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客舍内烛影摇曳，映得一室绯红。
蓦听得步声细微，但见素屏曲掩，隐约透出美人新浴之姿。
异香馥郁，如兰似麝，氤氲满室。温泉水滑，涤出玉骨冰肌，更兼花香浸髓，清芬满襟。
于时，美人款款出浴，体态夭袅，轻绡半掩。云鬓欲堕，皓颈纤肤，丰神楚楚，铅华不御而天然堪怜。
来人凝驻此境，衷曲暗诉，竟忘所以。
更深夜永，烛泪将残。莞萱柔倦未舒，轻蹙黛眉，与他相对榻前。
对方自怀中取出细盒，奉上茶食，温言道：“今日酲饮过甚，往后不可复尔。”
语虽平和，却将几许妒意暗敛，只悉心为她拂拭果品。
莞萱浅尝慢品，不拘俗礼，复引白酒入喉，顿觉温畅舒泰。
他眸光流转，若春水含情，自有千般心意，道：“此香过秾，不若牡丹清华绝俗，与卿娴雅从容之态正相契。”
“君虽博闻，然牡丹纵艳，难敌秋肃。当此之时，惟千里香凌寒独放，清远益清。四时代谢，寒木不凋，春英吐艳，俱是天成妙音。恰似‘宵寒凉牖空明兮，碎月寥泬素影兮。庭绛小蹑悄悄兮，榈下尘馠菲菲兮。不比梅兰竹菊兮！淫雨霖铃阑珊兮，簟纹斡旋如水兮。木叶僝僽杲杲兮，六出梨花纷纷兮。岁寒三友雅俗兮！’”
“忆及荆公‘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之句，岂非更合此景？”
二人徐徐对酌，言谈渐洽。她双颊晕红，秋波潋滟，愈显神清骨秀。
“诗酒虽佳，惜未睹蓬莱异景……”
语未竟，已醺然倚榻。对方轻为覆衾，眼波之中，情愫绵长。
“某虽出身朱门，薄有资财，然不善酬酢，知交零落。家父沉溺声色，世风不古，良可慨也。平生知己，唯赖彣一人。不意得遇芳卿，令我郁怀顿释。”
良久，他陪坐灯前，支颐相伴，竟未察她唇畔笑影微扬。竟这般默守终宵，直至烛烬光沉。
曙色初透，万籁俱寂。俄闻窗外人声渐近，嘈杂之声惊破浅梦，遂将整衣而出。
翠帷透入朝曦，她云鬓半偏，慵启星眸，徐掀绣衾，理罢妆奁。喉间干渴，而壶中已罄，蓦听得门外低语，便悄立屏后细聆。
“公子终日在外，织坊无主，老夫人因而见责。”
“牛毅安在？”
“管事的昨夜疾作，今犹半起半卧，未能视事。”
莞萱闻之心忧如焚，急踏丝履，散发而出，怫然道：“尔竟与牛毅有旧？”
“牛毅乃公子近侍。”答者年约六旬，须发苍苍，容止端厚，语态忠恳。
莞萱倏然转身，目似秋水含锋，声若裂帛：“可是公子遣人相随于我？！”
不待应答，便执住老者袍袖，决然道："此刻便须同往，任谁也阻不得！"
老者惶然欲谏，家主已沉声斥止："老元！"
————————————
仝府五进四合，屋宇各距三丈有余。西南前门双仆守值，门面金银错彩，雕镂精工；檐枋绘花卉云纹，梁间短柱饰以藻丽，门墩石狮盘踞，承柱粗巨，门环铸作螭吻之形，极尽奢贵。
客舍与仆房正对二门，立于青石阶上。五架梁木，六角门框，柱顶莲瓣雕琢，门簪四枚，分刻万年青、淡竹、松梅，耀目生辉。山墙高耸，檐角飞甍，西廊设槛窗，四围柱梁挺直，栏杆坚致。
疾步中庭，踏十字砖路，白石铺地，东西厢房相对。院中紫楹红树，交映成趣。墙垣错落，高低有致，远观近睹皆具画意。
正房位尊，东厢属长嗣，西厢作客居，另设双耳房，一者枕东居侍从，一者藏西置书斋。脊列瑞兽。仰观山尖高耸，细察檐砖雕莲，更有瑞兽成列，镇于屋脊。
至东耳房，但见牛毅仰卧榻上，面色灰败，神昏气促，谵语不止。
二仆侍立榻侧，见公子来，皆屏息垂首，恭退一旁。
莞萱轻移莲步，倚坐榻边，素手微抬，为其拭去额间细汗。
“汤药须得趁热服下，夜间加盖厚衾，待汗出透，或可渐愈。”
“谨慎伺候汤药，不得有误。”
“谨诺。老夫人尚待公子往见。”
飨傅遂留二仆侍疾，自往母处。待其离去，众仆方舒息如释。
莞萱见众人神色，不禁莞尔：“尔等何故惶恐若此？”
一仆躬身答曰：“非敢惶恐，实怀敬畏。老夫人慈悲，赐我等安身立命之所，恩同再造。”
另一仆叹曰：“然公子之遭际，足令人扼腕！”
“彼生于安乐，享尊荣富贵，京畿谁人可比？何叹之有？”莞萱挑眉轻笑。
“阖府上下，也唯有姑娘敢出此直言！”
“有何可惧？横竖又不给我发银钱！”
一语既出，三人相视而笑，一时愁云尽扫。
未几，但闻嗽声渐剧，气若游丝。
“何疾缠绵，竟至斯乎？”
一仆怆然对曰：“哮症沉疴久矣！管事命途多舛，生于寒微，幼失怙恃。其母昔日因窃饼充饥，竟殒命于市井街头；其父赴衙鸣冤，反被杖杀公堂，碧血溅染青石！”
另一仆继曰：“虽罹此大劫，亦得天道垂怜！传闻当日天现异兆，其父尸身竟化黄毛黑唇之神牛，怒目冲冠，直闯衙署。世人皆谓此乃精魂所化，永佑其嗣。”
莞萱默然伫立，旧影恍惚，心绪如潮幽涌。
“老爷当年，何尝不似？”
“何以言之？”
“廿载前，相爷尚为一介县令，借机攀附权贵，渐跻高位。老爷屡试不第，科场蹉跎。老夫人自贩履起家，年年胼手胝足，方撑起这片织坊基业——此间旧事，阖府皆知。”
“纵是茕茕子立，亦当为椿萱而存。尔执念至此，痛何如哉！”莞萱不觉凝眉，心中默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