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天色微明,郑柳推门进了郑杨的房间。
此时郑杨已经起床穿衣。
郑柳默默走到他的身边。
对方半晌不再有动静,郑杨停下系衣带的手,抬眼看向自家小弟。
昏暗中,他看见郑柳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昨晚没休息好。
“大哥。”郑柳终于开口。
他昨夜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了半宿,在心里反复盘算这件事。
“嗯?”
“昨天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见郑杨并没有回应的意思,他又继续道:“朝……江少爷说,他家会资助你读书所需一切花费的。”
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郑柳又听见了屋外的鸡叫声,犬吠声和鸟鸣声。郑杨的脸始终隐在暗处,让他看不真切。郑柳看着大哥梳理着发髻,然后弯腰穿上鞋,这一连串动作中对方始终未曾看他。
待一切收拾妥当,郑杨最后才说道:“先去洗漱吧。”
郑柳胆大包天地拦在自家大哥面前不让他出门,非是要问个明白。
郑杨摸摸他的头,对他道:“这不是简单一句想与不想就能解决的事。”然后趁郑柳没反应过来迅速把他提溜到旁边,兀自出去了。
“怎么不是?”郑柳追出门在他身后喊。
大哥不再理他。
郑柳的心沉下去,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跟块年糕似的粘着郑杨,郑杨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什么事都抢着先做。
郑小妹起床看见这番景象,觉得颇为好玩,她也亦步亦趋跟在郑柳身旁。
然后郑杨身后便有了条长尾巴。
对此,郑杨只是叹口气,任由这条尾巴在后面。
将早饭做好后,饭桌上比平时更加沉默,郑小妹终是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她左看看大哥哥,右看看二哥哥,随后安静地低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几人吃过早饭,郑杨背着背篓去地里,出发前他对郑柳道:“你将另一把锄头带上。”
听到这句,郑柳心中隐隐猜到大哥接下来是要开始回绝自己了。
去地里的路上村里人碰到兄妹仨,他们看到郑柳背后扛着把锄头,于是道:“哟,柳二小小年纪就晓得帮你大哥分担农活了,可真懂事。”
他们问:“可是能拿得起锄头锄地?”
他们打趣笑道:“小心土还没挖起来,可别把自己给撂倒了,哈哈哈。”
郑柳只闷头一路随郑杨到地里,不去管那些人说的话。
年节过去,地里一旁土坡上的杂草又凶猛的长起来,张牙舞爪地挡住了小半土地。
郑杨拎着柴刀利落地砍下那些杂草,将其捆好后扔在路坎上。
郑柳手里握住锄头,锄柄被磨得光滑,铁头十分沉甸。他基本上没有用过锄头挖过土,大多时候在地里他都是拔草,往挖好的坑里丢种子,捡挖出的番薯土豆之类的不需要太费力气的活。
他学着大哥以往的样子,半躬着背,将锄头举过头顶,再狠狠向下砸去,铁头嵌进地里,然后费力地将其铲起来。
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一把光有两斤重的锄头得需要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挥动自如。
之前已经松过土,湿冷的空气将又土壤变得异常黏着,因此郑柳每将锄头铲到地里再挖出,就有些土块扒在铁头上,让锄头变得越来越重。他不得不时常停下,用脚踢除那些沾上的土。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郑柳的额发,掌心肉被锄柄摩挲得有些发麻,他觉得自己的双臂越来越沉,从脖子到腰,手腕到脚踝没有一处不感到酸疼。
他咬牙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从土地的一端挖到另一端,想像大哥那样挖出条笔直的深沟。
郑小妹跟在后头放庄稼种子。
等郑杨将坡上的杂草都处理完后,转头就看到郑柳挥舞着锄头,摇摇晃晃试图驯服土地的情形。
“小柳,”郑杨走上前去,将那把锄头从郑柳手里拿走,“别挖了。”
“为什么不让我挖,我可以的。”郑柳伸手想要将锄头抢过来,“大哥可以我也可以,所以大哥不必担心,我可以把家里照料好。”
郑杨被这招先发制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郑杨无奈道:“你才多大?难道我这个当大哥的要一个才八岁的弟弟来养活这个家嘛?”
“凭什么不行,大哥八岁时学会做饭,我五岁就能学会,那大哥十一岁能养家糊口,我八岁也可以。”郑柳不服气继续开挖。
郑杨:“……”这能一样吗?
