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13日，上午9点40分。市公安局执法办案管理中心。
白炽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酝酿出一种令人倦怠却又无法松弛的气氛，空气中混杂着隔夜咖啡的焦苦、纸张的油墨味。
“队长真是的……”小A长长地叹了口气，拿紧了手上的文件夹，有些焦虑地在审讯室门口自言自语，“说好的让我协助调查，结果人是进去了，把我关外面了……”
望着合金铸造的大门，身为实习生的小A无语以对，他并没有开启的门禁许可。
门边的读卡器一直闪着红灯，冰冷的金属门板映出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小A啊，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摸鱼呢？”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小A也就是安鹏展闻声转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艾沛扬，他们的顶头上司，警察局局长，“啊，”小A下意识调整姿态向局长问好，“艾局长好，我在等队长出来。”
“是在做B6街区的案子吗？”艾沛扬眼神变了一瞬，等到小A点了点头，他拿起小A手中的文件夹，轻声道：“你先回去吧，我正好有事要问问你们队长。”
“是…”。
小A不甘不愿得走了，他还想等队长出来问问题呢，这才是他留下来的重要理由。
可惜艾沛扬态度坚决，需要小A回组帮忙。
“嘀——”随着一道绿光闪过，厚重的银色大门轻声打开。
“魏执然？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让后辈在门口等你，好大的威风。”
“你这个一遇到案子就看不见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艾局一边吐槽道，一边将文件夹打开，取出档案翻看。
文件夹很薄，翻不了几页。
艾沛扬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纸页上的油墨字迹，目光在关键案情描述处反复停留片刻后，他皱眉感到疑问，“我还道能犯出怎么个齐天大案的人，怕是会有三头六臂，无法无天呢，这能有什么动机？”
确实档案里看不出什么明细，只有一个普通的人普通的经历。
农村出生，二本学校，三线城市实习，过往既没有受过重大创伤，目前工作也没有多大的压力，前途说不上多好，绝对也不坏。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杀人虐尸的事。
___
此时魏执然正盯着玻璃往对面看去，他的神情思索。
审讯室的墙面是单调的浅灰，看不太出来有没有破碎，头顶的光线通透却也带着冷。
对面的人低着头，只是在喘气。
那具陌生躯体的肩膀此刻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冷汗从额前的碎发滑落，粘在微弯曲的苍白脖颈上。四肢僵直，仿佛许久未动。
墙上的单向玻璃，反射着苏煜塬此刻的模样。
苏煜塬现在只想大声尖叫。
任谁刚睁开眼睛，就被关到这里，心情都不会太好。他观察到四周静悄悄的，自己的手还被拷在坐着的椅子上。
这里的空间不大不小，人处在其中，却仿佛被无声困紧。
等等，这是谁的手，握起拳头来苍白无力，怕是抗不起一袋米。
苏煜塬在人间游荡多年，这一下子有了实感，却又高兴不到哪里去。自己可没有想偷别人身体作祟的意图，现在是不是也是，黄泥掉□□了。
他手指轻动，掐指推算开来。很好，他苦笑着想，这里既不是拐卖犯罪，也不是凶杀现场。
但坏消息是，这里是警局，苏煜塬欲哭无泪。
本人作古多年，生前也算良民，死后安分守己，凭良心讲孤魂野鬼就没有人权了吗，看着他的眼睛，这是给他干哪里来了。
身体僵硬，但仍有余温，原身八成多可能没死，魂魄离体除了本人自愿也就只有外道会做了。邪修为了躲避轮回永生不死会不断转换肉身，自己是遇到这种情况了。
再三确认无误，自己该是上了哪个倒霉蛋的身。
苏煜塬心中暗骂道：“哪个新奇物种不好好修炼，想着做坏事却把我叫醒复活在牢里。”
即使想着要让天下大乱，也请思考一下本人想不想活啊。
骂完，他心里便畅快许多，变得心平气和了。“有人吗？”苏煜塬对着空荡的审讯室喊道，声音撞在墙上弹回来，“有没有人吱一个声呗。”
话音刚落，单向玻璃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响，回声越来越近。苏煜塬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这具身体真的犯了罪，那他这个鸠占鹊巢的野鬼，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咔哒。”魏执然指尖在墙上开灯处轻点，玻璃外传来的声音正是从他而来。
此刻，原本光线较暗的玻璃外侧竟变得明亮起来，单向玻璃变成了双向。
正对面的灯光骤然亮起，刺得苏煜塬下意识眯了眼。等他适应了光线，才看清玻璃对面的人——一身利落的藏蓝色制服，衣襟随意散着，腰带收紧，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精壮的手臂，正端正得坐着。
那人指尖搭在桌沿，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看得人心里发虚，苏煜塬下意识反省回忆起自己偷偷拿了多少师父的酒。
