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狼群成员们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渐渐变得潦草蓬松,仿佛集体披上了一件不合时宜的厚毛衣。
眠白正趴在一处树荫下的浅坑里乘凉,一抬眼,就看见阿桔猛地一甩头,狠狠从自己肩胛处叼下一大撮乱飞的浮毛。
它这才恍然:换毛期,到了。
为了迎接酷暑,狼群正努力褪去御寒的厚毛,换上更轻便散热的短毛。
偏偏雨季的雨水比之前还勤,皮毛一旦淋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行动都跟着笨重几分。
大家无不盼着这恼人的换毛期快点结束。
尤其眠白。
从前做人的日子,热了有空调,冷了有暖气,何曾体验过盛夏酷暑还得裹着件“天然皮草”的煎熬?
每次跟着狼群跑一圈回来,它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只能趴在原地吐着舌头大喘气。
如今,晒太阳的悠闲时光一去不返。
狼群纷纷躲进林荫深处,再不济也得找个阴凉角落。
眠白还从阿桔那儿学了一招:用爪子刨松选中的地面,将表层被太阳烤热的泥土扒拉到一边,露出底下阴凉的浅层,然后舒舒服服地趴进去。
一个自制的“避暑小坑”!
黑哥和煤球也依样画葫芦。
大黄因腿脚不便,自有黑哥和阿桔轮流效劳。
唯独凛夜,依旧岿然不动,高冷狼设稳如磐石。
任凭暑气蒸腾,它也只是随意卧在平地上,坚决不与大家同“坑”共济。
眠白甚至暗自揣测,自家狼王莫非有洁癖,不愿弄脏腹下那一圈格外漂亮的银灰色腹毛?
自气温攀升后,狼群不再像雪季那样挤成一团取暖,都是各自寻了舒服的地盘休憩。
凛夜却保留了一个独特的习惯:它依旧偏爱趴在石头上。
甚至在太阳落山后,暑气稍退的夜晚,它也会踱步到熟悉的石头上卧下。
眠白悄悄观察过,其他狼并无此好。
凛夜这偏好从何而来?
它心中好奇的小爪子挠啊挠,却没问出口。
换毛期比眠白预想的要漫长许多。
领地里,灰的、黑的、白的狼毛混杂着四处飞舞,像极了它记忆中随风飘散的蒲公英。
每当看到同伴们互相帮忙,艰难地啃咬对方身上欲掉不掉的纠结厚毛时,眠白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时候要是有把剃刀该多好!分分钟就能让大伙儿清爽过夏。
可惜,它们只是一群远离尘嚣、扎根荒野的普通灰狼。
这里没有人类的痕迹,只有代代相传的生存法则。
阿桔和眠白是狼群里“狼缘”最好的,也是最早摆脱“潦草”形象的两只狼。
紧随其后的是格外受关照的大黄,以及无论谁帮谁啃毛,都要凑热闹插一爪的煤球。
黑哥虽懒得打理自己,却架不住阿桔的热情帮忙,很快也焕然一新。
唯独凛夜是个例外。
没有哪只狼敢贸然凑上去帮它清理,万一不小心扯痛了老大,后果不堪设想。
凛夜自己似乎也不着急,只是眠白在暗中观察时发现,它会不动声色地在粗糙的树干或石头上反复蹭磨,让那些顽固的浮毛自然脱落。
起初,眠白以为凛夜就这么自力更生了。
可眼看同伴们一个个变得清爽利落,凛夜似乎也对自己的换毛进度上了心,只是它的方法……与众不同。
当凛夜气势汹汹地朝着眠白冲来,摆出“约架”姿态时,眠白的心头一紧,以为自己无意中惹恼了这位喜怒难测的狼王。
它忐忑地做了几个假动作,与凛夜玩闹似的扑咬纠缠。
可几个回合下来,它察觉到了异样:这力道,这气势……怎么不像来真的?
