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冰冷的无影灯下。
钱有为的尸体被拼凑整理,勉强放置在解剖台上。从高处坠落带来的损伤是毁灭性的,触目惊心。
陈璟穿着白色的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睛。
秦风站在观察区,隔着玻璃墙,眉头紧锁地看着里面。
他看到陈璟的动作精准、稳定,没有丝毫迟疑,手中的器械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
测量、取样、观察、记录……
一切都有条不紊,符合一个专业法医的所有标准流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解剖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只有器械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陈璟低沉、平稳的汇报声透过对讲系统传出来。
“体表可见大面积挫裂伤,符合高坠伤特征……”
“多处骨骼粉碎性骨折,包括颅骨、肋骨、骨盆、四肢……”
“内脏器官均有不同程度破裂……”
秦风听着这些常规的、意料之中的描述,心头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钱有为的死,表面看就是自杀,但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他看到陈璟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更仔细地检查胸腔区域的损伤。
“怎么了?”秦风立刻对着麦克风问道。
陈璟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扩张器撑开严重变形的胸廓,手指在几根断裂的肋骨断端仔细触摸、比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观察窗外的秦风,护目镜后的眼神深邃。
“秦队,”陈璟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秦风心头一跳。
“发现异常。”
“左侧第4、5、6肋骨,以及右侧第7、8肋骨,骨折断端呈现出的形态和受力方向,与高坠造成的复合性、粉碎性骨折存在细微差异。”
“什么意思?”秦风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这几处肋骨,”
陈璟用镊子指点着具体位置。
“是在死者坠落前,遭受过短距离、钝性、且力度极大的暴力打击所致。”
“简单说,他跳楼前,被人用类似拳头,或者肘击,甚至是用脚,以极专业和凶狠的方式,打断了好几根肋骨。”
解剖室里一片死寂。
秦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解剖台上那具破碎的尸体。
果然,重新验尸是正确的。
暴力致死!
这不是自杀!
至少,不完全是!
“能判断出大概时间吗?”
秦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根据皮下和深层肌肉的出血、炎症反应初步判断,”
陈璟冷静地分析。
“损伤发生在他死亡前很短的时间内,可能就在他跳楼前的一到两小时内。”
“而且,打击力度控制得相当精妙,足以造成剧痛和行动困难,但又避开了立刻致命的脏器。”
秦风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的!果然是救赎者!”
“他不但逼死了钱有为,还在他死前折磨了他!”
“这他妈是私刑!是谋杀!”
陈璟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仔细地将那些异常的骨折部位取样、封存,作为证据。
--
尸检报告的初步结论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市局内部激起了巨大波澜。
暴力致死的发现,几乎坐实了救赎者介入的可能性。
专案组的压力陡增,上级要求限期破案,揪出这个无法无天的审判者。
然而,更糟糕的情况还在后面。
就在尸检报告出来的第二天,一家颇具影响力的网络媒体突然发布了一篇独家报道,标题耸人听闻——
《“救赎者”再出手?金融巨鳄钱有为离奇坠楼,疑遭私刑审判!》。
报道内容极其详尽,不仅提到了钱有为与鼎峰集团、与周正明案、甚至与更早的孙厚德死亡案的隐秘关联,还暗示钱有为在死前曾遭受过非人折磨,其名下巨额资产也在同一时间神秘蒸发。
文章笔锋犀利,直指杀人凶手,将其描绘成一个游走于法律之外,以暴制暴的神秘法官。
这篇报道一出,瞬间引爆了舆论。
“救赎者”这个词条以爆炸性的热度冲上热搜榜首。
网络上吵翻了天,有人拍手称快,认为钱有为这种蛀虫死有余辜,救赎者是替天行道;
有人强烈谴责,认为这是对法律尊严的公然挑衅,是**裸的犯罪行为;
更多的人则是感到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猎奇的心理,疯狂讨论着真凶的真实身份和下一次目标会是谁。
市局大楼外,开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记者,长枪短炮对准了进出的人员。
秦风的电话几乎被打爆,来自上级、媒体、甚至亲朋好友的询问让他焦头烂额。
---
晚上,秦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父母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但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秦母正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看到他,脸上带着担忧:
“小风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小璟也刚来,正好一起。”
陈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着张小草看一本图画书。
秦父坐在餐桌主位,手里拿着一个老花镜,正对着手机屏幕皱眉,听到动静抬起头,神色严肃:
“小风,外面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什么救赎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个跳楼的姓钱的,是不是就跟小草他们家……”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张小草似乎听懂了什么,小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往陈璟身边缩了缩。
陈璟不动声色地合上图画书,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秦风叹了口气,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爸,妈,这事儿你们别打听了,案子还在查,有保密纪律。”
“保密什么呀!”
秦母把饭碗放在他面前,语气带着后怕和愤慨,“网上都传遍了!说那个人是替小草她爸爸报仇的!”