艾沛扬坐在魏执然身侧，随意翻了翻档案，目光扫过苏煜塬，最后落在魏执然身上，开口道“人你审了一半，看出什么？”
魏执然的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似在肯定点什么，“苏芋圆，大三实习。三天前出现在B6区百货大楼地下车场，形迹可疑。被带到这里后对杀害被害者的行为供认不讳。”
“苏芋圆？”苏煜塬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这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了，原来名字一样吗？或者是相似的名字。
“供认不讳？”艾沛扬惊讶道，他抬头看向魏执然，眉峰皱起，“这小子前天才被抓来时还哭着喊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就全认了？”
苏煜塬在心里狠狠“啧”了一声。这事情就麻烦了。
他抬眼看向玻璃外的两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铐边缘，脑子里却翻起了旧账——想当年他在玄学界何等风光，驱邪治煞从无败绩，结果就因为一时大意被人摆了一道，不仅折了半条命，还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那些傻瓜们转头就给他扣上“走火入魔”的帽子，更有甚者，编排出他勾结妖邪、为祸四方的谣言。谣言印证着谣言，往后无论哪里出了怪事，总会有人跳出来义正言辞道：“准是姓苏的那魔头干的！”
他当时气得差点提剑下山理论，最后还是被师父按下养伤，灰溜溜地进了深山顺便等个死。谁能想到，躲了几十年清净，到头来竟附身在一个杀人犯身上？这算什么？老天看热闹不嫌事大？
想完，推算也出来答案了，是同音罢了。苏煜塬现在还是有如此闲心，反正也没什么招了。
“他的认罪录像在这里。”魏执然点开电脑，屏幕上立刻浮现出审讯室的画面。
画面里的“苏芋圆”眼神涣散无光，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人是我杀的，用……”，语调分外诡异。
苏煜塬看得眼皮直跳。
这神态，这语气，这主谓宾，咳咳，分明是被邪祟侵体的征兆。
他下意识掐了个清心诀，指尖却只传来一阵微弱的麻意，这具身体的灵力是空空如也了。
苏煜塬倒霉惯了，可这次或许是人都死过了一会，本来无所谓的心又烦躁起来。
“你看他这状态。”艾沛扬一手指着屏幕，另一只手按下暂停键，“眼神发直，说话像在背书，哪像是真心认罪？”
艾沛扬直觉说不上的奇怪，转头向魏执然询问。
魏执然没轻易说话，调出了同步记录的生理数据，“心率稳定，血压正常，但说到凶器的时候……”他放大其中一段，“这里，呼吸变慢，不断点头，对外界感知能力降低——有一定可能是催眠。”
他给出了可能的情况，但没有给予肯定的答案。
听到这话，苏煜塬心里一动。心想，这个人，观察力倒是敏锐。
他避开魏执然的目光，借着低头揉手腕的动作，飞快地扫过整个审讯室。
墙角的监控探头闪烁着红光，被人注视的感觉就在那里。
苏煜塬的直觉在告诉他，除了面前的两人，还有人在观察。
天花板的通风口也似乎有气流涌动，隐约能看到一层淡淡的黑气。
是了，这地方并不干净。
被害人死亡的真相，自己复活的原因，以及原身魂魄的归所在哪里了，这些的线索寻找就要从现在开始。
“我要进去，”魏执然一声不响地站起身，“亲自审。”
艾沛扬挑眉，“你不是说初审已经结束了？”
“现在有新的疑点了。”魏执然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在苏煜塬身上，像在审视一件待解的谜题，“一个‘供认不讳’的犯人，不该有那样的眼神。”
魏执然确信他从苏煜塬的眼里看到了不解，好奇，焦躁，但没有悔恨，也没有恐惧。
他需要一个解释。
苏煜塬迎上他的视线，忽然无声大笑，想创飞所有人的心思终于淡了下来。
真是奇到，居然有人想听我这个魔头解释，他心里说笑道。
合金门缓缓打开的瞬间，苏煜塬清晰地闻到了魏执然身上的气息，一种淡淡的、类似湿润中混着香木的气息。像是被供奉在佛堂前的香烛，慢悠悠地绕着香客升腾，有一种持久的魅力。这种香气并不常见，至少苏煜塬从没有在其他地方闻到过，除了……
魏执然推门走进审讯室时，苏煜塬正微侧着头，目光落在他胸前露出的半截红绳上。
那绳子看着普通，从末端却坠着枚核桃大小的墨玉，玉面上刻着八卦，下面却奇怪地带着个细瘦的穗子。
“在看什么。”魏执然面部轻微紧绷，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发冷。
“你还有什么要说，注意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需要对这些证据做出解释。”
苏煜塬假装淡定地收回目光，指尖在膝盖上快速划过一个辨物诀。
还好这个法决用不上什么灵气，只是颇为耗神。苏煜塬当鬼怎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
那墨玉上萦绕的灵气虽不外露，却带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
是经过高人开光的护身符,他心里了然，嘴上却装傻：“没什么，看你这玉挺别致的。”
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只能没话找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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