在迷茫中目送凛夜转身离去,又看着它对阿桔和煤球故技重施,上演了一场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后,一撮灰黑色的毛毛打着旋儿飘落在眠白鼻尖,痒得它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它抬眼望去,凛夜正站在上风口,惬意地甩动着身体,那些纠缠的浮毛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它心情颇佳地找了个平地趴下休息。
目睹全程的眠白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加速掉毛,还有这种操作!
难道狼王果真处处与众不同?
它心底对凛夜的好奇又添了几分,毕竟在生存之外,能窥见狼王独特的一面,便是它这“穿越狼”最大的乐趣。
于是,其他狼发现,眠白变得更黏凛夜了。
而凛夜对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小狼,也报以了不同寻常的亲昵。
眠白蹭蹭凛夜的脑袋,凛夜会回以一个轻柔的鼻吻。
凛夜召集捕猎,眠白总是第一个响应。
凛夜也总会将最鲜嫩多汁的肉块留给它。
狼群中其他成员关系固然亲近,如同窝兄弟的阿桔和大黄,但阿桔绝不会像眠白那样,假意去咬哥哥的嘴筒子玩闹——那在狼的社交中,是带着亲昵和信任的僭越之举。
可凛夜却会在眠白捕猎立下大功时,默许甚至纵容它这样的“奖励”。
阿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它不敢说。
对狼群社交规则了解有限的眠白,自然不懂阿桔的纠结。
在它眼中,它靠近凛夜,除了为了学习更多的生存智慧,更是被对方身上那层神秘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
好奇心,可不止是猫的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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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折腾”后,凛夜身上只剩下脖颈下方靠近咽喉处的一小片厚毛顽固坚守。
那里对狼而言是至关重要的要害,即便在练习激烈的打斗中上头,也很少有狼会真正下死口撕咬。
毕竟狼是聪明的动物,从很小的时候,便能分辨玩耍与猎杀的区别。
或许是这片迟迟不肯脱落的厚毛带来了持续的刺痒和不适,让凛夜感到有些烦躁。
这天,它竟主动找上了眠白,两只前爪轻轻搭在眠白的背上,微微扬起脖颈,将那片需要清理的厚毛清晰地展现在眠白眼前。
眠白立刻会意。
尽管面对狼王时,它内心深处仍残留着本能般的敬畏与臣服感,但属于人类的思维习惯占据了上风。
既然明白凛夜是在信任的前提下寻求帮助,它自然不会因畏惧而退缩。
它小心翼翼地凑近凛夜敏感的咽喉下方,用牙齿轻轻叼住那纠结的厚毛,试探性地拽了拽。
起初还算顺利,拽下了一大撮,但藏在更深处的那些小毛结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凛夜虽然极力忍耐,但在被连续扯痛几次后,还是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锋利的犬齿瞬间呲出。
眠白吓得立刻松口,耳朵紧紧贴向脑后,尾巴也夹了起来。
凛夜的本意并非威慑,只是疼痛激起的本能反应。
看到眠白缩成一团、小心翼翼的模样,它顿了顿,主动凑上前,用牙齿在眠白的脸上和耳朵处,极轻地、安抚性地“咬”了一下。
这是它在救助站时,从隔壁那对恩爱的狼前辈身上学来的动作,据说可以安抚或奖励最亲密的伙伴。
眠白已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待遇”,感受到熟悉的、不带攻击性的触碰,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这次“亲密护理”后,凛夜终于彻底摆脱了冬毛的束缚,狼群成员们再次拥有了修长矫健的身姿。
对于眠白而言,这是它狼生中第一次经历完整的换毛期,仅有的经验,都是在狼群中“照猫画虎”学来的。
尽管它已经将大部分舔下来的毛吐掉,但在帮同伴清理或自己撕扯猎物皮毛时,仍不可避免地吞下了不少毛发。
特别是最近它迷上了捕猎野兔,一连吃了好几天,今天又幸运地逮到一只野鸡。
失去了幼崽时期由其他狼帮忙处理猎物的待遇,它只能自己用还不算纯熟的动作努力拔毛,有时不耐烦了,干脆连皮带毛一起囫囵吞下。
不知不觉间,它的肚子里积累了不少毛发。
终于有一天,不对劲的感觉找上了门。
它今天原本打算再去抓两只野兔,走到半路,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难受。
