锳崟如磐石的羁绊。
不仅仅是法律上冷冰冰的条款规定,赡养义务就能桎梏住的,桁杨到的。
从他上警校开始,他就和父母联系甚少了,那时的他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拒绝他们打来的任何钱,寄来的任何东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枭雄虓勇,高风亮节;对待亲生父母的“款待”,就好像狷介不屈的难民不吃嗟来之食一般。
所以那段日子也过得相当拮据,还是在他找了兼职之后,才略纾稍戢。
现在想起来他还有点惊讶于那个时候的桀骜贲育,想想一个人待了这么多年,好像是一件很值得称赞的事。
不过现在恰恰相反——
艾不起到如今是个很失败的人,用居高临下的倨傲老爷们话来讲,那就是窝囊废。
他今年芳龄或者是贵庚26了,但是仍然不影响他是目前是个无定业游民,世间上等待孤独鳏老的蚍蜉男人一枚。
准确的来说,他没有谈过一次真正的恋爱。
艾不起青春年少时也不是没有寸阴尺璧,如轻薄桃花逐流水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很多人追他的,就像追捧韶华易逝的昙花。
至于原因,无他,是因为这个小子有一张风流倜傥的帅脸。也不是说现在不年轻了,而是心态渐渐老了,或者说是僵了。
但他总相信,当一个人能在毗邻百代过客时光之际,不弥留不强求不纠葛不缠绵,也是一种年轻的心态。
很慢的生活,可以炼出一锅品咂得出寡淡也尝得出醇厚的汤水。都是淋湿胃囊的汤汁,淋漓尽致的美味饱胃了自己,喂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
佛系?这就是他用来搪塞他的好基友付东水的不二佳选之由。躺平,嗯,暂且没有更高级通俗的词汇可以避免这个尴尬屏蔽,也许就是他活着的人生座右铭。大概希望可以再接再厉,赴汤蹈火滚进火葬场渡劫一遍后,**滚烫的还铸成悲美的墓志铭吧?
付东水对比恨铁不成钢,恨母猪不能上树,恨铁公鸡不能乐施好善慷慨解囊……
而艾不起却不以为意,觉得他这个兄弟就是一天想东想西,婆婆妈妈的。倒没有别的,就爱一天整点不切合艾不起自身的焦虑,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一震雄风。
从某种角度上,艾不起觉得自己蛮振作的啊。
吊职了也能找到些养家糊口的工作嘛,家里也就一老一青,生活琐费,不算昂贵。
就是艾不起他爸近些年来身体有些不好,住院的费用有些高昂,不过那都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
艾不起爹妈打拼这么多年,连儿子女儿都鲜少过问,平常又抠抠搜搜悭吝成性;对平常支出锱铢必较。
存折里还是有那么多钱,艾不起他爸说,你别跑东跑西了,这些钱还能给我送终。你把你自己养好吧。
只是照顾家里老人,这种事情就推脱不得了。
艾不起照顾人的本事从小时候就学起的,他作为家里的长子,向来任劳任怨,克绍箕裘地照顾小辈,也竭尽绵薄之力去为这个家添砖加瓦。
现在只是服侍一下这个偶尔痿痹蹇足,羸步鹤膝,渐渐垂垂暮老的中老年人罢了,对于从来习惯照顾别人的他,不过是换了个对象,没觉得有心力交瘁,精疲力竭的时候。
但除了照顾以外,好像就没有其他情感了。
——
吃完早餐的艾不起在巷子里逛了几转,消消食。
转到一处荫蔽,忍不住用手扣墙面的皴皱。拿出手机,给付东水发了个消息,“你最近和周姐还好吧?”
