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等到郑柳去再次去江家已经是四天后的事了。
这天下午郑柳照旧在那棵树上守株待兔，等着江朝南现身。
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嘴里叼着片随手摘下的狗尾巴草，无聊地抬头数着头顶上的叶子。
不晓得小少爷还会不会在这出现，若是在太阳下山前还等不到，只能等下次再来了。
所幸对方没让他失望，不多久郑柳就看见江朝南向出现在回廊转角，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只不过这次小少爷身边还跟着个大尾巴。
云林低头小步走在自家少爷身后，他被江老爷关了三天，最后还是江夫人叫人把他从柴房放了出来。
可小少爷这两天仍爱往这边溜达。
江朝南一身苍色罗纹锦衣，衣摆印着圈竹叶，不断随着他的步子前后浮动。
两人一直走到转角，那片竹叶猛地停住不动了，云林抬头看向他。
就见江朝南抿着唇，抬头往墙院外的一棵树上瞧。
那棵树主干被墙院遮去大半，枝干四面八方地向外扩散开，枝叶十分茂盛，其中还有一小片延伸到院内，或许因高处风大的关系，树上的叶子还在不断摇晃。
江朝南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在廊内距离那棵树最近的地方坐下，转头一字一句地对云林道：“我想吃鸡蛋羹。”
自从缺了两颗门牙，江朝南渐渐发觉自己说话有些漏风，故而现下他语字尽量精短，语速也逐渐放缓。
用完午饭距现在已经有一个半时辰了，鸡蛋羹只能到厨房叫人现做，云林看出少爷明显是有心要支开他。
见对方还有些犹豫，江朝南直接和人摊牌了：“我想在这待一会。”
“……是。”云林只得领命去了。
他刚走，墙角那片杂草丛就开始窸窸窣窣地晃动，下一刻就从草里钻出个人来。
“险些被就被人发现了。”郑柳拍拍手，笑着对江朝南道。
江朝南：“……”
他看这人可是树上树下窜得飞快。
郑柳把手里的伞还给他。
江朝南看着他欲言又止，还是把伞着接了过去。
伞柄被摸过的地方仍然留有余温，江朝南转手把它放在身侧。
“给。”郑柳大剌剌地在他另一侧坐下，接着从怀里掏出十来个深红色的小果子递到他面前。
见拿出来的并不是之前的果子，江朝南脸上明显露出失望之色。
“那果子之后带不了了，”郑柳朝他充满歉意地笑笑，“要不……你尝尝这个？”
他手上的果子约莫莲子大小，两端漆黑，通体长满了的黄白色小疙瘩。
江朝南脸皱成一团，并不打算拿起来。
“这是地瓜，山里长的，我可翻了好久才找到这么几个。”郑柳见他没接，就直接塞到他怀里，又捏起一颗剥开递到他嘴边，“喏，来之前我给它洗过了，可好吃了。”
江朝南看着那果子，剥开后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小籽，不过闻着倒有些清香。
他面上有些嫌弃，但还是就着对方的手把它吃了进去。
入口时满口清香，果肉软绵，味道甜腻。
“怎么样？好吃吧？”
“一般。”
得此评价，郑柳发现江朝南是真不喜欢。
这小少爷的口味真是难懂，酸涩的果子吃得欢快，如此清甜的野果却不甚喜欢，难不成是这地瓜的卖相不好，从而影响了小少爷进食的口感？又莫不是他只喜欢吃那一种果子？
这般想着，跟养兔子似的，郑柳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长了刺的黄色野果。
怕江朝南伤着牙肉，郑柳先细心地把刺去掉后才递给他。
“那这个呢？”
江朝南拿在手里观察了半晌，最终才尝试着咬上去，顿时一股酸涩味伴着汁水在口中蔓延开，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
“诶诶诶，这里头的籽不能吃。”眼见对方就朝里面的果籽啃去，郑柳忙出声提醒。
小少爷的口味还真是特别，郑柳想对方约莫是喜欢带些酸味的吃食。
吃完果子后江朝南嘴里还隐隐有些回甘，他有些意犹未尽，把目光移向郑柳手里的另一枚果子，终是忍不住发问：“这是什么？”
“刺梨，也是山里长的。”郑柳把剩下的那枚果子处理好后递给他。
这次江朝南两口就把果子啃完了，再次眼含期待的看向他。
“没有了。”郑柳有些无奈
现在刺梨熟的还不多，早知对方这么喜欢吃，当时就不找地瓜多找些这个了，再过两天估计就被人摘完了。
小少爷焉了。