明明腹中空空,却胀得厉害,喉咙深处更是痒意难耐。
没等它想明白,便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之后一连几天,这种不适感如影随形,虽不剧烈,却也搅得它心神不宁。
第一个发现眠白异常的是凛夜。
眠白最近沉迷捕兔,它是知道的,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跟着狼群正常狩猎进食。
这天轮到眠白留守领地,凛夜它们猎回了一头肉质鲜美的鹿。
按照狼群规矩,参与捕猎者优先享用,留守的成员随后。
往常这个时候,最爱鹿肉的眠白早就哼哼唧唧地凑到猎物旁,眼巴巴地等着分肉了。
可今天,它却独自蜷缩在角落的树荫下,像是睡着了。
凛夜以为它不饿,便细心地撕下两块最嫩的里脊肉,叼到眠白面前放下。
等它醒了,正好解馋。
才刚放下肉,就见眠白正睁着湿漉漉的圆眼睛望着它……嘴边的肉。
这小馋样……
凛夜无奈地放下肉,转身离开。
令它惊讶的是,当它饱餐一顿回来时,却发现那两块本应进了眠白肚子的嫩肉,竟还原封不动地躺在原地,只是被爪子拨弄了几下,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凛夜走过去,用自己温热的吻部轻轻蹭了蹭眠白的脸颊。
自从能独立捕猎后,眠白就很少再玩食物了。
“嗷呜?”(怎么不吃?)
眠白有气无力地掀开眼皮瞥了它一眼。
“嗷……”(等会儿就吃……)
凛夜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低头看看眠白那略显鼓胀的肚子……
嗯,大概是真的还不饿吧?
它放下心,挨着眠白趴下,开始悠闲地清理自己的前爪。
一同留守的黑哥在进食完毕后也走了过来。
它看了看眠白面前纹丝未动的肉,又看了看凛夜,欲言又止。
最终,它用脑袋轻轻拱了拱躺着一动不动的眠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催促声,示意它起来吃肉。
眠白晃了晃脑袋,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扫了黑哥一眼,很快又闭上,身体纹丝不动。
黑哥更担心了,伸出爪子又推了推它,这次眠白连眼皮都懒得抬,毫无反应。
黑哥有些急了,在它身边轻盈地蹦跳了两下,摆出经典的“邀玩”姿势——压低前身,翘起臀部,尾巴欢快地摇晃。
试图唤起眠白的兴趣。
按黑哥从大黄、阿桔那里得出经验,这个年纪的青年小狼,最是精力旺盛,有大狼主动陪玩,绝无拒绝之理。
可这次,眠白只是有气无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哼哼,连眼皮都没动。
这时,凛夜清理完爪子,转过头来,温柔地舔了舔眠白那软软耷拉着的耳朵。
“嗷呜嗷呜?”(怎么不动?)
连续的“骚扰”,让本就难受的眠白烦闷又委屈,它终于忍不住,发出细弱又可怜的呜咽声。
“嗷……”(我好像……病了……)
“嗷!”(你病了?!)
狼王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瞬间惊动了所有趴着休息的成员,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在动物的认知里,同伴生病且拒绝进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眠白嘤嘤呜呜地解释着:这几天总觉得肚子胀胀的,吃不下东西,还总想干呕,却又吐不出什么。
它用人类的惯性思维安慰自己,大概是换季肠胃不适,过两天就好。
可现在情况非但没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直到今天,它已经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胃口了。
凛夜偏着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它总觉得眠白描述的症状有些熟悉,好像自己幼崽时期也经历过。
还没等它完全想起来,一旁的黑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它用脑袋再次拱了拱眠白,又叼了一口它的后颈皮,示意它站起来跟自己走。
眠白被黑哥的举动扯得挪了两步,虽然浑身乏力,但见对方态度坚决的样子,它最终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了黑哥身后。
黑哥并没有带它走远,只是来到了它们最熟悉的那条溪水边。
它低头开始啃食地上长得正茂盛的青草,一边啃,一边用眼神示意眠白:学我。
眠白迟疑地看着那些翠绿的草叶。
狼的确是杂食性动物没错,但自从融入狼群,在凛夜的带领下,它们就过上了食物充足的日子,基本没有再啃过草,一直以肉为主食。
眼下它病得连肉都吃不下,还能吃得下草吗?
