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神色各异地坐在一辆四角挂铃的宫车中,帷帐被寒风吹起,火光在几人脸上明灭浮现。
宫车行驶的极为稳当,沈仑略显疲态抱臂端坐在深处,阖目屏息,睫毛的阴影在他面颊上拉的细长。
车座两端坐着一男一女,男人斜倚窗边,一声不吭,时不时撩起身侧的帷帘看看外边的景象。
与周谒对坐的伽蓝头戴一件细白的面纱,是上车前沈仑递给她的,递给她之前,沈仑将她帷帽掀开,把面纱挂好耳边后,才将帽子摘下,交给了一旁低眉的驾车内侍。
不一会车轮滚动声音停下,寒风从掀起的一点帘面滚入车中。
内侍下车,撩起帘子向里提醒道:“各位大人,已到弘仙门,请下车吧。”
弘仙门再往里走便是内宫,百官都要下车步行至殿,车马不得入门,所以在此处停下来了。
沈仑此时如梦方醒,缓了缓神,躬身下车,忽而马响鼻跺脚,车厢摇晃了下,沈仑左右扶之不及,差点摔去,周谒瞬间拦腰一握,稳稳将沈仑送出了马车,大步一跨跳了下去。
周谒掌中还残存着沈仑韧劲的腰身的触感,却下意识感道:好似又细了。
伽蓝下车后,见沈仑正同宫中迎来的内侍小声说着什么,于是站在原地,微微侧头览过大明宫外高悬在上的天穹。
“我知道了,告诉她有劳。”
沈仑朝着内侍轻轻点头,晚间风大,一阵寒风从暗处朝几人呼啸而来,沈仑下意识朝伽蓝看去,幸而早有一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伽蓝头顶的帷帐拢住。
沈仑眉头紧绷,将内侍引到一边,问:“皇后一定要见她?长安天寒,她前日受冷病体未愈,恐怕会御前失仪,况不日又要回姑苏,还有些东西我还未给她收拾。”
“大人,娘娘正是听说娘子要回姑苏去,才要召见。”
本身他们就在沈府外多等了一会,眼下天色渐晚,不远处两队侍女提灯赶来,内侍有些着急,此时一个女声从帷帽下头幽幽传来:
“我已经好多了,有劳沈大人关怀。”
不待一旁内侍反应,沈仑迅速回头,扫了一眼伽蓝,却不再多说什么。
见沈仑也不再坚持,内侍松了口气,扬手让两队侍女尾随其后,一行人向扶双宫行去。一路华灯煌煌,竟比西市更盛,可从砖缝中却总是似有若无地渗出了许多冷气,将人浇得浑身发凉。
几人未走多久便到一座挂满华灯的宫殿外,阖宫如一只拢着火光的琉璃灯罩,冰冷而热闹,众臣不少已经落座完毕,席间氛围融洽无比,觥筹交错间,舞姬踏着欢愉歌声跃入殿中。
大殿之上,皇帝与皇后相视一笑,相碰了下玉龙杯,示意开宴,杯中酒面映出整座殿顶的灯火,继而轻微荡漾开来。
一个高挑的身影端坐在席间前端,周围也无人向他敬酒攀谈,他十分悠然自适地坐在原地,桌前的酒果一点未动。
“皇上,沈大人携周谒和灼莲阁弟子到了。”韦谙站在皇帝身后,一眼就看到殿后的席位添上了两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沈仑一行人悄悄落座殿后,因为前段时间在殿内惹起的风波,即使落座在后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些人在眼神来回中一传十十传百,虽无人上来寒暄,但显然他们三人又成了众矢之的。
此时,一道不同与之前探究的目光从大殿深处而来,穿过舞姬觥筹直直地射向此处。
周谒抬眸迎去,只见一个束着白玉高冠的俊秀男子端起酒杯朝这里扬了扬,隔得十分远,但周谒似乎能看见他青白分明的眼仁和唇边的笑意。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道目光是看向自己身旁之人。
手边,沈仑已端起一只青玉酒杯慢慢地饮了下去,皙白的脖颈扬起一个略弯的弧度,一直延伸到深月色的衣领中。
此时有一内侍自侧道疾行而来,俯身在沈仑耳畔低语,小声道:“沈大人,皇后请三位上座。”
沈仑抬头看去,皇后正含笑朝他们这边点了点头。于是沈仑只得腾席换案,与周谒伽蓝一起,挪到了为他们准备好的位置。坐的近了沈仑才看见皇后已显怀不少,他们一走几个月,正是胎儿长得最快的时候,仔细一算,差不了三四个月便要生产,正是最消耗孕妇精力体力的时候,不过皇后面色却十分红润健康,看样子保养的很好。
沈仑又谢过皇帝皇后,这才端坐在适才内侍新添的三桌座席上。
皇后微笑颔首,皇帝亦扬手,命人络绎添上新炙的鹿脯、银鲙、甘露酥。
而方才与沈仑对饮之人,此时正好对着周谒的筵席。
周谒与他相对而视,那人朝自己一笑,眼底似乎有探究之色,只是仅仅一瞬,他便别开目光,同皇帝交谈起来,仿佛刚才感到的莫名敌意只是一种错觉。
“沈仑,你千里迢迢为本宫送来的补药,太医院看了都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倒教我好奇,你从何处寻得?”皇后笑意盈盈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沈仑一笑,道皇后有喜,自然要寻些世间珍奇之药,算不得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欣慰,转眼又开始拉起家常:“不过,你从姑苏回来以后,也不往宫里多走动走动,光送些山珍补品有什么意思。”
皇后三两句便把殿中气氛烘得松快,说到这里,望向了沈仑身侧的一道身影,笑道:“周谒,你也不来宫中坐坐?南方女子温柔可人,有见到喜欢的吗?”
