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烷站在车间大门前。夏日午后的烈日炙烤着他的身体，灰色的工装已被汗水黏在后背上。他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知是被刺眼的日光炫得视线受阻，还是心跳过速导致脑部供血不足。
裴烷身侧的年轻男子率先用工卡刷开门禁，走进车间，安全帽几乎将他富有光泽的深棕色头发完全遮盖住。裴烷想跟着男子从打开的大门进入，却被保安拦住：“今早开始的新规定，每个人都要刷卡后才能进入研发车间。”
裴烷依次翻找上衣口袋、裤子口袋，紧张和焦急使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保安拦住了一个自称是艾德温先生喊他来维修车间通风管道的棕发检修员，继而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裴烷。终于，在保安开口询问前，裴烷在上衣内侧的夹层里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片。他连忙掏出工卡，冲保安尴尬一笑：“中午喝了点酒，犯迷糊了。”
正当裴烷准备刷卡时，保安的对讲机响起：“注意，注意，两个可疑男子往研发车间去了，一个棕发，一个黑发。”
裴烷如同被雷击中，一时间愣在原地。回过神来，他迅速抬起手，将工卡向门禁贴去。二十公分，十公分，五公分……很快了，大门很快就能打开了！手却在工卡即将接触门禁时，被旁边的保安一把攥住。
裴烷僵硬地止住动作，机械地一点点偏头过去看向保安，大颗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和脸颊滑过，在下巴处停了一瞬后，滴落在工服的领子上，留下一点水痕。
保安上下打量一番裴烷，松开攥住他的那只手：“把安全帽摘下来。”
裴烷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缓缓将手放在安全带下巴处的系扣上。他扯了扯系带，做出一副很难解开的样子，在脑海中疯狂地寻找对策：
保安看到我的黑头发，会不会直接把我抓起来？如果摘下安全帽后，我立刻刷开门禁进去？不行，先不说大门打开需要时间，足够保安一把将我薅回去；就算我真的进去了，难道在车间里继续逃跑吗？要是摘掉安全帽后把工卡给保安看呢？不行，工卡上有原主人的照片，和我的长相简直毫不相关……要不，说照片是自己减肥前拍的？可保安会相信吗？
看着裴烷磨磨蹭蹭的样子，保安开始不耐烦，跨了一步上前，准备亲自动手。
“嘿，兄弟，我的工卡丢了。通融一下，让我先进去签个到，不然这个月的全勤要泡汤了。”裴烷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转身看向来人，发现那张圆润的脸庞正和工卡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糟了，裴烷心想。此刻给保安出示工卡无异于自寻死路——毕竟本尊就在眼前。他呆滞地低头，满是汗水的掌心快要握不住那张薄薄的光面工卡。等等！裴烷瞪大眼睛，注意到工卡原主人的名字。
他猛地抬头看向始终处于状况外的棕发检修员。思索两秒后，他用微颤的声音故意大声问道：“你刚才说是谁叫你过来维修的？”
不等检修员回答，艾德温就想起了这回事，连忙对保安说：“快让我们俩进去，得赶快维修车间的通风管道了。”
保安看了眼检修员，又转头看了眼艾德温的黑色头发，不动声色地在对讲机上按下两个按钮。“稍等一下。”
过了几十秒，裴烷看到几道黑影掠过。他用力眨了下眼，发现是几个手持铁棒的保安跑了过来。守在车间门口的保安指了指艾德温和检修员，其余几个保安便立即冲向两人，将两人的双臂扭在背后，向工厂外推去。
几个人的背影伴随着艾德温愤怒的叫喊声渐渐远去。裴烷连忙用艾德温的工卡刷开门禁，尽力对车间门口的保安挤出一个笑容，便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车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担忧的脸。
**********
事情要从两天前的晚上说起。
又是一个财报季，裴烷在晚上十点结束了一整天的路演，往嘴里送了一大口水。
这已经是裴烷在锐特证券研究所电子组工作的第五个年头。早在实习的那一年里，他就领略到这个连续7年xcf第二的组堪称金融打工人的“血汗工厂”：写不完的报告和课题、开不完的电话会、做不完的模型和纪要、更新不完的数据。无论是实习生还是正职，24小时stand by是常态，work-life balance是异想天开。
五年里，裴烷从最初做会议纪要时都要小心翼翼、不被上市公司和客户得知自己实习生的身份，进化为独立路演也能疯狂输出、收获客户的认可；从最初的dirty work收集器，升级为首席用起来还算顺手的得力小弟。