就在它犹豫不决时,凛夜也跟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啃草的行列,和黑哥一起,边啃边用眼神催促着它。
在两只大狼无声的坚持下,眠白终于低下头,学着它们的样子,啃起了地上的青草。
那味道平平无奇,既不甜也不苦,嚼在嘴里索然无味。
眠白敷衍地嚼了几下就囫囵的吞了下去。
或许是青草中和了胃里的不适,又或许是心理作用,总之,在被迫啃完面前一小片草地后,眠白竟真的感到了一丝久违的饥饿感。
毕竟,青草哪有肉香?
就算把眼前的地皮啃秃,也满足不了它作为一只狼的胃口。
在两只大狼的督促下,眠白稀里糊涂地吞下了一大堆青草。
疲惫不堪的它直接在原地趴下。
恰好头顶浓密的树荫遮挡了正午的烈日,它眼皮一沉,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它再次被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攫住。
本以为会和之前一样徒劳无功,没想到这次不但吐了出来,还吐出了好几个缠绕着青草的、毛茸茸的球状物!
眠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不适究竟从何而来。
它确实缺乏作为一只狼的生活经验,之前又一直享受着其他狼为它撕好的嫩肉,消化从未出过问题,自然没往这方面想。
直到经历了漫长的换毛期,除了互相舔毛吞下的浮毛,它还疯狂迷恋上了吃自己捕捉到的猎物——兔子。
大量难以消化的毛发在胃里堆积成患,最终爆发。
所以……狼群里的其他成员,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它偷偷吃草吐毛球的?!
如果它早看到这一幕,肯定早就能联想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又怎么会当众演出“yue毛球”这种丢狼现眼的戏码!
眠白转头看向周围几只正“关切”地盯着它的狼,刚想开口辩解,又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它连忙快跑两步,用尾巴对着围观众狼,背过身去,再次痛苦地吐出了几个毛球。
凛夜见眠白躲到一边,立刻明白了它的窘迫。
它用极具威慑力的眼神冷冷扫视了一圈周围“看戏”的成员。
众狼纷纷识趣地别开脸,闭眼假寐,至于心里有没有偷偷笑话这只“没常识”的小狼,就只有它们自己知道了。
这次“毛球事件”后,眠白蔫头耷脑了好几天。
凛夜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比起这副丧气的模样,它还是更喜欢那只在自己面前撒娇打滚、活泼地蹦来蹦去的小狼。
于是,眠白突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被安排外出捕猎的次数明显增多了,而且每次凛夜带队,目标都是野鹿或野牛这类毛较短的大型猎物。
像野羊、麝牛等毛发浓密的家伙,遇到了也直接放弃。
而轮到它留守时,凛夜甚至会直接带回一条已经剥好皮、处理干净的后腿肉,明令禁止它再去抓兔子。
这种被头狼格外“娇惯”的感觉,让眠白有些受宠若惊。
虽说凛夜不是它的生父,但它觉得,凛夜对自己的好,恐怕比亲爹还甚。
这点从阿桔那毫不掩饰的羡慕眼神中就能得到印证。
它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狼群里另一只年纪相仿的小狼,煤球。
凛夜在对待它们的态度上,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煤球讨食,凛夜虽不驱赶,默许它在一旁分食,却绝不会像对眠白那样,特意撕下最嫩的肉放在它面前,甚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更不会挨着煤球一起睡觉。
果然,凛夜待它,是不同的。
至于为何不同?眠白没有深究,只当自己是凛夜当上狼王后接纳的第一个幼崽,因此格外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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