叮咚一声,对方动作很迅捷,立马就回了。
【好着呢,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你周姐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总是食欲不振,我们最近还想去看看呢。】
【哦,那好好休息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艾不起认真叮咛道。
【你这小子我还没说你,你之前咋把自己身体造的?】
【往事不堪回首,你就别说了呗,嗯?】艾不起笑着打哈哈腔。
【哼,我懒得说你。】付东水嗤之以鼻,表示不欲多言。
然后一会儿又开始唠唠叨叨的,【你最近找的这个工作又是什么?那很明显就不是正经工作啊,一个花果小铺?就算你是老板,也挣不了多少钱啊。这几年营生不好做。况且你还不是。我兄弟跟我说……】
艾不起一听他又要给自己找工作,就一阵心悸,惴惴不安,【哎,你别来!】
停顿了一会,他揉揉眉心,佯装进退维谷的样子,【付小姐!】艾不起上学那会就爱这么叫他,付东水在上高中的时候就是个毒舌且爱吹毛求疵的大小姐性格。
一边金枝玉叶的感觉养尊处优;一边又絮絮叨叨的感觉喋喋不休。
隔了一会,对方又不说话了。
【哎呀~】艾不起采取迂回延宕策略,声东击西,打烟雾弹放幌子——
【下回店里有活动,我给你撷几束Shinoburedo过来,那个品种不多的,我们这边可少了。你送给周姐,周姐肯定高兴啊,促进你们家庭和睦嘛,哈哈哈哈】
付东水很很不吃他这一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管你什么,克瑞豆还是欢乐豆,最近给我们家送花的多着呢。你周姐都快被这个味道熏吐了。】
【我知道你想岔开话题,但越逃避越不是个事儿。人总是得有个正经工作,不是吗?】付东水的工作理念很老套,唯一生死一搏的激情全都用在创业的运筹帷幄里了。
艾不起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缕霁光绕着盘旋着树梢,最终躲开藤蔓的依恋,簌簌颠簸,颤颤巍巍地向他投来一个永恒的拥抱。他也因为这缕阳光在眼瞳里的搔动,被抓了痒似的展开一个微笑。
【东子,你也不要操心我的事,好不好。我也有那么大了,我还比你大1岁。】语气几乎是哄小孩,付东水一向都是跟艾不起唇枪舌剑反唇相讥,听对方这么一温柔下来还有点让人不寒而栗,总感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艾不起没管对方在听筒那头的千肠百转,缄默沉吟,继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上学的时候就说过,不喜欢这些工作的。你给我介绍的,我也不是没看过,我不想去数码公司当设计师。】
【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说,我设计出来一些脑残玩意儿把系统整崩溃了咋办?】
【我平时庸人自扰,别人管不着我。可我要是去帮倒忙,这越帮越忙;弄巧成拙,画蛇添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板还不下一秒就把我炒鱿鱼了。】
【不是也考虑你的面子吗?你介绍我去的啊。】艾不起声情并茂,滔滔不绝地一阵输出,慢慢湮灭对方脑子里的星星之火,以防可以燎原的结局。
果然,付东水理智和冲动胶着片刻,冲动的魔鬼小人溃不成军辙乱旗靡,最终偃旗息鼓了。
【算了,你自己的路自己走,我帮你到这儿,你也该喊我一声大爷了。】
嘟地一声,挂掉了电话。最后的滴滴声,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
今天早上没事,艾不起买了点食材回家准备做午饭,由于他个人不喜欢葱和香菜,所以当菜市场老板习惯性的把葱和香菜塞到塑料口袋里来搪塞零角时,他婉拒了。
但看着老板皲裂黝黑的眼皮上下跳动着,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轱辘里透露着有点尴尬时,他笑着摆了摆手:“一点小钱而已,找不了,大不了就不找了,你看又有顾客要来了,别耽误做生意。”
然后就抬起被其他沉甸甸的食材勒出红痕的手,捻过塑料袋就走了。
秋老虎嘶嗬咆哮过了,秋天也就正式开伙了。山风将两旁耸立的银杏树吹的猎猎作响,仿佛是在掠过鏖战将军金戈铁马峥嵘一生的介胄犀甲。
银杏无杏,却有白果。闻之如醴酪稷黍的酿造,确是入药和入腹的绝佳材料。
从幼林山的西中广场下来,隔02号巷也就眉睫之内近在咫尺了。沿着那条他走过无数遍早就谙熟于心,稔熟频仍的路,苦菊香很雅澹恬淡,抛去了浮夸藻饰,敷粉施朱般齁鼻的中庸香气;盈盈从鼻尖流下来的,是疏卷杳霭似的芊绵洇染的香气,还掺杂着枯木凋败的苦。
拦路枫杏,隙过指罅,毛茸茸痒滋滋勾起秋天的缱绻。
好像还可以从这条街听到重峦叠嶂的屏山后,嘤咛缥缈的笑声;好像还能感觉到逢年罕至的雪,轻飘飘又郑重的躺在地上,窸窣簌簌,像盐粒一样粘在地面;阒寂可闻的大地传来鞋和地面的摩擦絮语,一下一下,殷实又厚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