“要真是这样……那,那也算是个有良心的……”
“就是手段太吓人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搂住了坐在旁边的小草。
“胡说八道!”
秦父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吓得小草一哆嗦。
“什么替天行道?这是犯法!是杀人!”
“要是谁都觉得自己有理就动用私刑,这社会不就乱套了?!”
“小风,你们可得赶紧把这个人抓住!太无法无天了!”
秦风扒拉了一口饭,感觉味同嚼蜡。
“我们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爸。局里已经在全力侦查了。”
“查?怎么查?”
秦父显然也关注了不少信息。
“网上都说这人来无影去无踪,是黑客高手!连那种大老板的钱都能瞬间弄没。”
“还在你们警察眼皮子底下把人……那个了!你们有线索吗?”
“爸!”
秦风打断他,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小口小口吃饭的张小草,示意他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秦父也意识到失言,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秦母不停地给张小草夹菜,小声哄着:“小草多吃点,长得壮壮的。”
又看向陈璟,“小璟你也吃,太瘦了。”
陈璟点点头,安静地吃饭,一如既往地话少。
过了一会儿,秦母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对秦风和陈璟说:
“我听说,那个钱有为死得很惨?是不是……真的被那个救赎者给……”
“妈!”
秦风放下筷子,有些无奈。
“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怎么没证据?”
秦母反驳。
“网上都说,他跳楼前被人打得不轻,肋骨都断了好几根!这不是私刑是什么?”
陈璟这时抬起头,平静地开口:
“阿姨,网络传言很多都不准确。”
“具体的死因,需要以官方的正式通报为准。”
他的语气客观冷静,秦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叹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张小草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紧张,吃得很少,一直怯生生地低着头。
饭后,陈璟帮秦母收拾了碗筷,又陪小草看了一会儿电视,便起身告辞。
秦风送他到门口。
“舆论压力太大了。”陈璟说。
“何止是大。”
秦风苦笑,揉了揉太阳穴。
“上面天天催,记者天天堵,现在连我爸我妈都知道了。”
“这个救赎者,真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
陈璟看着楼道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深邃:
“他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想必早就预料到会掀起风浪。”
“关键在于,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不管他想做什么,”
秦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很坚定。
“都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
……
秦风送陈璟到楼下,夜风轻轻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看着陈璟平静的侧脸,忍不住打趣道:
“说真的,网上那些小姑娘要是知道解剖台上冷静专业的陈法医,私底下被个小姑娘缠得回不了家,不知道会不会滤镜碎一地?”
陈璟转过头,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了?”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秦风笑着拍拍他的肩。
“小草那孩子多黏你啊,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动心?白捡这么个乖巧的闺女。”
陈璟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
“不是动心不动心的问题。我确实不适合照顾孩子。”
“你啊,”秦风叹了口气,“总是想得太多。小孩子其实很简单,你多陪陪她,她就很开心了。”
“道士给我算过命,说我六亲缘浅。”
“得了吧你。”
秦风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跟我还来这套?”
“你小子就是嫌麻烦,怕那点清净日子被打扰。我说得对不对?”
陈璟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回了句:“看来案子还不够你忙的。”
“抚养孩子不是养宠物,需要责任和耐心,这两样我都很欠缺。”
秦风被他这直白的自我评价逗笑了:“行,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不过你说,要是哪天我牺牲了,把我儿子托付给你……”
“你不会有那种机会。”
陈璟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有我在,你不会死。”
秦风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暖,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哟,这么肯定?你还能替我挡子弹不成?”
“我会在你中枪前找出凶手。”
陈璟侧头看他,路灯的光在他镜片上微微反光,“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效率更高。”
“……靠。”
秦风笑骂一句,用力拍了下他肩膀。
“你这人真没劲,连表个忠心都说得跟案情分析似的。”
“实话。”
“行行行,知道你陈**医最靠谱了。”
秦风收起玩笑的神色,正了正脸色。
“说回案子,救赎者这事,你怎么看?”
“我总觉得这人就在我们周围,看着我们忙得团团转。”
陈璟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目光似乎没有焦点。
“他享受的不是结果,是过程。”
他声音低沉,“看着法律因他而被动,秩序因他而混乱,这或许才是他最大的乐趣。”
秦风皱眉:“猫捉老鼠?”
“也许。”
陈璟收回目光,“尽快结案吧,秦队。舆论发酵下去,只会让更多人模仿。”
“知道,压力大着呢。”
秦风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挑眉看他。
“不过老陈,说真的,有时候看你解剖时那冷静劲儿,我都怀疑你要是犯案,估计比这救赎者还难抓。”
陈璟闻言,脚步微顿,转头看向秦风。
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不会的。”
他轻轻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我知道清理现场的所有要点。”
秦风一愣,随即失笑:“你小子……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是你先开始的。”
陈璟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他拉开车门,“走了,明天局里见。”
秦风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笑着低声自语:
“这家伙……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