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前浮梁横波，长五十尺，而行客稀疏。
牛毅赁得窗舫一叶，延莞萱曰：“舱内稍歇，某即来。”
俟其敛衽入幔，乃与舟子低语，遂解缆举桨。倏尔风动帆满，水草曳姿，漩波叠起，时有蜻蜓翾飞，点水而去。
孤泊浅岸，但见杂树横生，绝虫鸟之迹，阒然无一声。举目四野平旷，衰苇低伏，独有紫荆一树，姝姿自秀。
莞萱遥指，讶然道：“废壤寥落，竟得嘉木峥嵘，岂不异哉？”
“此间鱼塘，十载前犹是花木繁荫，清波鉴人，远可望檐宇相接，近得观渌水嬉鳞。未几舟车四达，世风渐启，反遭宰执以非道尽夺。致令滩渚草木，无不夷为墟矣。”
“然则，我等今来何为？”
“无他，唯与卿临风凭吊，共醉一觞耳！”
踱至水畔，见老树根畔系一麻绳，遂俯身探手，自潺湲碧波中徐起一酒坛。
“妙哉！以寒潭藏酿，可得幽邃之味。公子翰墨清流，竟通曲糵之趣，实乃妙人。”
“莞姑娘过誉。某腹俭材疏、不从流俗，‘公子’之称实不敢当。”
“君谦礼含章，才不轻露，实令人敬重属望！”
二人心领神会，相视而笑，对饮数巡。
牛毅撷蒹葭数束，于指间捻叶为索，不消片刻便编就圆筲一具。复折紫荆细枝，取青石砺其锋，又以柔芦紧缚其柄。
“岂欲以芦编作鱼篓，以荆为叉否？然则钩与饵复何用？”
“洼泥深处可掘得铁石，相磨即可生火。”
破封启坛，馥郁之气四溢，透入襟袖。
“果为陈醪！烈而不灼。”
遂掬泥得蚓，投之篓内；复折枯枝一段，润之以酒，就火而燃。
“善哉！‘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今以酒助火势，以火曲木形——君之慧巧，可谓善假于物者也！静待游鱼衔饵，愿者上钩矣。”
浓云蔽空，秋风生寒。牛毅解袍覆之，其神思为之牵引，几欲沉醉不知时之既逝。
日渐曛暮，夕光溟濛。莞萱方有倦容，忽感细雨霏微，拂面生凉。恰逢鱼群争食，竟已游集水面，唼喋之声微闻。
“上钩矣！上钩矣！”一时笑靥粲然，云开月现。
牛毅急引其竿，以荆锋刺鱼，道：“雨意渐浓，宜早归。”
莞萱轻颔其首，目光微漾，欲语还休，终是无言。
牛毅轻点竹篙，任舟徐行。
莞萱正倚舫首，举坛畅饮。酒酣耳热之际，陶然击舷而歌：
“桑间林水自漱流，溆上寒杵倒冰轮。飞闼跹跹绣阁楼，芳辰虚掷人寰渺。麓茀寝苫问藁砧，韶箫竽籁深几许？嶂表萧索云翳遏，半江**半江吟。虚幔衾枕碧纱橱，瑶光浣净玉绳荧。簪珥美人摺裙襞，爇香红炉芙蓉帐。鎏银徽墨半夜凉，灯灺余烬一点伤。”
（其意：桑濮幽栖，月映砧衣；楼台舞罢，良辰难再；深丛席草，夫君何在？仰峰无云，俯江清漪，闻岸女幽吟；卷幔拥衾，湖光泛金，星点荧荧；理簪收钿，芙蓉帐暖熏醉；满屋金珠何用？夜凉为谁研墨为谁悴？）
暮色四合，天宇清旷，雨霁云霏，遍染苍穹。
桥畔泊舟处，一男子凝眸远望。见其怀中伊人醉倚，颜若渥丹，眉峰骤聚，心间一段酸楚悄生。
其人展臂接抱，语带愠意：“尔何敢劝她饮酌？”
“仅酌数口。”牛毅面色微赧，应答谨抑。
“尚留此何为？”
“唯听尊命。”
晚月凄清，寒风拂庭。客舍灯昏，莞萱犹带余酲，星眸半掩，衣袂暗萦酒香，娇态宛然。
飨傅轻扶她卧于锦褥榻上，自倚床栏，守候良久，方依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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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宅东厢灯火未熄，飨傅独坐闲吟：“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忽有仆叩门而入，奉一碟果饵。
见公子未眠，上前问安：“此乃寺中供养之果，老夫人特命奉上，愿公子食之，增福添寿。”
遂躬身置案，悄然退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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