见到此，郑柳的一颗属于兄长的责任心又开始使他生出怜爱来，他下意识就对对方承诺道：“过两天我再给你带。”
刚说完郑柳在心里狠狠朝自己扇了一巴掌。又开始给自己找麻烦了。
他想说自己是说笑的，可见着对方听到这句话后露出的笑容，他突然开不了口了。
这还是郑柳第一次看见江朝南朝笑，他咧开一口牙，除却缺了门牙的几分傻气天真外，更让郑柳觉着他分外可爱。
郑柳没忍住朝对方脸颊捏了一下。
当他觉得小妹特别惹人疼的时候，也时常捏郑小妹的脸。
若说郑小妹的脸捏起来像一块柔嫩的豆腐，让人爱不释手；而江朝南的脸捏起来就如刚出炉的豆花一般，让人恍觉轻轻一碰就要碎了一样。
“你做什么？”江朝南汗毛都立起来了，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郑柳：“……”
江朝南眼珠子有些湿润，被郑柳捏过的地方显出点红，正的十分羞恼地瞪着他。
郑柳有些手足无措，难得有些语塞。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会。
最终还是郑柳先败下阵来，“朝南少爷，我错了，不该看您可爱……”
“谁可爱了？”江朝南气呼呼地反驳，一时嘴快说出的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郑柳闭嘴了，瞧对方炸毛的样，他怕憋不住又笑出来，好半天才改口道：“是我说错，您特别……”他在脑里想着合适的词，“威武……”
奈何他想象十分丰富，刚说完这两字就闭上嘴，转头装作很忙的样子欣赏起这院间的景色来。
江朝南觉得对方就是成心来戏弄他的，他板着张脸不再理他了。
“朝南少爷？”郑柳拿手在他跟前晃了晃，“真不理我了？”
江朝南将那只手打了下来。
“我的错，好不容易让你多说两句话，可别不理我了。”郑柳站起身。
江朝南听着一旁不小的动静，转过头去看他。
被罚跪后的前两天郑柳的双腿都在打摆子，现在膝盖还仍旧有点酸痛，适才起猛了，差点儿又摔坐回去，还好及时扶住了栏杆。
“腿上有点伤，无事。”郑柳冲他一笑，随即表情有些可怜，“别生气了好不好？”
几次相处下来，郑柳看出江朝南是个软心肠的。
对方神情几度变化，最终表情还还是缓和下来，别扭地应了声。
示弱果然是有用的。
把江朝南哄好，天气亦不算早了。
夕阳西沉，霞光穿过回廊洒在两人身上，为其镀上一层金光，风从他二人之间穿过，带起丝丝凉意。
“我先走了，两天后我再来。”郑柳道别，准备从洞口出去。
江朝南点点头。
然后就见已经钻出去半个身子的郑柳又急忙退回来，左蹦右跳地远离那片草丛。
“狗！”
才说完，草丛里就钻出一只的大黄狗，龇牙咧嘴地冲他汪汪叫。
江朝南：“……”
见此恶狗凶神恶煞的模样，郑柳小心翼翼地后退，把江朝南护到身后。
“小黄。”
叫小黄的大狗见到郑柳身后的人，呜呜叫着把耳朵耷拉下去。
郑柳一言难尽地看向江朝南，“……你管那只比我还高的大狗叫小黄？”
“嗯，以前挺小的。”江朝南难得解释起来，“这些狗洞都是给他开的，没想到这里还给它开了一个。”
“难怪对我这么凶。”郑柳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那我现在还能钻吗？”
“嗯。”江朝南把小黄唤至一边，只不过它的眼睛还悄悄地盯着郑柳。
得到肯定的回答，郑柳才又一步一回首地挪过去，到洞口确定小黄没有冲过来的意思，才冲江朝南摆摆手，飞也似的消失了。
等郑柳走了，云林才拿着食盒从转角出来。
他默默打开食盒，发现里面的那碗鸡蛋羹已经凉透了。
“少爷，我再去给您再热热。”
江朝南摇摇头，又问他：“你看到了？”
“看到了。”云林立在一旁回道。
“你会说出去吗？”
“少爷的事，小的不敢僭越。”
江朝南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云林在江朝南出生时就被江老爷买来照顾他，是陪他最久关系最好的，可这人和府里其他人一样，心里的尊卑感太重，他俩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主仆的身份，终究不能自在相处。
从小到大江朝南也不知为此恼火过多少次，到最后也就随他去了。
江朝南又想到了上次的事，他握着手里的那把伞转头问：“云林，你想念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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