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先天缺陷，这个世界上没有傻子，只是更多人选择了装傻。
田一一也选择装傻。
“你外甥不也没对象？可惜小田结婚了，不然又是知根底的老同学，男俊女俏的，多合适的一对。”
田一一垂眸看了眼袋子里，大概还能出个十来碗，想着再等十来分钟，要是卖不掉，她想走街串巷的吆喝几声，明儿就不来了，手下把用不到的零散东西收起放到挂在车把上的竹篮里。
“孩子妈有孩子妈的主意，我只是个舅妈不敢给人做决定。”
本该是一幅和谐的闲聊场景，一道锐利讥讽的声音打散了一池的涟漪。
“讲究门当户对，看不起普通人直说就是了，找什么理由？我最瞧不起你们这帮文化人，嫌贫爱富，势利眼的要死，还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们眼里的香饽饽，人家还瞧不上，人小同志结婚了，没你外甥什么事。”
田一一摸了摸鼻子，其实她也挺认可岳林这个个香饽饽的，也有点瞧上眼的意思，不过可能是对于90年代的想象太过美好，以为爱情终能战胜现实，便没有思考横在面前的家世差距。
算了，算了，她是条对非必然需求却付出极大精力才能获得会选择主动放弃的双鱼，前世她活了不到一万天就和美丽世界拜拜了，重活一世，她不光要把三万天活够了，还要再此基础上创纪录，天大地大没她活着的事大，其他的全都靠边站。
这两人一直不对付，一番阴阳怪气成功让两人不顾旁边还有人在就这么不体面的吵起来，自然也少不了互相揭对方的底，二十年前那些过往终究在时间的冲刷下变淡变模糊，只想往前的人没空去回望过去，自然也没空去评断两人的是非。
田一一在两人的争论声中示意李润秀收摊，可就这么不巧，收好的面袋子还没放上车架，检查的人就盯上了她们，直直走过来，二话不说抢过她的面袋子，没什么好脸色：“谁许你们在这儿摆摊的？没有许可证全部没收。”
田一一是提前打听过的，市容大队很少来这边查，究其原因，能在这里摆摊的也有点来路，她钻了这个松懈的漏洞，恰巧气质不俗的岳林和她认识，这也就罢了，偏偏买卖超级红火，抢了很多人的财路。
只是没想到在她主动离开的前一秒还是中了招，三个高壮面相凶且严肃的工作人员围住她们，李润秀本能地去护被抢走的东西，脸上有畏惧还有不甘，但这样的做法只会招来更严厉的对待。
田一一拉住李润秀护在自己身后，在这番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中，她的声音清脆而平稳，不见一丝激荡的波澜：“我肚子里有孩子，请不要推搡，我们会配合解决问题。”
那几人头回见这么配合的人，几人对望一眼，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连声音也放轻了几分：“那你跟我们去那边。”
那是一块人少阴凉的开阔地，李润秀本想推车子的，但想着他们既然要扣，也不伸手，跟在田一一身后往前走，倒留下检查的人面面相觑，一手推车子一手拎着七零八碎的东西，也是哭笑不得。
在高墙下站定，不待人发话，田一一主动说：“我们意识到错误了，这两天就会补办好需要的相关证件，以后会在允许的范围内摆摊，我们愿意接受处罚。”
谁愿意看自己辛辛苦苦的成果就这么被人拿走？李润秀拽着田一一的衣角轻晃，想提醒她别这么好说话。
那几人和各种各样的商贩斗智斗勇，有套近乎的，有天生犟种和他们干架的，只是鲜少有这般平顺如水的，乍一看会以为她与那些人无异，但实际上她的几句话将他们都框在了规则之中，只能依照规矩办事，轻轻柔柔中带着不卑不亢。
这时一个衣衫略显破旧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旁边坐下歇脚，面色沧桑，一看就是外地人，这种天气母女俩嘴唇干得起了皱，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方，疲惫让她们哪怕被人呵斥都懒得挪动一下。
“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交罚款五块钱，以后别来这里摆摊了。”
田一一利落地把五块钱交了，旁边的李润秀看得喉咙发紧，话在嗓子眼里滚了几滚都没说出口，可以抗拒，可以躲跑，她不理解为什么要乖乖认罚，但对田一一的决定，她向来不会违背。
那人拿了罚款，一时愣在那里，还是田一一说：“同志，我的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吧？”
身后的两人将车子和面粉袋子、竹篮子全还给李润秀，只见田一一当着他们的面打开面粉袋子，开始刮凉粉，几人见状，登时竖起眉毛：“你这人怎么回事？才刚罚，你又要犯是吗？”