被猝不及防一点名,周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皇后只当少年人脸皮薄,掩唇轻笑,又转回沈仑:
“还有你,老大不小了,也不急着娶一门亲事么,你这容貌这长安城几人比得,你知道你一来宫中,我这耳根子边都有不少宫女都在谈论你,你却偏要形单影只的。”
皇后如今将全幅心思都放在养胎上,不如以往操心了,只是聊到了又不免要说两句,沈仑也算是能说会道的,碰到皇后聊起这个话题仍是有些哑口无言。
李守成几杯酒喝下,也扬起了些兴致:“皇后说得有理,如此,朕给你赏赐,若何时有了夫人,便封为郡夫人,加食邑,赏恩赦,也算添作彩头吧。”
话音未落,殿中已响起低低的惊叹。沈仑被帝后一唱一和挤兑得额角微跳,还是起身谢恩了。刚重新落座,对面席间传来一道平淡的声音:“沈大人,不知姑苏如今还如旧吗?”
沈仑正用犀筷夹起一枚橄榄放入口中,听见对方问话,却没住嘴,继续慢慢嚼着,男人也不急,耐心等他。
周谒打量他片刻,终于猜出他是怀安王李文誉。
沈仑将果子吞下,却不正眼看他,只慢条斯理道:“尚可。”
话说得语焉不详,李文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兴致缺缺。
“周谒身侧坐的可是灼莲阁的弟子?”皇后聊意未歇,见女子面纱覆面,有些不解,倒并没有要求她摘下来。
伽蓝听闻,将头抬了起来,也不行礼,只点头致意:“臣女正是灼莲阁弟子。”
皇后十分有兴趣地望向伽蓝:“早听闻灼莲阁有能人异士,本宫也是十分好奇,听陛下说灼莲阁的人来了,便叫你来此筵席,不要太过拘束。”
李守成坐在旁边,听闻是那日在殿上的灼莲阁弟子,不由又眼看一眼:今日她倒并未帷帽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过仅这么一双眼睛,李守成竟有些失色,眼睛微微瞪大,连筷子都停了下来。
“陛下?”皇后话音方落,注意到皇帝似有些不对,又叫了一声,李守成慢慢回了神,若无其事地回道无事,只是嗓音还略有些不自然的干涩。
连李文誉也似乎被伽蓝的双眼吸引住似的,眼底泛出一丝的震惊与迟疑,但他掩饰的极好,几乎片刻便垂下了眼,指尖不停的转着一枚果仁。
伽蓝神色复杂地看向皇上,低头端起的阔口酒杯,蓦地,看见有一双黑如寒星的眼仁在杯中正对着她——
正是她的双眼倒在酒中的影子。
伽蓝胸膛一紧,手不自觉地猛烈颤抖,杯中的涟漪瞬间将那双眸的影子打乱,这些影子被撕扯成碎片,又随着酒撞向了杯壁重新翻涌回来。
酒杯从她的手中猝然滑落。
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只手不知从哪窜出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差点掉下去酒杯连带着一起抓住。
伽蓝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微震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沈仑正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袖袍,见到自己有些错愕,温柔地回之一笑。
酒杯虽未掉下,可适才二人的小动作也吸引了不少目光,至少坐在上面的二位和身旁的周谒都在沈仑甫一出手的时候转头看了过来。而端坐在对面的人,虽神色未变,但也几乎同时将眼神暗中投了过去。
那场景远远看上去,正像沈仑骤然抓住了女子的手一样。
不好意思各位客官,有段时间木有更了,这回趁着有时间已经存了好几章进去啦[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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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扶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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