裴烷收回思绪，打开微信，发现工作群里有几十条未读消息。点进群聊，在同事们整齐的“收到”上方，首席的头像占满了聊天框。迅速看过去，无非是那些首席日常耳提面命的台词：调研、路演、反路演、专题报告搞得越多越好，要让客户被组里的信息刷屏；跟组里的派点比起来，个人的面子算个球；能干就干，干不了就赶快转行……
在熟悉的PUA话术中，裴烷注意到两条艾特自己的消息：
第一条，首席让他们张嘴问客户要派点，并@裴烷：“尤其是你！！你以为客户打派点时只看脸？？？”
第二条，首席指责裴烷对xx公司的研究慢人一步，让这个在资本市场炙手可热的标的被隔壁组的同事率先覆盖了，对组里的派点造成了损失。
裴烷无语地揉揉太阳穴，一边想着“发报告唱多这种毫无基本面支撑的公司，我都怕被监管部门约谈”，一边引用第二条消息回复“好的赵总，我今后一定提升工作效率”。
接着，裴烷打开实习生一小时前发给他的模型，发现那些有着勾稽关系的单元格无一例外地显示着“#VALUE!”。他看了眼时间，犹豫两秒后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默默翻出上个版本的文件，自己改了起来。把改完的模型发到工作群后，他又开始按首席的意见修改手头上的研究课题。
终于，课题的final version得到了首席同意。裴烷迅速将报告转给客户，略作思考后，还是咬牙敲下“还有什么数据库、研究课题或者约路演的需求，您随时和我讲。派点请李总多多支持[龇牙][抱拳][玫瑰]”。
仔细看了看最新公布的公司业绩，又迅速浏览了一下美股的盘中表现，裴烷合上ThinkPad，躺到床上，在一片漆黑中看着手机锁屏上的“02:00 AM”，胡思乱想着进入梦乡：卷GPA卷科研卷实习，简历远比精神状态美丽；高薪的期待早已抛弃，钱包远比认知单薄。
自己还能否找回曾经的快乐、期待与成就感呢？
……
似乎过了许久，裴烷感受到一阵刺眼的光线。他眯着眼睛缓慢地坐起身，却倏地睁大眼睛跳下床，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装潢——
灰色的石质壁炉上雕刻着柔美的纹路，炉膛残存着木炭燃烧留下的黑色印记。一幅画悬在壁炉正上方，木质画框与它背后绘着暗金色花纹的米色壁纸相得益彰，画面中是一只站在草地上的公牛。壁炉旁是一面黄铜镜框的椭圆形全身镜，裴烷看到光着双脚、身着白色亚麻睡袍的自己，镜中那双不能更熟悉的眼睛中写满了震惊。镜旁立着涂了层棕色薄漆的衣架，上面挂着黑色西服外套、马甲、裤子，以及白色衬衫和一根条纹领带。
拐过墙角，一把桃木扶手椅上摆着墨绿色的缎面坐垫，椅背上雕刻了镂空花纹。椅子前的宽大书桌上，散落着书籍、布满字迹的纸张、几捆泛黄的羊皮卷。书桌上还摆着一个木质底座的、足球般大小的水晶球；一个边缘柔和的立方体悬浮在球体内部，正散发着淡蓝色的荧光。
裴烷拾起水晶球旁那根做工精美的透明细棒，不明所以地挥动了一下。顿时，一处街景的全息投影在水晶球上空显现：正前方是一轮初升的太阳；左侧是一个个戴着礼帽、行色匆匆的路人，时而有马车经过，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右侧是一扇窄窄的破旧木门，几乎融入那红砖砌成的一排楼房中，木门正上方悬着一块歪掉的牌匾，上面写着“莱弗投资”。
裴烷将细棒放回桌面，投影随即消失。他还未来得及一探究竟，金光闪闪的“莱弗投资”字样便显示在他面前的空气中，文字的下方是一个同样闪着金光的矩形框。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突兀地响起：“任务提示：莱弗投资。任务进度：0%。”
裴烷吓得向后退了一步，狠狠地撞在扶手椅上。他龇着牙揉揉腿，接受了自己并非身处梦中的事实，随后发现书桌中央多了张工作证——证件上注着“莱弗投资裴烷研究员”，还有一张自己的黑白照片。
裴烷心想：这里必定不是21世纪，倒是有点像19世纪的欧洲；但这仿佛有魔力的水晶球又显然不是这一时代的产物。难道自己进入了另一个时空？“莱弗投资”的任务又是怎么回事？
思索了一会儿，裴烷并未得出答案。他心一横：干脆先去莱弗投资上班！万一真是哪只“看不见的手”和自己开了个玩笑，那么任务进度达到100%后，或许自己可以返回原来的世界。
裴烷迅速穿好衣架上的西服套装，拿起皮质公文包，走出家门。