田一一手下动作飞快，他们话音落下，她已经把调好料的凉粉递给旁边蔫哒哒连抬头的力气都没的女人，女人先是一愣，用尽全力扯出一抹笑，接过来先喂两孩子吃，让旁边人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李润秀接过田一一手里的活，利落地刮粉，小孩子吃不了辣没放辣椒，看母子三人吃得狼吞虎咽，去给娘三买了碗茶来，劝说：“吃慢点，不够还有，喝点水。”
填饱了肚子，女人向她们不停道谢：“我们是来找我丈夫的，在火车上钱给人偷了，一路靠着好心人帮助才来到，本想着歇歇脚再去找他，我们娘几个这么幸运遇到大妹子，吃饱了肚子，这下有力气多了。”
田一一弯了弯嘴角：“出门在外难免有个难处，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帮我，共创美好社会嘛。”
这话在电视、街头贩卖的报纸上经常能看到，至于有几人是真听进去了没人知道，田一一作为生活在未来的人享受到了这个时代人努力的成果，所以她无条件的相信这几个字的含金量。
田一一收拾好东西离开，扫到那几个还没离开的人露出的表情，她并不意外，不是谁都能看得长远，就像对于未来局势的预测，有人总是用调侃嘲讽的语气当做饭后谈资，直到多年后眼前呈现出另一片场景才知晓过去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编织出一幅怎样的壮景。
田一一把剩下的几份也送了人，这才打道回府，路上李润秀忍不住问出来：“多亏啊，赚五块钱多难。嫂子，下回我机灵点，遇到人我推着车子就跑。”
田一一笑：“你能跑多久？次次都能跑过人家吗？我不会拿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开玩笑。你觉得以后大家是按照规矩摆摊？还是像现在这样？”
李润秀砸吧砸吧嘴：“我哪儿管得了以后，反正不能像你这样老实，现在先把钱赚了才是最要紧的。”
“你定不下来谈什么赚钱呢？我既然选了这一行，是打算长久做下去的，先摆摊后开店，将来要是成了百年老店，我还能在门口挂上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的牌子，多有面儿。”
李润秀还是不理解：“就为了那块牌子？现在人人都奔着钱去，有钱才是真的大爷。”
田一一但笑不语，她自小在忙碌的父母身边转悠，耳濡目染学了不少道理，网络的发达也让她知道原来有很多人真敢在入口的东西上造孽，她这么惜命的人，更加知晓以真诚和真实做买卖在市场竞争中要面对的诸多挑战。
又怎样呢？她更想要的是心安和知足。
这一点，她和江煜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他要的成功是世俗的标尺，而她注定是需要抬头仰望他的。
如果非要说相同之处，他们对待工作的态度是一样的，认真、负责、不允许有瑕疵。
所以她坐在厨房里借着灶火的余热等到江煜回来。
“不回屋里看电视，灶台里有金子？这么守着。”
昨夜的失态已然翻篇，江煜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少了疏离和默然，多了几分随性自然。
“今天赶工赶得厉害，中午饭都没吃几口，真要饿死了。”
江煜熟练的掀开锅盖端起自己的饭，拽了个凳子在她旁边坐下，像是解释：“外面夜风大，我在这里吃。”
他挺喜欢吃面条的，一碗就顶饱，田一一手艺又好，不说假话，他在工地上就惦记着了。
只顾着吃面，没留意到田一一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才咬牙下定决心：“江煜，我有个事要和你说。”
他头也没抬：“你说。”
“我这阵子在纺织厂那儿摆摊卖凉粉，本来想着碰碰运气试试，不想买卖还不错，我打算长久干下去。我有心思去把《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这些办了，该打通的环节都打通，也省得麻烦，你看你吃了我这么多天饭，帮我这个忙不过分吧？”
江煜差点没被噎死，不冷不热地：“田一一，你这几顿饭真值钱，什么时候都能给你拿来当硬通货，我看再这么吃下去，我得卖身给你还债了。”
写到最后一句乐了。
今年热的要冒烟，当心中暑啊，我这鼻炎不爱吹空调的都开始吹空调了。
祝各位健康，发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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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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