他这个小弟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间居然僵持住了。
郑杨只得由着他去。
接下来的几天郑柳像是要佐证自己的真的可以撑起这个家一样,干着郑杨平日里干的活,甚至比大哥出门地还要早。
期间江朝南来找郑柳,把他拉到一边,高兴地对他道:“我爹已经同意了,他说要见你大哥一面。”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更加努力地把活做好,想要让让大哥松口。
“你大哥还没答应吗?”江朝南打量他的神色,不确定地问。
郑柳捏着拳头,手心里传来的疼痛让他回过神,“嗯。”
“那我……”
“你别管,我会让他答应的。”
——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劳作,让郑柳浑身都疼得快散架了,每每躺下睡觉或者起床时,他都觉着这副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两人赌气到最后,反而是郑杨先开了口。
这日白天是个难得的雨天,这是春日里一场难得的急雨,雨滴自黑沉沉的云层中倾泻而下,雨点似沙石般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暴雨混着狂风在朦胧中压弯了树。
非常不适合出门的天气。
郑杨来到郑柳兄妹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对藏在这里朝自己手心吹气的郑柳道:“不要逞强。”
郑柳被郑杨突然出声吓一跳,他“唰”地站起身。
“我就是可以!”郑柳惊魂未定,但仍梗着脖子。
郑杨不与他争辩,他进屋走到他面前,眼神扫向他身后。“让我看看你的手。”
郑杨真没想到郑柳能将倔脾气发挥到了极致,这么些天死活硬撑着不肯低头。
见郑柳没有动作,郑杨强硬地把对方背着身后双手拉出来,不由分说地掰开他的手,只见那双尚还年幼稚嫩的双手尚,布满了新旧交加的水泡,有些还已经被磨破了,露出里面鲜红的皮肉,看着就十分疼。
“你怎么就这么犟。”郑杨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要不是郑小妹和他说,他险些被对方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给瞒过去,他对着郑柳的伤口轻轻吹气,“这几日伤口别碰水,也不要挑破这些水泡,让他慢慢消下去。”
“除非你答应去读书。”
郑杨摇摇头,声音温和地道:“物是人非,我已经不适应读书的日子了。”
“大哥你没试过怎么断言自己就不适应了?”郑柳眼里泛起希望,大哥软化的态度仿佛昭示下一刻就要被说服了。
郑杨垂眸道:“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你们。”
“我们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说着郑柳又将手背到身后,“再不然,江家……”
“江家?”郑杨抬起眼,眼里已经毫无笑意,“你是他江家什么人?凭你和江朝南的交情?人家就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我们?就算如此,我又凭什么能毫无负担地接受他江家的馈赠?”
郑杨的责问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让徒然沉浸在幻梦里的人幡然醒悟。
是啊,他和江朝南也不过相识不到一年,就算江朝南与自己关系很好,凭什么江家出钱资助大哥读书,又凭什么要额外供养他们一家人。江朝南帮他那是小少爷本性善良,可他凭什么要利用这份情谊与对方的赤子之心,以此来绑架江家的财富?他真的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们的帮助吗?
可即便如此,郑柳也没打算放弃。
说白了,他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把自己憋在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郑柳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兀自倔强道:“就算没有江家,也总会有办法的,我会种田,学东西也很快,总会有其他赚钱的法子来还上。”
郑杨清楚,即使他说出千百种理由来拒绝他,郑柳亦有万千种方法给他堵回去他。
于是他不再说话,转身又想走。
郑柳这回学聪明了,他关上门,在门前横根板凳后直接坐在上面。
郑杨:“……”
“不答应就别想出去。”
郑柳清楚自己如此猖狂简直就是在找揍,因为手上有伤的缘故,所以大哥的忍耐力才格外的高,平日里自己可不敢对大哥如此嚣张。
“小柳,你晓得的,我做过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郑杨定定看着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郑柳听出了大哥的未竟之语,他说你就绝了这个念头罢。
“我们想办法筹点钱,”郑柳依旧不依不饶,他绞尽脑汁的出主意,“依大哥你的学识,空闲时在村里帮人写个帖子啥的赚钱,攒够了银子,我们再去县里找个账房管事……”
“郑柳,”郑杨的脸沉下去,眼神冰冷地射向他,声音毫无温度,“我说过,不要再提了。”
郑柳脸色蓦地发白,不敢再说下去,他又想起大半年前被郑杨发现自己偷果子时,大哥看他的眼神,
不,现在大哥看向他的眼神像刀子一般,较之前更冷,更利。
郑杨冷冰冰开口:“让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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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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