**********
裴烷走到莱弗投资门外，试探性地扭了下银色的门把手，发现打不开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年轻女人走过来。女人留着一头齐肩黑色直发，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活力，但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手中拿着公文包和几份报纸。她看到裴烷，眼睛一亮：“你是裴烷？”语气中是按捺不住的兴奋。裴烷点点头，和女人握手：“你好，我是今天入职的新研究员。”女人从衣兜里掏出工作证，贴在门把手上方，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女人带着裴烷走上窄窄的陈旧木质楼梯：“我叫伊芙娜，在莱弗做了两年研究员。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随时找我就行。”
裴烷道了声谢，随伊芙娜走到二楼。在一片昏暗中，地板发出嘎吱的响声。办公桌之间那条本就不宽敞的过道两侧堆满了报纸和文件，变得更加拥挤；还有许多纸张散落在过道中央。办公桌的桌面都是一片狼藉，裴烷甚至看到几个装着食物残渣的餐盘。
伊芙娜走到窗前，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裴烷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伊芙娜却神态自若，随手指了张窗边的木桌：“先坐这里吧，一会儿去找老板给你布置工作，过道尽头左手侧是老板的办公室。”说罢便自顾自走开了。
裴烷跟上前，还想追问几句。只见伊芙娜在墙边一个讲桌大小的黑色金属箱上轻触几下，随即坐回工位，拿起桌面上的十余厘米长、比筷子粗一些的金属“魔杖”，在空气中挥舞起来，空中顿时浮现出数条纵横交错的直线，以及许多数字和单词——
裴烷定睛一看，发现这居然是财务模型，和原世界的Excel表格一样！见伊芙娜忙于对着报纸上的新闻更新模型内的数据，裴烷没有打扰她，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
裴烷等了一会儿，陆续有几个员工来上班，但许久也不见有人走进老板办公室。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裴烷准备去敲门试试看。
裴烷踮起脚，小心翼翼地跨过满地的障碍物，却在即将走到办公室门口时踢到一个不太硬的物体。裴烷低下头，发现那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他连忙蹲下身，摇摇对方：“抱歉，你没事吧？”然而并未得到回应。就在裴烷犹豫是否要把对方送去医院时，巨大的呼噜声响起，脸上盖着的报纸随之震动——
晨报的头版头条是“收购泰里科通信费南茨先生商业版图再度扩张”，日期却是当天。
裴烷愣了一下后，迈过躺平男子的身体，走上前敲响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敲了好一会儿，屋里都没人应答。裴烷正要转身走开时，左侧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别敲了。”他连忙扭头，发现说话者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和裴烷刚才踢到的人毫无二致！男人打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向办公桌后的扶手椅，懒洋洋地坐下后，将双脚搭在桌上：“欢迎来到莱弗投资，裴烷先生。我是埃米嘉。”
裴烷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应该先为自己第一天上班就踢了老板一脚而感到惶恐，还是先为老板看起来如此不着调而担忧。
不等裴烷纠结完毕，埃米嘉再次开口：“裴烷先生，请你先研究一下奥亚魔控吧。奥亚自称是一家“小而美”的公司，宣称自己生产的灵能转换模块成本比同行低10%以上；利润增长也很可观。奥亚上市以来，股价几乎没回调过，近期更是因为新募资计划的传闻而再次拉升了一波。”
在埃米嘉提到奥亚魔控的那一刻，熟悉的金色文字和进度条在裴烷眼前一闪而过。裴烷大胆猜测，研究奥亚魔控公司可以增加任务进度。
他当然想尽快搞定这项任务，但出于职业习惯，还是询问了埃米嘉提交研究结论的deadline。
埃米嘉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优秀的猎人会自己寻找时机，在猎物放松警惕的瞬间迅速出手，一举终结。”说罢，他摆摆手，让裴烷自便，他要继续补觉了。
裴烷只好退出办公室，关上门。对前途完全未知的担忧与隐秘的兴奋和期待交织着，裴烷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不论如何，在异世界的金融生涯，此刻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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